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住那条路
2021-12-23抒情散文丁叶
记住那条路一个人的心路历程是永远不会服从岁月安排的。比如说一些记忆,它在心底旋转、压缩、蛰伏,久而久之会给心灵带来刻痕。小时候,父母工作忙,我就时常住奶奶家。村西有一个叫簸箕顶的高坡,直到现在我还搞不明白,明明是个坡,为什么要和簸箕扯上关系……
记住那条路
一个人的心路历程是永远不会服从岁月安排的。比如说一些记忆,它在心底旋转、压缩、蛰伏,久而久之会给心灵带来刻痕。 小时候,父母工作忙,我就时常住奶奶家。 村西有一个叫簸箕顶的高坡,直到现在我还搞不明白,明明是个坡,为什么要和簸箕扯上关系。五岁那年,地里收玉米,四姑姑用地排车拉着玉米秧子,我则坐在车子的最高处。九月里闷热的风吹着四姑姑乌黑的长辫,她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脸蛋被太阳晒得黑黑地,却闪着幽幽地美丽光芒。 玉米秧子堆得高高地,玉米叶剌得腿生疼,我却不觉得。依旧得意洋洋唱着奶奶教给我的歌谣:“小小孩,坐门墩,想干啥,娶媳妇儿……”。四姑姑听了说,呸,呸,不害臊,这是小小子唱的歌,你一个丫头片子不能唱。我才不怕她呢,她嘴上虽然这样说着,可是黝黑的脸上却藏着笑。我的四姑姑人并不美,但是那会儿,她的笑就像路边的野菊花一样美,她一定在想她的周郞。 四姑姑正值妙龄,有人介绍了邻村的周家男孩,个头虽不高,却也黑黑壮壮的,很结实。两人相了一次亲,都很乐意。这个月刚定媒,男方又着急托人看日子娶亲。爷爷有些不悦,总觉得太仓促了些。前边三个姑姑都出嫁了,对于这个小女儿总有几分不舍。奶奶却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愁,早晚都得嫁,只要孩子乐意就成。婚期很快就敲定在腊月十六。日子定下后,夜晚,四姑姑开始闷声不响地坐在堂屋那盏昏暗的灯泡下,怀揣着她羞涩的少女心事,绣鸳鸯枕套,那可是她的嫁妆呢。奶奶手里缝着爷爷的一件衣服,不时地偷眼看看认真做活的四姑姑,悄悄对我说,瞧见那样没有,真叫不害臊呢。我吃着香喷喷的烤地瓜,一边抽着鼻涕一边似懂非懂地跟着奶奶一起发笑。说实话,笑得什么自己真不知道。 四姑姑浑然不觉我和奶奶的窃窃私语,她低垂着头,一针一线地绣着。丝丝缕缕的秀发被夜风拂起,她用手轻轻地抿到耳后,眼角眉梢都是笑,整个人却又显得恬静安然。我的四姑姑不美啊,可是那一时刻,她不是我的四姑姑,她分明就是一位从墙上画里走出来的美貌仙女。想来,那幅静谧的画面或许就是懵懂无知的我有生第一次所见的“少女怀春夜景图”。 乡村的夜,空气中飘浮着庄稼地里粮食、瓜果的香甜,小虫子此起彼伏的鸣叫着,在烤地瓜的香气和奶奶的哼唱中,我不陶醉也难。 那绝对是一个最迷人的秋天,是长大的原因吗?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感受到过那么蓝的天,白的云,热情如火的风。情窦初开的四姑姑微笑着,天真烂漫的我唱着,我们各怀心事,却都是快乐的。后来记不得什么情况了,反正就在我最畅快的时候,突然呯的一声,整个人毫无预兆地从地排车上滚了下来。一眨眼的功夫,我顺着簸箕顶的坡咕噜着跌到了坡底,那么高的坡,那么小的一个我,立刻直挺挺地躺倒在那儿。四姑姑的脸登时就吓得没了人色,那一会儿,她一定忘记了那个荡漾她少女情怀的周郎。她整个人吓呆了吓傻了,话也不会说,好一会儿才哇得一声哭出来。不能怪她啊,毕竟我的四姑姑还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家,乱了方寸也是情有可缘。傻姑娘,还不快回来叫你娘,一起干活的村人催促她,她才醒过神。 那时,早就有人把奶奶喊了过来。当奶奶颠着小脚哭喊着,当村人还在啧啧惋惜着这个小丫头搞不好已经丢了性命时,我却睁开了眼睛。头顶的阳光太强了,我只好眯着眼,奶奶、四姑姑及村人惊恐的眼神在我眼里无限的放大。我一咕噜爬起来咧着嘴笑了。坡底的野菊花幽幽地飘香,我的头发上粘满了它的花瓣,头发上有丝丝苦涩的香气。奶奶抱起我四下打量,确信没摔着后,扯过我一起对着簸箕顶的高崖磕了三个头。她的嘴里喃喃自语,说谢谢祖宗庇佑,没摔着孩子。被吓蒙了的四姑姑呆楞片刻也随着奶奶磕了下去。 原来,在簸箕顶的最高处埋着我的祖先们,怪不得我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会没有事。我看着高崖,幼小的心里有了一种神奇的膜拜感觉。仿佛真有那么几位我不熟知的先人站在那儿,用慈爱的目光安抚着我们。 那里,将是身之所向,是人性中至纯至真之所在,是愚钝灵魂的栖息地吗? 回家时,奶奶抱着我神秘的说,丫头你这是真有祖宗护着呢,咱家这块坟地风水极好,有一位上上上辈的老祖奶奶睡在那儿,头发竟然都还有,还是黑的呢。 母亲知道这事后央求父亲接我回家,虽然奶奶再三表示说我真没摔着,母亲仍坚持要到医院检查。说从那么高的地摔下来,一个女孩子家万一有什么后遗症可麻烦了,以后都不好寻婆家。作为事件的当事人和监护人,四姑姑一直忐忑着,便也求奶奶让我回去。 临走时,一惯重男轻女的爷爷摸了一下我干枯的头发,往我小口袋里塞了好多五香花生米,是他专门让四姑姑在村口小铺买得。这可是爷爷喝二两小酒时的美肴,是他的心爱之物,平常不轻易拿出来送人,倒让我受宠若惊唯唯诺诺不敢言语了。 奶奶和四姑姑一起送我簸箕顶的路口。 车子在前行,奶奶和四姑姑的身影愈来愈小,渐渐地消失在了视线中。终于,簸箕顶越来越模糊,沿着那条路与地平线一齐。 回家到医院检查我果然没什么事,母亲便不再言语什么了。只是打那以后,母亲再也不提送我回老家的事了。
那年的冬天,下了一场很大的雪。后来听奶奶说,雪堆在簸箕顶上,一直到开春还没有化,白茫茫的一片,簸箕顶像戴着一顶白色的斗笠,很是好看。 在漫天的大雪中,我的四姑姑带着她的鸳鸯枕套,变成了最美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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