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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笔记之秋部:瓜熟蒂落之立秋

2021-12-23经典散文
[db:简介]

【大地笔记】

秋部:瓜熟蒂落

让我们在成熟的欲望和果实间狂欢吧。
                                          ————《大地情诗》

立秋
立秋——
时间在农历每年七月初一前后(公历8月7-9日之间)。“秋”就是指暑去凉来,意味着秋天的开始。到了立秋,梧桐树开始落叶,因此有“落一叶而知秋”的成语。“秋”字由禾与火字组成,是禾谷成熟的意思。秋季是天气由热转凉,再由凉转寒的过渡性季节,立秋是秋季的第一个节气。

弄一片地种种的想法,来源于一次酒会。那是某个年前,雪花正落,几个行动的矮子,喝了顿乱酒就都成了语言的巨人。他们说天说地,说玄说虚,男人说女人,女人说男人,最后他们就说到了土地。说到了土地,却一个个激动起来,记得艾青说他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他对土地爱得深沉,我们这几个人倒不至于像艾青般哭起来,却也一个个激动起来——他们哪一个没有吃过土地上劳作的苦,可又哪一个可以完全摒弃土地呢?离开了土地,他们却最想念土地上的庄稼和蔬菜——每年第一个吃煮玉米的是他们,第一个吃鲜花生的是他们,第一个要吃野菜野草的也是他们啦,你可知道,当年在农村,那些都是喂猪喂狗的粮食?唉,岁月轮转,谁知道人是个什么动物呢?
这几个人中,按职业划分,有机关单位的公务员,有站讲台的教书匠,有工人,有记者,也有脱离了土地的办公室文员。许多年前,他们从泥土里拔出双脚,一晃穿上了皮鞋,都揣了非农业户口,那些年他们飘飘然起来,抬首挺胸觉得自己成了城里人了。他们无比自尊,却也无比敏感,他们无比骄傲也却无比自卑……人自卑啥就忌讳啥,他们最受不了别人看不起土地和农民的,谁要是稍有不敬,他们会梗了脖子大吵大嚷:我们农民咋啦!咋啦么!
这些人按性质分有写诗的,有写小说的散文的,还有扛了机子搞摄影的……但说到底,他们都是知识分子!知识分子是个贬义词了吗?他们无一例外都是些务虚者,开会讲话,发言吹牛……他们终于有一天觉得出自己的飘来,自己的文章也像无根的浮萍,他们就想绑一块石头往下沉,往下沉……小时候在他们家里,哪个没有伺候过菜园子呢?没有父亲的菜园子,他们吃啥?他们花啥?他们怎么识字怎么写书?那每一个字都是一根黄瓜或者一把豆角换来的呀。就像那个写诗的老四说的:一镢头,就是一本书,再一镢头,就是学费的千分之一,再一头,就是我的一口饭食,如此这般,仅仅这般。如今,几个文人,他们同样承载着巨大的苦难,文字里渗透出来的苦难,这是文学根本,是娘胎。但他们走进了菜园,一群人的乌托邦,一群人的桃花源。一个放下摄像机,一个扔掉粉笔头,一个走出机关大院,一个骑电动车,一个骑摩托车,一个撒丫子跑过瓦河,相聚菜园。
他们集体说,弄一个作家菜园种种吧。那是他们笔墨之外的稿纸,是他们写作之外的写作,是网络偷菜的真实版,是对绿色蔬菜的呼唤,是对劳动的敬礼,是想入非非和非非之想,也是想过着一种集体生活了!弄好了就挂上一个牌子“作家菜园”,种上三棵黄瓜,两架豆角,四棵玉米,五株高粱……集体浇水,集体劳动,集体采摘,集体……要设年终劳动奖,要搞中秋蔬菜诗会,要请外地的作家们来参观采风……他们要拍照,要写文章,要……啊,他们果真是语言的巨人,想象的巨人!他们说即便什么也种不好,那就让它长一片草吧,到时候每个人写一篇《草》,再印一本限量版的书,名字就叫《草》吧。
他们都是想像家。
他们也许拿不好镢头,用不好铁锨,耍不好镰刀,他们手中却都有一支笔,那花朵儿可以作诗,那泥土儿可以成文,那歪瓜裂枣的收获,也可以写一篇小说哩。说干就干,但他们这一次,真的行动了,他们就不是一群行动的矮子啦!
其实,上面这些话又一次证实了我是个务虚的人,就那么一片土地儿,就那么一片菜园子,哪家没有呀?谁没有种过呀?犯得上如此这般如此那般的拽文吗?我的脸红了起来,说到底,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其实什么事也没有,就是几个人,闲得久了的男女,在稿纸上写得无聊了,扛起铁锨和镢头,趟过瓦河,去种了几棵植物,还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收成呢!
可是他们却高兴着,雀跃着,向他们的目标,向他们的文学迈近了一步,与其说是接近土地,不如说是更接近内心。有了这么一块土地,他们就有了主心骨,他们就有了烧香的神像,就有了流汗的地方,有了写作的根。他们不在乎在这块土地上收获多少, 他们就想一块儿疯,一块儿玩,喝扎啤,挖野菜,放下镢头就开始写诗,他们互相指点着各自的笑话,悄没声地去偷别人的蔬菜,那就是他们的乐趣,最后,他们一致认为要挂上一块牌子,上面写着的是:
只许偷菜,可不许偷人哩!
而我,就是他们中的一员。
这一年多来,守着这一块土地,有了空闲就来打理,或者蹲在地头发呆,让我有了一种生命的踏实感和幸福感。土地是山脚下的薄地,我又固执地坚持着不用化肥不打药的原生态种植方法,所以,即使到了秋天,各种庄稼和蔬菜也长势不好、收成欠佳。其他几个朋友,有诗人、歌者、记者、公务员,挨着地边的几块闲地,也都租了种菜。刚开始时都雄心勃勃,连班也上不好了,一天数次来郊区种地,仿佛个个都成了庄稼汉。但不到一个月,他们大都没有了激情,打道回府,点种下的种子生了根、发了芽、缺了水,也懒得理了。十天半月不来一趟,田地里草势渐旺,渐渐地把蔬菜吃了、把庄稼吞了。租地的胡二每次放羊经过,看了就生后悔,说让他们糟蹋了土地,只是承包费早早给了他花了,否则,他就嚷嚷着要退租的。
我因为工作清闲些,来的最多,种得也最用心。因为我农村出身,熟悉土地,我热爱这些与泥土打交道的活动,更主要的是,我想通过这种体验,这种观察,来健康我的身体和灵魂,来记录和抒写我对大地上许多植物和动物的观察、了解和感情。进而思考关于土地、关于历史、关于未来,以及关于生命、关于精神、关于写作的许多问题。
这是我的劳作田园,也是我的精神载体。
我不是一个诗人,但一年来,我却为这片土地断断续续写下了许多诗,因为,很多时候,我认为好像只有诗,才能表达我对土地的复杂的情愫。
自春天里,城市的天空就充满雾霾、流言和死亡的味道,寒冷的空气迟迟挥之不去,春天一点也没有春天的样子,我听着旭日阳刚用沙哑的声音翻唱的汪峰词曲的《春天里》,一遍一遍把自己听哭——
《春天里》
还记得许多年前的春天
那时的我还没剪去长发
没有信用卡也没有她
没有24小时热水的家
可当初的我是那么快乐
虽然只有一把破木吉他
在街上在桥下在田野中
唱着那无人问津的歌谣

