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处的光阴

一

    立秋那天早上，我看到十几个工人在一排冬青树边翻土。我从旁边走过，闻到一股浓重的土腥味。一直过去了很久，我还记得那种味。
    晚上，在我居住的二十三楼，我打开朝东的窗户，风从外面吹来，忽然，我听到了秋虫的嘶鸣。

二

    交了这个月的房贷，我算了一下，离工资发下来还有差不多十来天，而我身上只有几十块钱了，我忽然感到有点惶恐。我不知道接下来的时间，我该怎么办？
    我站在街边等女朋友，她刚刚去银行了。女朋友说她的卡上也不剩多少钱了。她已经有一段没有上班了。
阳光很强烈，我站在树荫下抽了一根烟，但我总觉得今天的烟有点苦。

三
    街对面有三家小饭店，低矮，破旧，灰头土脸。他们的门洞一律黑乎乎的。我站在街对面，隐约看到里面坐着几个同样灰头土脸的人。
    我正在想要不要到那里去吃顿饭，就见一个灰塌塌的人从其中一个门洞里钻了出来，他腰上围着一条已经看不清颜色的围裙，他不知道在那里看什么。
   我也不再去想过去吃饭的事。

四

    早上上班的路上，我看到一个骑电动车的女的忽然倒在地上，血流了一地。在她倒地的那一刻，有很多人从她身边过去，但没有人停下来。
    我犹豫一下，终于朝她走过去。我想扶她起来，但没有成功。她的头好像伤得不轻，血还在往外流。
    我打电话报了警。在警察到来之前，来了一个大姐，我们一起用卫生纸给她擦着脸上身上的血。但是我发现根本就擦不净。

五

    在一个十字路口，我亲眼目睹了一起车祸。一个小机动三轮和一辆大班车迎面相撞。我听到很大的一声响，吓了我一大跳。
    机动三轮被撞后，朝着我站的方向直冲过来，我赶紧闪避。我旁边是立交桥的桥墩。机动三轮冲过去，撞在桥墩上，又斜着冲出去一截，倒在地上。
    机动三轮前面的玻璃全碎成了小米粒，但是我没有看见车里的人。开车的人不知道给撞到哪里去了。

六

   我有个朋友在双汇做销售，他跟我说，他们厂每年要杀2000多万头猪。
   他还给我讲了杀猪的方法。杀猪时，由一头领头的猪在前面引路，其它五头猪跟在后面，走到地方，领头的猪出来，其它几头猪被弄上传送带，送到一个大池子里，洗净了以后，再弄进一个脱毛的机器里，从里面出来后，已经干干净净了。然后，猪的两只脚被吊起来，有一把刀子从裆部划开。我记不太清了，我大概记得这些。我的震惊就不用说了。

七

    在医院妇产科门口，我看到一个男人忽然蹲在地上，捂着脸哭了起来。他哭的声音很大，把我吓了一跳。
有两个妇女过来拉他，她们一人一边，但好像没有拉动。她们继续拉，他就起来了，但哭声并没有停下来。
    我很怕见到这种场面，赶紧走开了。

八

    单位后面有一条路，路两边长满了红叶杏，花落时，像下了一场花雨，满地都是。
    从春天到夏天，我经常会看见一个，有时候是两个流浪汉蜷缩在树下，他们蓬头垢面的，枕着一堆脏污污的东西。
    有一个流浪汉，我连着有个把月早上从那里过，都看见他在那里躺着。他用一个脏污污的单子蒙着头，我从来没有见过他的脸。
    还有一次，我看见两个流浪汉躺在一起，他们就像是落魄的两兄弟，惺惺惜惺惺。

九

    有一个老头，他每天早晨都会盘腿坐在东风渠一座木桥上。他每次都差不多坐在同样的地方。
    他总是卷着裤腿。他瘦骨嶙峋的，简直有点皮包骨头。
    在他面前是东风渠里的水。东边是一座正在建设的桥。再东边还是一座桥，桥上还有高架桥。
    我有很多次看见他，他都那样坐着，一动不动。

十

    齐齐不知道怎么了，忽然肚子疼。她疼得蹲在地上，手捂着肚子，一脸痛苦的表情。她说，我肚子从来没有这么疼过。
    她吃了药，睡了一觉，仍不见好。
    她在医院打针时，我去看她，她还是疼，在病床上蜷缩成一团。忽然，她就哭了。
    可能是忍不住了，她哭出了声。

十一
   
    海霞去了一趟新疆，回来带了几个哈密瓜。她喊我过去吃。我吃了两块。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可能是我吃过的最甜的哈密瓜。
    海霞总把自己搞的很神秘。她总是过一段，就要消失一下。她总说自己有男朋友，可我们从来没有见过，也从来没有听见她男朋友给她打过电话。
    海霞总说自己没有钱，怎么怎么穷，可有一天，我看见她一下子买了两部苹果手机。


