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笔记之大寒之大地守望者:访谈录(一)
2021-12-23经典散文
[db:简介]
大寒
大寒——
大寒是二十四节气之一最后一个节气。每年1月20日前后太阳到达黄经300°时为大寒。《月令七十二候集解》:“十二月中,解见前(小寒)。”《授时通考•天时》引《三礼义宗》:“大寒为中者,上形于小寒,故谓之大……寒气之逆极,故谓大寒。”
大地的守望者
——大地沉思录之访谈
访谈人:老四 诗人、作家、《齐鲁周刊》记者
受访者:乔洪涛 作家、农民、《大地笔记》作者
老四:春、夏、秋、冬,二十四节气,一本书,十几万字的文字,我读出了“一块菜园的二十四节气歌”,你终于向自己的过去和未来做了一个小小的总结,一个自称诗人的小说家的情感归宿。为何要写这样的一本书?它的意义在哪里?是对自己过去的总结,还是对于现实的一种对抗?
乔洪涛:我越来越觉得,一本书或者一块地的命运,总是冥冥中和人有某些神秘机缘的。2011年,年过三十岁的我,在习惯了十几年枯燥办公室工作和写作了十几年之后,因为一个突然的想法和巧合的机缘,我和几个朋友得以在城郊瓦河边租种了一片土地,得到土地的那天,我有了好久没有的幸福感和回归感。我站在地边上,放眼望去,仿佛看到了一片绿油油属于我的庄稼,我激动地在田塍上用脚步量来量去,甚至拙笨地画了一张平面栽种图,来满足我的一块田园的美好乌托邦设计。
那时候,还没有写这本书的想法。写书的想法是在种地的过程中一点一点的产生的。2001年至2012年,那块地我坚持种了两年,两年之后,突然来了一群拿着尺子、戴着头盔量地的人。很快,那块地被城市扩张征用,现在变成了一个五星级大酒店的地基。那一段时间,我一边艰难地劳作,一边在重读梭罗的《瓦尔登湖》和苇岸的《大地上的事情》,站在土地上,看着前辈的足迹,我有了写写这块地的冲动,当我提笔写下“立春”这两个字的时候,我的灵感和情绪被激活了……其实,那时候,还仅仅是抱着一种笔记记录的心态,所以,2012结束了种地之后,我才写完了春季。之后,搁笔一直到2014年春天。2014年,我的小说写作遇到了新瓶颈,我处在写作的痛苦和生命的困惑之中,不能自拔。常常一个人在田地里发呆。我回想起这些年来的阅读,想起那些小说之余我零零散散写过的几十万字的散文,受到《人民文学》“非虚构”写作和新散文“在场”主义的启发,我突然觉得我的散文观应该发生巨大的改变——我厌倦了那些无病呻吟的滥抒情、千篇一律的游记说明和一段故事加哲思的所谓“美文”,突然感觉,文字、语言甚至情感对于散文都不重要,散文最重要的应该是作家的生命和写作态度,是一种作家精神和情怀的展现。这让我的头脑思路瞬间清晰起来,一本属于中国的《瓦尔登湖》的样子在我的脑海慢慢浮现,我要以身体力行的灵肉体验,贴近大地,以“在场”的姿态,写一部大地之书,这本书的意义不在于它的内容,而在于它的象征意义和作家的生命观的呈现。
这个想法让我激动,这是通过向大地致敬、向经典致敬,完成我对自己以往散文写作以及当前“泛散文”写作的反叛和批评,实现我自己散文写作的涅槃蜕变和自我拯救,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自觉、如此雄心勃勃地进行散文写作,我想这将是我散文写作的总结和新起点,也是我文学观甚至生命观的里程碑式的转折点,我也期待,它会带来我小说观念的改变,打破写作和生活的瓶颈,进入一个新的未来。
正如您所说,这是一个诗人小说家和散文家的情感归宿,是对过去的小结和对未来的开启,这本书对我个人的意义甚大,当然,我也希望,这本书对其他人也会产生意义。
老四:刘亮程《一个人的村庄》之后,这几年,梁鸿的《中国在梁庄》、熊培云的《一个村庄里的中国》等等,仿佛是对过去生活经验和现实中国的一种总结。你的总结和他们有何不同?
乔洪涛:任何一个人的经验都是不同,任何一个人的书写也都是不完全相同的。二十世纪末,刘亮程扛着一把铁锨这里挖挖、那里戳戳,把《一个人的村庄》奉献给我们的时候,让我们大吃一惊:散文原来还可以这样写!那种散文的思维和写法,是刘亮程独家所有的,震撼了散文界。到梁鸿、熊培云,包括乔叶的《盖楼记》《拆楼记》和李娟的《夏牧场》《冬牧场》,被冠以“非虚构”的写作,作家以在场的身份,深入生活、体验生活、描摹生活,其实这不就是“报告文学”吗?但我们读来为什么和报告文学不是一个味儿呢?我觉得主要是作家身份介入的方式不同,以往的报告文学,总是在传递正能量的前提下变成了歌功颂德的文体,每一字一句都是端着的,而“非虚构”是放下身段,用一个“知识分子”的“人”的标准去写作,这标准不是道德标准、不是政治标准,所以这样的散文就带来了真正的震撼感。他们用这种态度、这种笔法去总结现实中国和生活经验。
《大地笔记》与他们还有不同。大地笔记不是总结,也不是启发,它的姿态是与地面平行的,忠实于记录,它侧重的不是文字表现的是什么,更看重的是作家的生命状态和思想状态,以及精神状态。它要表现的是现代文明下人与土地的紧张关系,是对一种生活方式的怀念和追忆。
这本书具有一定的普遍性,但更多的它属于一个人的生活记忆,是私家笔记。而且,总体看来,它的结构和体例也有很丰富的变化,春部是描写记录,夏部是词条解说,秋部是回忆渲情,冬部是沉思自省。
老四:这是一个80后的乡土经验,土地对于我们来说,既是那么遥远,又无比亲近,这是挥之不去的身份烙印。土地之于你意味着什么?你是如何超脱于前辈,又向前辈妥协的?那些已经逝去的乡土经验,如何在你的现实生活或文字世界里死而复活?