如果有一天我老无所依
请把我留在在那时光里
如果有一天我悄然离去
请把我埋在这春天里

还记得那些寂寞的春天
那时的我还没留起胡须
没有情人节也没有礼物
没有我那可爱的小公主
可我觉得一切没那么糟
虽然我只有对爱的幻想
在清晨在夜晚在风中
唱着那无人问津的歌谣

也许有一天我老无所依
请把我留在在那时光里
如果有一天我悄然离去
请把我埋在这春天里

凝视着此刻烂漫的春天
依然象那时温暖的模样
我剪去长发留起了胡须
曾经的苦痛都随风而去
可我感觉却是那么悲伤
岁月留给我更深的迷惘
在这阳光明媚的春天里
我的眼泪忍不住的流淌

也许有一天我老无所依
请把我留在在那时光里
如果有一天我悄然离去
请把我埋在这春天里

如果有一天我老无所依
请把我留在在这春天里
如果有一天我悄然离去
请把我埋在这春天里
春天里
我热爱着生命,也憎恨着命运,我爱这世界,也诅咒着这春天,我把自己放逐在市郊的原野,挖地,种菜,写诗,对抗这个复杂的世界和冒牌的春天——
《冒牌的春天》
等不及了
这长达七个月的漫长冬天
臃肿的羽绒服
和臃肿的思想
黑色的外套黑色的内衣和黑色的天空
黑色压抑着的一切
迎春花错过了的春天
是虚伪的春天
温暖 鲜花 大地回春
一切高调的唱词都是假的
她开出的账单
欺骗了我们  只有
干旱  雪水  寒冷
疾病  死亡  和灾难
暴露她的本来面目

这只是个
冒牌的春天
在这个冒牌的春天里,土地僵硬,寒风料峭,谣言中伤,恶心的话语板结着一切鲜活的思想和精神,但这一切,都压抑不住万物身体和灵魂的蠢蠢欲动,宛如沙漠渴望着一场大雨滂沱的决绝的爱情,那样的血液,在身体的大海里,掀起了风暴——
《海啸》

就像那印度尼西亚的海啸
在身体的血液里沸腾
这是血液的海啸
它掀起1米75的巨浪
从脚底到头顶
重达80公斤的浪头

这是地震引起的
8.8级的地震
在我的身体里
仿佛智利的天翻地覆
摧毁了我的肉(酸痛)
摧毁了我的骨(骨软)
摧毁了我的肠胃(不思茶饭)和思想(迷惘)
没有人能够救灾
谁能够解救一个人身体里的海啸呢
帐篷  方便面 矿泉水和一切人道主义
都统统无效
除了那一场恋爱和恋爱中的女子
就在这个春天的二月,在我的田园,我度过了我三十五岁的生日。老天,在这个世界上,我已经吃喝拉撒三十五年,我长成了这大地上的一块泥巴,一棵树,一支草,成了我和着泪水和汗水种植出的一把蔬菜和几行文字,这让我想起数年前,我三十岁生日酒后所写的话——
《三十岁贴》

