七分幸福

从南京飞往西安的航班上，空姐为大家送来了免费的午餐，一种是盒装的米饭，一种是牛肉面。米饭开盒即食，牛肉面却要稍等。我邻座的中年女人几乎是不加思索地选择了一份米饭，埋头安静地吃起来，我犹豫了一下，坚持要了一份牛肉面。离开家乡十多天，我非常渴望能吃上一碗我们西北风味的牛肉面。我一边欣赏着窗外变幻莫测的白云。一边等待着已让我馋涎欲滴的牛肉面。可是直到飞机进入咸阳机场，那碗被我味觉美化了许多次的牛肉面还没端上来。

当我满心遗憾又饥肠辘辘地走下飞机的时候，我突然想，假如我选择的是米饭，我现在走出机场的时候，至少是带着一份初次坐飞机的惬意，边欣赏眼前的风景边离开机场，而不是怀着被饥饿挫伤的坏情绪，大步走出机场，唯一的愿望就是找一个饭馆先把肚子安顿下来。至于饭菜的可口与否已经不重要了。当我酒饱饭足，坐在飞机场附近的餐厅里，很不优雅地一边剔着牙，一边看着不断飞上蓝天的飞机。我忽然想起一个有关飞机的故事。

有个男孩，他七岁那一年，一场交通事故夺去了他父亲的生命，为了供他和妹妹上学，她的母亲赶着牛车，带着两床简单的被褥，在县城租了一间只可以摆放两张床的旧房子。在他上学的学校门口摆了一个烧烤摊。每天中午放学后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帮母亲往竹签上窜鱼块。为了不让同学看出他有一个摆摊的母亲，他总是恨不得把头低到地缝里去。尽管这样他每天帮母亲料理完生意，匆匆忙忙跑进教室时，身上总是带着一股难闻的鱼腥味。为此城里的孩子总是向他吐着口水叫他“臭烤鱼蛋子”。那天中午，他像往常一样帮母亲料理完生意，匆匆忙忙跑进教室，几个男同学正在教室里争夺一架玩具飞机，不偏不倚，那架飞机正好落在了他的脚下，被只顾着往教室里赶的他一脚踩了个粉碎。为此他不但被摔坏了铅笔盒，还挨了一顿拳打脚踢。他迁怒起了母亲的烧烤摊。中午放学后他第一次没有去帮母亲料理生意，他从学校围墙的缺口处翻了出来，墙外油菜花开得一片金黄。他伤心地坐在地埂上，这时一架飞机大鸟一样从他的头顶飞了过去。七岁前在乡下的田野里，那时他常常会手舞足蹈地看着飞机像一只花喜鹊飞过麦田，飞过白杨树梢。那时带着他在田间除草的母亲，总会叫着他的乳名说，我娃长大了好好念书，把书念下了坐着飞机去北京。那时候他不知道北京在哪里，但从母亲的话语里，他感觉得到北京是世上最好的地方。他天真地对母亲说，等我长大了挣了钱也要带你坐飞机去北京。母亲摸着他的脸几乎笑出了眼泪。四下里安静的要命，美好的要命。他发泄似得，撕扯着作文本上的纸，折着纸飞机，金黄的油菜地里到处都落满了纸飞机。直到本子上只剩下三张纸的时候，他母亲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等待着母亲的巴掌和拳头，母亲一把把他从衣领上提了起来问他说，还想不想念书，他低着头说想，那声音低的像一只蚊子。母亲抱着他哭了，他在母亲的怀里哭了。那一刻他在心里发着毒誓，一定要好好学习，把书念下了第一件事就是带母亲坐飞机。第二天，母亲收拾了烧烤摊，在一家饭馆里寻到了一份洗碗的活。从此他身上再也没有了鱼腥味，但因为他是乡下的穷孩子，同学照样不待见他。冬天的夜晚母亲顶着刺骨的寒风从餐馆回来，望着母亲被水浸泡得又红又肿的手，他渐渐懂得了母亲的良苦用心。高中毕业他果真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名校。第一次离开母亲的那天晚上，他搂着满脸皱纹的母亲对她说，等他大学毕业了就带母亲坐飞机。大学毕业后，他被分进了行政单位，为了挣更多的钱他又跳槽去了一家外资企业。整整三年他没有陪母亲过过年。他的愿望已不仅仅是停留在带母亲坐一次飞机，而是想给母亲最大的回报-----他想在北京买一套房子把操劳了一生的母亲接来同住。三年后，他带着漂亮的未婚妻衣锦还乡，来接母亲去北京生活。母亲抚摸着机票，高兴得逢人便说，我娃出息了，我娃要带我坐飞机去北京哩。不料临行前的那天晚上，母亲却因为过分激动诱发了心肌梗塞，在上飞机前的七个小时，永远地闭上了眼睛。真如五雷轰顶，他悔青了肠子用头撞墙，任凭他肝肠寸断，他的孝心却成了一张无法抵达的机票。一套没有意义的空巢。

其实在这之前，他挣的钱足够母亲坐大半个中国的飞机，但他想给母亲最完美的爱，而母亲最大的愿望也只是想让他带着她，去坐一次飞机。许多次，我们忽略了活在当下，锁定眼前的幸福。用一厢情愿的爱，换来的却是后半生的遗恨。如果爱是一瓶水的话，只需装满七分，这样才不至于让幸福溢为灾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