十二
   
     齐齐说，她有一个喜欢文学的朋友，想见见我。
     我去见了她这个朋友。他在一个超市里弄了个卖杂酱面的摊点，据他自己说，生意还算可以。他比我还小几岁，但听他说，他已经写了几百万字的小说。他还给一个著名网络写手当过枪手。他把我吓住了。
     说到写作的目的，他先是说，我写作不是为了钱。而后，又老老实实地说，可能是为了名吧。

十三
   
    今天，在去龙子湖的路上，我看到好几个赛马场。在其中一个赛马场，我看到一匹留着刘海的马。我觉得很有意思。我以前还没有见过。
    但马粪的味道着实不好闻。
    我以前也去过赛马场，但今天，我第一次觉得马粪的味道难闻。

十四

    龙子湖上有一个小岛，岛中央有一片石榴园，树虽然都不大，但结的果子却不少。这些石榴表皮已经开始变红，还有些已经裂开了口子，但我看到里面的石榴籽还是青的。
    小岛四周长满了狗尾巴草，草滩上鸟多，掷一个小石子过去，能惊起黑压压的一片。
    我有很久没有见到那么多的鸟儿了。

十五
     
    有一个晚上，两个从事写作的朋友来找我，我请他们到夜市上喝酒。我们一边喝着酒，一边谈论着怎么赚钱。
    我记得那个晚上，我们从头到尾，也没有谈到写作。我们谈论最多的还是怎么赚钱。我们想象着各种可能赚钱的办法。

十六
  
    我从母亲坟上回来，三舅来接我。
    三舅骑着一个很破的摩托车。我以前从来没有见三舅骑过摩托车。三舅说，他的摩托车是刚从别人手上买的，花了三百块钱。
    这是我听过的最便宜的摩托车。
    我不忍心坐三舅的摩托车。我总担心，三舅的摩托车随时会散架。

十七

    三舅喜欢喂牛，我这次回去，看到他又弄了两头牛。
    早饭后，我到房后看三舅喂牛。两头牛，一黄一白。白的是黄的儿子。白的是犍牛。三舅说，前些日子，有人出八千要买，他没有卖。三舅心想要再高点。三舅说，喂牛不容易。他就去蹲在地上看他的牛。

十八
      
    三舅房后不远，有一座房子，已经破的不成样子。三舅说，这家人去了北京打工，已经好几年没有回来了。旁边还有一座房子，也残破不堪。三舅说，这家人在郑州打工。附近还有一个破的不像样子的房子，三舅说，那家人也出远门打工了。
    像三舅这样，还坚守在村里的，我不知道还有多少户？

十九

    三舅说，有一个人在河里捞了一个四五十斤重的乌龟，乌龟开口说话，让人把他放了，那人硬是没有听，把乌龟折磨个半死。乌龟最后还是跑了。但那个捞他的人回来后不久就得病死了。

二十

    三舅说，咱这附近有很多古墓，盗墓的人多得很，以凤凰岭上最多，然后他指指屋后的山说，这山后也有。三舅说，有一次他去犁地，牛一脚下去，地里出现一个大坑，他把那个坑挖开，就钻到了古墓里。他说，那个墓已经被人盗空了。他还跟我说，盗墓的人是怎么进到墓里的。他说的绘声绘色，就像他亲眼见了一样。

二十一
     
    三舅家有两只白猫，是母子。两只白猫，长的一模一样，几乎分不出谁是母谁是子，幸好有一只猫的腿瘸了。三舅说，这只瘸腿猫的腿是从楼上摔下来摔坏的。三妗子说，她家的猫咬人，还咬过她一口，害她还去打了针。为此，她把猫装在布袋里送到了后沟，结果几个月之后，她又跑回来了。三舅也曾把另一只猫装在布袋里送到了后山沟里，但半年后，它竟然也跑了回来。我有点惊奇，也不知道，它们是怎么找着家的。

二十二

    三舅家门前是洛河，河边有一个大沙场。沙场里有机器彻夜在作业。三舅说，这些人明里是在淘沙，实际上是在淘金。
    三舅还说，淘金的全是外地人。
    我到沙场去，果然看到，那里停的车，全是浙江的牌照。

二十三

    今年天旱。我到乡下去，看见一个人提着桶准备从水沟里提水浇地。我看看水沟，里面的水浅得可怜。我往前走，又碰见一个男人站在井台上，好像也在弄水，也不知道井里有没有存水。再往前走，迎面是一个工地，工地中间耸着一个圆形的东西，有点像是水窖，我看见几个工人正在顶上忙活。
    三舅说，地里的庄稼已经旱死大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