三十岁了/如诗人江非所说/我的血液和肉三十岁了/我的骨头三十岁了/我的肠胃三十岁了/我的手和脚/我的xx/也三十岁了/它荒废了二十年/用了十年/我的爱三十岁了/我的思想/也三十岁了

三十年/是一段不短的时光/三十年使血肉丰满/三十年使骨头更硬/三十年肠胃消化了一座粮仓/还有多少头猪多少只鸡?/喝掉了多少吨酒?/三十年的废话/三十年的思考/三十年的意淫/是一个人成长史和思想史

三十年了/洋火枪没有了/连环画没有了/芦苇削成的烟袋管也没有了/三十年/从梁山到曲阜从曲阜到日照从日照又到了沂蒙山/我告别了出门远行的十八岁/我的爷爷没有了/我的奶奶也没有了/一想起来他们都在土里/我就想哭/三十岁/多么残忍的年纪

三十岁了/我喝过了三十年的水/我吃过了三十年的盐/我走过了三十年的桥/我撒过了三十年的尿/那些水可以灌满一个小型水库/那些盐可以咸死一头大象/那些桥有多少个桥墩/用了多少个日夜建造啊/那些脚步有多长/那些尿滋养了多少庄稼/三十年/对于一辈子来说/已经是/不短的一段时光

三十岁了/我的身体还算年轻/心脏每天还在怦怦地跳着/血液还在顺畅地流着/我的情欲三十岁了/我的感情也三十岁了
三十岁了/我干了不少坏事/我也干了不少好事/但我没杀过人/我没有偷过窃/我没有吸过毒/我没有跳过河/我没有包过二奶/我没有贪过污/我没有受过贿/我没有通过奸/我没有……/我没有干过的事好像还很多/奶奶的/我已经三十岁了

三十岁/哦,三十岁/是一个章节/一段旅程/明天 /我就开始下一个三十岁了/谁知道等待我的会是什么呢/是什么呢?
                         —— 写于2010年4月7日
春天终于还是来了。谁也无法阻挡。
桃花终于绽开的时候,山坡一个夜晚就进入了粉红色的春天里。我为桃花歌唱,也为生命放声——
《每一朵桃花都代表爱情》(组诗)

请让我和你说说桃花

大哥,请让我和你说说桃花
春天了,我昨天看见桃花已经开了
先把那没干完的工作暂停
知道你日理万机,做着一局之长,
但我们
现在不谈工作
只谈一谈桃花
你还记得吗
那时候你谈恋爱的时候
桃花是不是正红
我嫂子娶进来的那天
桃花开了一坡

大姐,请让我和你说一说桃花
先别给我说股票,牛市熊市
我知道那是你的命根子
你一家老小的日子都放进去了
可是,现在,我只想
和你谈一谈桃花
还记得吗
那时候,你日记本里夹着一朵桃花
干了的桃花
每次看见,你都会想起远在千里外
我当兵的姐夫
那时候,你的脸颊就会红成一朵桃花

小弟,请先不要看书了
我知道你为了考研夜以继日
攻读那些蝌蚪样的拼音文字
四级也罢六级也罢
不会英语死不了人
我想和你谈一谈桃花
那时候,我和你在桃花林里
你问我,哥哥,桃花为什么是粉红的
我真不知道怎么回答
现在我知道了
因为  桃花  她是一个粉红色的梦呀

女儿,今天就别去练琴了
这个周末,我想带你去看一看桃花
你说桃花可以考级吗
闺女,这个世界上
有许多东西,比考级重要
你知道你爸爸当年连个二胡也不会拉
可是,你的爸爸不也是活得挺好吗

老婆,停下手中的活计
我很想对你说一说桃花
你说那有什么用
我知道月亮也没什么用
星星也没什么用
可是你那时候真想让我给你摘下来呀
今天,我们就说一说桃花吧
你没见
所有的桃花开的时候
满山都是微笑
我站在那里
每一朵桃花都代表爱情

我告诉桃花明天要开

昨天晚上
我打着灯笼,跑了一脚泥巴
我去告诉南坡的桃花
我去告诉北坡的桃花
我去告诉东坡的桃花
我去告诉西坡的桃花
明天都要开呀
那么多的美女那么多的先生
那么多长枪鸟炮
那么多说普通话的人
明天都要来了
还有写诗的吹牛的装逼的扛摄像机的
明天都要来了