乔洪涛:一个出生于乡村的80后,经过个人努力,被时代裹挟,来到了城市,告别了土地。我们80后这一代大概可以称得上是过渡的一代或者断裂的一代,我们吃土地的奶长大,又背叛土地,逃离土地,最后再思念土地、回归土地。我们上一代,他们一辈子属于土地;我们下一代,他们一辈子属于城市。在这个夹缝中,时代的变迁施加于个人的敏感,必将产生这个类别的记录者和书写者。我是,你也是。我以散文和小说为工具,你以诗歌为工具,本质是一样的。
土地之于我,意味复杂,难以说清。在我所有的文字中,几乎都有这样的情结表达。我们的前辈和我们的区别在于,他们一心种菜种田,他们看重的是秋天的收获;我们一边种菜,一边左顾右盼,写作表达,我们看重的是春天播种夏天陪侍,秋天的收获我们并不在意。因为,收获换来的效益是父辈的目的;我们的目的并不是物质的收获。这算不算是一种超越?
至于那些逝去的乡村经验,许多我都亲自参加过,比如割麦、晒麦、浇园、卖菜……它们成为我记忆中的深刻而美好的部分,一旦我再一次接触土地,它们便全都复活起来,应用起来,我只是忠实记录下来,就可以成为鲜活美好的文字。
老四:过去—现实的交错,即过去的乡土记忆和当下的南坡生活的回环交错,显示出你无时无刻不在试图重现记忆中的情景,而又对一些散乱的故事抱有怀念的敌意。要表达什么?或者说为什么要用过去的矛来击打现实的盾?
乔洪涛:面对一块现实的土地,你无法不唤起旧时的乡村经验。具体说来,是面对鲁南茶棚村属于我的土地,不得不回忆起少年时鲁西南乔辛村的乡土记忆。《大地笔记》春部我完全忠实于当下土地的描摹,从夏部到秋部,我改变了写法,不再仅仅言说当下,我把过去的土地记忆和之前状态下所写的乡土叙事加进来,使二者形成互文对比,正如您说的,既无时无刻不在试图重现又怀抱有深深敌意,正是这种矛盾,带给我困惑、思考、挣扎和突破,这也正是我人格的分裂和精神的迷惘处,也正是这本书得以产生的原因。
老四:南坡——构成了当下社会的一个乌托邦,或桃花源,让人向往,这是你一个人的乌托邦,我也想进去,经营自己的过去和未来,可惜我所生活的世界见不到田园——走十里地才能到城乡结合部,而那里遍布工厂和尘埃,再走不知多久才能遇见农田,而那些农田又是那么脆弱,麦苗上附着着化工厂排出来的颗粒——我们是最后一代脚踏两条船的人,一脚在乡村,一脚在城市,回不去乡村,进不了城市。如何理解这种双重身份?刻意向城市的核心扎堆,和向土地回归,两者有着怎样的联系?你是如何“扎堆”,又如何“回归”的?
乔洪涛:我们这代人的身份复杂,在上面我已经说过。这不是我们个体的问题,是一个群体的挣扎。这种挣扎必然伴随我们的生命存在,直到终结。我们这代人书写者特别多的原因也在这里,他们对身份的不认同感、双向的挣扎感,产生了焦虑,这种焦虑袭击者他们的心灵,让他们急于表达。
我和你的“扎堆”和“回归”是一样的。当然,你比我“扎堆”的更深入,直抵省城;我比你“回归”的明显,我拥有了一块你家乡的“土地”。
老四:每个作家心里都住着一个陶渊明——如何理解作家和土地的关系?是文字的过分依恋,还是内心情感的肆意表达?
乔洪涛:陶渊明为我们描写了一个“世外桃源”,他自己本身以自己的言行也成为中国心灵中的一方“世外桃源”。我们心中都有他的影子,都有“东篱”,都有“采菊”,也都有“南山”。你我读大学时都读的中文系,中毒尤深,所以说,我们两个算是一个极致典型——受陶渊明们蛊惑选择了学中文,学了中文又进一步坚定了陶渊明的“世外桃源”。
作家与土地,一个永远说不清的话题。
老四:菜园是一个世界,我父亲种了一辈子菜,我的童年、少年就是在菜园里度过的。我了解菜园里的几乎所有故事,而今,我已有一年未去菜园,或者早已生疏。种菜,收获多少?你的餐桌有何改变?
乔洪涛:我父母也种过多年的菜园,这两年种菜,收获的并不多。收获一点黄瓜、茄子、辣椒,不是被虫子咬了,就是歪瓜裂枣,老了坏了。多的时候,也收回来分给左邻右舍来吃,大家都惊喜地说是“绿色食品”,“有机蔬菜”。这可见,非绿色食品和无机蔬菜霸道和扩张的程度。我家的餐桌在那两年里有一点点的改变,但我也是一个随遇而安的懒人,原则性并不强,吃自己种的菜会有一种幸福感,吃超市里买回来的菜也会有一种幸福感。土鸡也吃,肉食鸡也吃;蚂蚱也吃得,喂养的肥鱼也吃得。
很赞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