你们可要好好表现!
——我警告他们

可是我一转身,听见她们说
哼,我们是为春天开的
才不管他们呢


合唱: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

后排的张朵,前排的刘朵,还有你
乔朵朵
都站好了,看我的手势
合唱团,我们就唱“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
预备,music !
“在那天桃花……”
不行,不行,注意高音
李朵朵,你注意语速
张朵朵,你集中精力呀
别左顾右盼的
嗨,嗨!
好多了,大家唱得很棒!
对了,乔朵朵唱得最好
再来一遍
“在那桃花……”
在这些桃花里面,有一朵,是我的女儿——乔朵朵。她在三年前桃花灿烂的三月受孕,在大雪纷飞的腊月出生。在我守望的田园里,她学会了呀呀稚语,学会了赤脚奔跑,学会了放声歌唱,看着她,我想起在她满月的酒宴上,我曾举杯致辞,为她祝福, 其辞曰——
此时此刻,在美酒飘香、饭菜满席之际,请允许我通过这种方式表示对各位亲朋好友的欢迎和感谢。
  一个月之前,在我和某某某的共同努力下,在三个代表和科学发展观的正确指导下,在大家的关心帮助下,一个叫乔朵的女孩子来到了这个世界。众位亲朋好友对她的到来给予了热烈的欢迎和关心,这是她的造化,也是她父母的造化,在这里,我谢谢大家。为了能够在春节和大家见面,为了能够合家度过一个更圆满的新年,她作为一个积极分子(但愿她以后也是个工作积极分子),提前几天来到了这个充满友爱、慈悲、痛苦、欢乐的复杂世界,自此,她的人生打开了扉页,上面写着一句话:我爱你们!她生下来先用哭声向我们报道,接着睁开眼睛打量这个世界,她看见了我和大家,她由此学会了微笑,谢谢上帝,她的确笑了,看来,我和她母亲把她带到这世界来是基本正确的!出生时她身长48厘米,体重3公斤,哭声嘹亮,身体健康,合乎标准。
谢谢上帝!
为了给她起一个名字,我们破费周折,她爷爷想让她叫乔好,瞧好么!她妈妈想让她叫乔乔,大乔小乔么!她阿姨想让她叫乔手,巧手么!她姐姐想让她叫乔霖果,她叫王艺霖么!她姑姑想叫她乔思齐,见贤思齐么!……大家又都否决,我崇尚简单,也没有大志,最后的结论,就取了我以前小说中常写的名字“朵朵”为名,不求她大红大紫,不盼她成龙成凤,只愿她像一朵小花,朝气蓬勃,平凡而健康,大家虽然还有些保留意见,但是关键时候我拍板定音,就叫了“乔朵”,原谅我的民主集中制坚持不好。自此之后,我承前启后,承上启下,算是后继有人了。她是个女孩子,我没有性别歧视,如果有一点,那就是我喜欢女孩子,我觉得做岳丈比作公爹要容易得多么!我不敢要求她以后做什么干什么,我只希望她有人生幸福感、满足感,有爱心有感恩心,我不刻意为她积攒财富,也不会刻意锻炼她积攒多少财富,当然,如果我有足够的财富供她一生享用,我就绝不让她以后为了赚钱去辛苦工作,她愿意干点什么就干点什么,愿意怎么享受人生就享受人生吧,既然如此,大家祝愿我能发大财吧!我没有明确的教育方向,我相信遗传,所以,我觉得她人品不会太差,性格不会太坏,才华能有多少就有多少吧——也许,我有一点预感,她可能会成长为一个女作家,女承父业,哈哈。
创造她的过程,是痛苦的,也是快乐的,我的任务已经基本完成,以后教育她的任务就交给大家了!请大家多喝一杯酒,拜托啦!我不知道她作为独生女会不会孤单,但是,如果万一我成名之后有其他女人牵着私生子来找她分我的财产,我和她都会感到高兴,她少得一些钱财,多一个兄弟姊妹,这是多么划算的事呀!如果有可能,有机会,有政策,我还会考虑再请大家喝一次满月酒的,但是,不管怎么样,我虽然是个民主人士,但是我还是听党和政府的安排!
满月之后,这个孩子会更快地成长,一年之后,她应该会蹒跚着走到大家跟前向你们要东西了,自此,你们又多了一个晚辈,你们的孩子又多了一个妹妹,这是多么和谐的一件事情呀!立春之后,天气变暖,她随着春天一起成长,我自己也会更加长大成熟,我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文学观很可能也会发生些微的变化,我将会体验更加复杂的人生和人际关系,酸甜苦辣,五味俱全,但这就是人生吧。一个人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把空气、水、爱恨情仇综合起来,经过几十年的发酵,才长成一个具有个性的人,我已经三十岁了,很快就会到不惑的年纪,看这个世界也会更明白。她的出生,让我明白,我那可怜的青春,一转身已经落幕,都说趁着年轻把坏事都干了吧,可是以后再干坏事就有了顾忌,唉,这人生真是一个矛盾,其实,这世界就是一个矛盾!我们今天能坐在这里,就说明我们还活在这个世上,这就是幸福的,然后,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我的致辞马上结束,大家请开怀畅饮!
好了,下面:上佳肴,斟美酒!
最后,让我们举起酒杯,满饮三杯,干杯!干杯!干杯!
谢谢!
桃花以及桃花所带来的春天里,我们去登临岱崮,岱崮是一座小山,就在我田园的北面,那是一座山石蜿蜒的丘陵,人迹罕至,与世隔绝,当我们吆五喝六地走进去——哦,原来所有的春天的“颜色”都藏在了这里——
岱崮的颜色是立体的,是有层次的。暗褐色的岩壁,紫青色的板石,还有山谷中嫩黄的杨树林,翠青色的垂柳,浓绿的苍柏,点燃着或粉或霞的桃花——桃花看一朵会觉得单薄,必须连成整体才有了灵气——这正如狐狸,必须修炼千年才能幻化成妩媚的狐妖。——门前一株桃是孤单的,在整个春天里不能为季节增色,只能衬托出春色的寂寞;几株几十株桃花也是勉强的,囤聚在一起,有不自信的底子,而只有在岱崮,在起伏不断的山坡和山谷上,在穿插着村落和房舍的褶皱里,三三两两,成千上百,错落地排布着,那才是桃花的韵色。它们站立的位置不同,花期也各不同,阳坡的已经淡红败落(败落也是一种美),阴面的才粉红怒放,但她们就那样遥相呼应着开放,在高与低,远与近,前与后,动与静种互相点染,互相爱恋,互相传情。这分明是一个颜色的仓库,黑色的岩石是永恒的底子,高起的一层是黄色泥土,再起来一层是嫩黄和浓绿,再高起一层是苍翠与湛蓝;而这中间,到处都流传着的是桃花的颜色,而这桃花的色彩是流动的,也是变化的,今天与昨天不同,明天与后天有别,时间掌握了一切颜色,又无奈着一切颜色。深的会成浅的,浅的会变成深的,高的沉沦为低层的色彩,低层的又升起为烟雾般的朦胧,直至最后,随风飘走。风把颜色吹走。这静静的山谷中又有着流动的色彩,一只七彩的山鸡呼啸着滑翔而过,把岱崮的画面演绎成立体的曼妙的尾音。它穿越着颜色的层次,像百灵嗓音般婉转。
岱崮的颜色是活着的,也是有情感的。四月的季节,千年的栗子树还是墨黑的外皮,但黑皮之下,流淌着的是活跃的翠绿色的汁液。不需几日,绿色就会喷薄出来。那漫坡的桃花的颜色是跃动的,每一妙都有着细微的变化,我用照相机的微距拍出了花朵粉嘟嘟的蕊,一瓣上由深而浅的颜色的流动,苹果花的白,丁香的香,花萼上张望春天的小眼睛,小眼睛里忧伤的神情,神情中爱恋的怅惘和甜蜜,怅惘和甜蜜里水漉漉的情感,情感的眼神中看不到情人的空空荡荡。花期那么短,繁花那么多,你不开,整座山都是一座空山,你走开,整个春天便是一片寂寞。你不来看花,我独自又为何开放?是为了自戕还是回肠荡气的孤独?自戕之后呢?是为了惹得你的一点怜爱么?一点怜爱可以带来更多的绝望还是微小如樱花的希望?绝望和希望的交织可以让情更情,伤更伤吗?那么,伤害之后呢?回到原点,为什么相遇呢?我已习惯了黑色,为什么又在四月寻找多彩的颜色?你这塞壬的歌声,带来的是香槟还是毒酒?是诱惑还是挑逗?沈从文说,让我这个乡下人喝一杯甜酒吧。那是多么绝望的祈求?为什么相遇,相遇之后为什么相知,相知之后又为什么相许,相许之后明知要相负?满坡的花色,满眼的绽放,岱崮这层层叠叠高高低低的颜色啊,我还能对你说些什么呢?我佛慈悲,我佛无语。只把四月的岱崮的颜色泼洒在沟沟壑壑,只把无声的留恋灌满心肠——阿门,我佛狠毒!
岱崮的颜色是暖的也是冷的,是张扬的,也是沉默的,是混乱的,也是绝情的。它比烟花寂寞,比喧嚣热闹,我不想拿岱崮的颜色拙劣地与九寨沟或张家界作比较,那两处的颜色是单纯的,是单调的,而岱崮的颜色是无穷的,是变幻莫测的;我也不想拿它与市井人声相混,市井人声里充满的是混乱和嘈杂,它却是热闹表象下的蓬勃。它暖,足可以让人跪下来亲吻泥土,感受向死而爱的暖流;它冷,也可以让人肝肠寸断,彷佛体验那擦肩而过和失去拥有爱的资格的爱情的绝望。在岱崮看颜色,就像一场恋爱——爱到暧昧也好,爱到绝望也好,爱到一句明知要违背的承诺也好,爱到一句含糊不清的表白也好——这一切都有,这一切又都没有。这就是岱崮的颜色带给我们的感受。这个譬喻固然拙劣,但却是恰切的。岱崮的颜色那般张扬着,它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赞美还是憎恶,它甚至不管你来不来,它都那样张扬着,执拗着,自足自大着;岱崮的颜色又是沉默的,它不发出春天的邀请,在你不以为然就要抽身而退的瞬间却给你一个回味无穷的微笑,它把两腮的酒窝灌满甜酒,却不让你敢有饮鸩止渴般的鲁莽和勇气,它只把淡蓝色的月亮映照在酒窝深处,晃呀晃的,晃得你眼晕,心碎。于是,千里百里的人都来拍照,把长长的镜头对准了桃花,却找不到了桃花的影子。这些颜色就这样热烈而克制着,克制,冷静,而又艳而不淫,媚而不荡,是邻家女孩的素朴,还是青梅竹马的无猜?是一见钟情的相许,还是生死不离的允诺?
这就是岱崮的颜色,时间变化,它也在变化着。早晨和晚上不同,远处和近处不同,高出和低处不同,今天和明天不同,它是多层的,立体的,流动的,情感的,虚实相生的,动静结合的,它是一声唿哨,就这样让心灵漾开了涟漪。
我们从岱崮下来,大口喘着气,神情激动,仿佛和岱崮经历了一场酣畅的恋爱,我们为它写诗,为它作文,我们终于寻到了大地上的春天的颜色,原来春天并没有远离,它只是在城市遁隐,它永远在我们的田园,在我们的深山,在我们挂满泥土的大地上!我们就呼朋结伴地又去看水,跨过瓦河,涉过浅滩,在瓦河的尽头,在重山脚畔,有一座静若秋水的湖——
我们又浪荡到重山来了。来重山却不是为了看山,只是为了看水。花是小女子,是村姑;水是大家闺秀,是知性女人。正如人年轻时喜欢脸蛋,上了年岁,爱好的却只是性情和智慧。山水相济,水花照月,不观花不知道水的纯净和内敛,不看水焉懂得花的暧昧和缱绻?来之前,我央李老为我写字,我说的是王摩诘的“明月清泉”,李老写出的却是“岱崮观花,重山看水”八个大字。八个大字像极八个曼妙的少女,水淋淋,湿漉漉,看得我心花怒放,诸位看官,看字是不是又比观花看水来得高层次有襟怀?
水无形,却随物赋形。遇长渠便成河,曲折蜿蜒,藏了一怀的秘密,日夜不息地流淌,水为地势所限,水不是了水,是沟渠的奴隶;碰大洼则成海,波涛翻涌,深不可究,只翻起千堆雪。所以年轻时看水,可看河看海,看意志看未来,年纪大了就应该看湖。看湖才是看水,沟渠和岸堤都退隐了,波浪也不起,只剩下水,一层一层深下去,一漾漾展开来。横和纵各有层次,但水就是水,不是涛也不是波,不是浪也不是纹。
所以,我在岱崮独自醉饮了颜色的美酒,又浪荡到重山边的云蒙湖来了。重山出名,不在山,全在湖。山是断壁,乱石,草木也不多,但水却是那样的多。多得让你无所适从,碧得让你身心荡漾。我划了船进去,马上就感到了人生的浅薄和渺小;再往里划,又觉出了生命的奇妙和尊贵;及至到了湖心,四望无依,人与舟与桨成了一点,人竟觉得与天地精神相往来,得了大自在。大自在之后呢,马上覆盖而来的是旷世的孤独和寂寞,寂寞得让人想哭。这寂寞不是小寂寞,这孤独不是小孤独,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悲怆,是天地之间浮游曳尾的幸福——至此之后,我的人生便可化成两截——看水前与看水后:前后自有不同,境界又上一层,不是更复杂,而是更简单;不是更明了而是更混沌。我一个在湖心停了半日,周围只是水。碧水。碧亮的水。由绿而蓝,渐渐更深,一直下去,下去,看不到尽头了。那里面有我的时间吗?那里面是世间浮生吗?平日里照镜子,看见的是一个黑胖子,在水里往下看,看到的是妖,是仙,是宇,是宙,是古,是今。
水浮起了舟,舟载起了我,我浮在水上,看水,水也看我。这就是一个哲学命题,在岸上我不会去想,在水中不由得我不去想。想也想不明白。水无声。水底也无声吗?水也是一个仓库,是不是亦有无数颜色。伊人为何总在水边?蒹葭为何生于湖畔?湖边的芦苇,我看你如看恋人,你观我是不是眼含秋波?我用相机的微距拍水,无法拍出水底的眼神,却可以留住水波的呓语。层层叠叠,叠叠层层,那是水的颜色。我第一次见到水的颜色如此绚烂。水的颜色又是一个哲学命题,多少圣贤临水而居,面水而思,凭水而问。人只有向水发问,才能向自己发问;人只有向自己发问,才能成熟沧桑?那成熟和沧桑里是否还有脆弱爱情的战栗,爱情的战栗里是一个磨损的心还是如镜的洁净如莲的喜悦?如莲的喜悦能不能幻化成小小的寂寞和忧伤,小小的寂寞和忧伤可不可以融会贯通于大寂寞大孤独?这一切都是未知。这是不是又是一个沉重的命题?
看到水,怎么可以不想到爱情,怎么可以不想到人生,怎么可以不寂寞不孤独?水默默无语,又脉脉含情。这正像我内心对你的期盼,我浮生在水面之上,影子可否落入水的中央?影子是不是太虚?肉身是不是太沉?我扑通跳入水中,水能否承载得起?承载不起是不是就应该一笑而过,是不是就应该绝尘而去?我有太多的疑问,面对水,只有水,我才想发问。
重山的水这样睿智,这样纯净和沉稳,还应该感谢山。重山的重字,该不就是这样儿来的吧?重叠起伏的群山,还是重量稳重的看守?这世界须有阴阳,山是阳,水便是阴,山水相依,阴阳相合,湖才成为湖。其他地方的山都是为了自己而生,为了攀爬而生,重山却是为了这片水而生——作为水,这也值了;临近水,这也足了。一声轻叹,不似浩淼洪波,我划动木舟,穿水而过。水无声,独我内心澎湃,面对水,我是那样浅薄。
其实,岱崮和重山,都不是我的故乡,在遥远鲁西南平原上,伫立着一个叫乔辛的村庄,那才是我的故乡。那是大地上最平凡的物事,我出生在那里,长在那里,也劳作在那里。我祖上世代农民,祖祖辈辈与土地打交道,我一直做农民到十九岁,考入大学之后,户口才变成非农业户口。如今,我大学毕业工作了十几年后,时光流逝,人生渐老,却越来越怀念故乡,怀念那些人事,那些庄稼,那些鸡鸭鹅狗,那些关于土地的一切往事,这让我不得不在工作之余,又寻觅这一块土地,日日和它亲近,我的身体和灵魂才渐渐安妥。我记得,当年离开故土,我们村庄的村长用带着诗意的语言告诉我,“你去吧,家里都要放心,地我们替你种着,鸡鸭鹅狗我们替你喂养,父母兄弟我们替你照看,你就代表我们村庄出去写诗吧!”——
《我代表我们村在写诗》
从卫星地图上可以找到
一条土路,跑过马车
几排瓦房,后面蜿蜒的一条小河
那一个夜晚,我把时间花在了高科技上
试图找到中国乔辛
准确的是:中国山东梁山大路口乔辛
简称中国乔辛
其实我原来只是那里的一个村民
喂猪割草放羊收拾庄稼和隔壁的老娘们打情骂俏和青梅竹马的女孩搂搂抱抱
但突然某一天,他们集体表决,要放逐我
村长年纪大了,他说
咱们村上有种地的喂猪的养蚕的有小商小贩有贪官……就是缺一个诗人
看你也不是干庄稼活的那块料
你干脆就出去写诗吧
唉,他们这是嫌我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了
你们要把我开除了乔辛吗?我问!
会保留你的村籍的,他们奸笑着说
给你派一辆马车,把你派到世界上去!
给他们说说我们乔辛村的事……村长说
于是,我就这样落魄地离开了乔辛村
我像个流浪汉,在中国到处看看,转转,逛逛,然后坐下来写诗
我写乔辛村的河乔辛村的土乔辛村的庄稼和牲畜
我写乔辛村的寡妇、光棍和孩子
我写呀写
我以一个伪诗人的身份和姿态书写
有时候我写烦了,真想掷笔而去
可我不敢忘记我是乔辛村的代表
在乔辛
他们替我耕地、耙地耩地和收割
他们替我喂猪养牛和看护房屋
他们替我孝顺爹娘伺候孩子
我就得替他们写诗
我把乔辛村的事儿都写出去了
不管好事孬事烂事还是糗事
那天村长打电话凶我
他说,谁让你写那些烂事儿的!
你应该多写写咱们村的好事!
你别忘了你是代表我们村出去的!
你要是乱写,小心我把你家的庄稼全割了,杨树全砍了!
最后,他们说
再胡闹你就别回来了!
身在世界上
可我的心在乔辛村
我还想着等我死了之后
还得埋回去呢
到时候,中国乔辛的土地里埋着一个
中国诗人——乔辛
为了我的梦想,所以
我必须不停地把乔辛推销到世界上去
否则,村长就要切断我的根
他们逼着我
我终于成了一名中国诗人
当我来到这座城市,教书,写作,娶妻,生女……我整日坐在带有空调的办公室里,看书,上网,聊天,吹牛皮……有一天,我忽然就想起了故乡,想起了土地。我被我们村流放到了这里,千里之遥的陌生地,成了一个外乡人,他们不管我了,我突然有一种巨大的失落感和孤独感,这让我满目疮痍,夜不成寐。我寻找了很多办法,都无法治愈我的心灵之伤……直到看到这一片土地,我马上扑了上去,把它从胡二手里抢了过来,我才明白从本质上我根本是一个诗人,我只是一个农民。在胡二所在的瓦河岸边的茶棚村,还有一个和我一样的诗人,他叫老四。他身材矮小瘦弱,也干不了农活,他也被他们村流放了出去,他们村长说出了和我们村长如出一辙的话——“你去省城茶棚村去写诗吧,写一写我们茶棚村的老事新事儿,我们这里不需要你了,你看,你瘦弱的手臂也抓不了锄、拿不住镰,你走吧,你去做一个代表茶棚村的诗人吧!”
老四去了省城,终于在那一片水泥地上居留下来,娶了省城的老婆,生了非农业户口的儿子……但他每次回到茶棚村,他都要到我的菜地里来找我哭一次,他说,“我睡不着觉,吃不香,也喝不香,梦里也老是想着茶棚村和茶棚村的姑娘付小芳,想着村边的瓦河,想着瓦河边的土地,你看看,我每次回来,茶棚村的土地都缩减一部分,高楼马路就扩张一部分,你可要好好守住这块土地啊。有了它,我回来的时候,才能落脚,我在外面写诗的时候,才有了灵感和源泉……我的根在那里扎不下去,我的根,在这里,在茶棚村。”他哭起来,好一个脆弱的诗人,比我还脆。
我翻看老四的诗作,发现他的诗里果然都是茶棚村——
《秋天的茶棚村》(二首)
老四
《茅草丛里的句子》
每一次回到村庄,穿过棉花地
十月的枣树老了,骨瘦如柴
那些老了的眼睛延伸到的地方
那些匍伏的玉米,胸脯饱满
那些享受小康的棉铃虫
那些早年的茅草,恋爱的蟋蟀和蚂蚱
那些滚圆的碌碡,汶河里的浮萍
那些时间丢弃的手机短信
恍惚间被删除的,早年的句子
就是那些草丛里的句子
每一次穿过棉花地,每一次回到村庄
都能使我停下来,静静地享受上一会寂寞
《秋天的茶棚村》
如果选择恋爱的时间,我会在秋天
把对岸的付小芳接过来,在秋天的打谷场上
我们接吻,甜言蜜语,之后敲定结婚的时间
——秋以为期。
向每一个人展示汶河边的小屋
绿色的椽子,屋檐脆响
在秋天,杨树林里落下第一万片叶子
阳光正好升到金黄的顶峰
风吹草低,羊群一片雪白的咩叫
所有的首饰,玉米、板栗、核桃、无花果
挂满整个房间;接下来推门进来的
我看见一束金黄的视线缓缓地
铺满小屋
铺满汶河边
铺满茶棚村
再看看他写省城的一首,他和我的境遇差不多啊——
《居济南十年记》
把异乡唤作了故乡……
上学、工作、结婚、生子
把一颗流浪的心
继续抛向远方。
再过十年,就要在这里
准备墓碑、墓志铭,甚至遗书
都要提前酝酿——我的遗产
那一千首诗,该以怎样的方式烧掉

憎恨过的人,已离我远去
爱过的人,也不见了踪影
泉水流进了我的血液
却流不进心房。
关闭每一个主动脉
却关不住灵魂的渗透

那个房间里,储存着一个山区的大部分石头
还有一条河,四个季节中的前三个

举头仰望,看不到一颗繁星
于是乱走,大明湖、护城河、二环东路、祝甸
搜寻一只走失的野猫,送给它零花钱
一起玩耍,直到厌倦,然后
杀死它,抛弃它,忘掉它

熟悉夜晚,甚于白昼
行人罕至的马路,是我的练武场
黑夜最黑的部分,比我的孤独
短了一点点
我们在我的田园里喝酒、写诗、聊天、谈女人,谈到最后,我们都醉了,我们也都在月光下搂着哭了。我们抹一把鼻涕,对他说,既然这样,我们来种田,你就专心写诗,下一步,我们索性把你派到北京去写吧,那个地方,是一个更没有根的地方,你要写的话,除了写茶棚村,还要替我写一写乔辛村啊,否则的话,我们村长会永远不让我回家啦——
《我们准备派老四去北京写诗》

这年头,谁还在写诗啊
行色匆匆,都忙着升官忙着发财忙着逃债忙着找小姐
可茶棚村现居济南的老四,一会儿就写出了两首
一首是《居济南十年记》,一首是《秋天的茶棚村》
还有我,乔辛村现居蒙阴的乔洪涛
一个在济南,一个在别人的乡下
他们都有一台电脑一把刷子一个姑娘相陪
我和老四,是哥们是兄弟,是一对诗人
我们相互吹捧,或者吹牛逼
当年的老李,也这样写过孟白首孟松云
这都是友谊的见证
友谊与爱情,哪个更重要
李白朋友很多,一辈子没看到一首情诗
真是个无情的爷们,怎么就不给小情人们留下点儿遗产呢
说起来他不如柳永,他给那些可爱的小婊子们写了多少歌词
又是执手泪眼又是无语凝噎
一个爱哭鼻子的傻帽
婊子无情你不知道么
可是他体会了婊子有情
李白、柳永、老四都是诗人
老李和老柳不是我们的人
我顶多算个蹩脚的农民,老四是我们的人
是我们从茶棚村派去的代表
那次喝多了酒,茶棚村的村长说:
蒙阴太小,你在这里写一辈子鸟诗也不会有人知道
不如去济南吧
济南是历来兵家重镇
老四你去驻守
去那里代表我们写诗
到时候我们去开个诗代会
你是我们的诗代表呢,还可以喝茅台,抽中华
老四是好样的,不用几年
他就把济南占领了
大家提起济南的诗人,总要提起老四
但提起老四,又总要想起蒙阴的茶棚村
哦,济南已经是我们的天下啦
那就再去占领北京
我们哥几个又喝了一次酒,商量派老四去北京写诗
老张说,要给老四多带上点儿煎饼
老刘说,要给老四多送几个给姑娘,没有姑娘怎么写诗
我说,还要给老四多送点儿蒙山老窖
老四喝了茶棚村的酒,他就不会忘了他是我们的代表
否则,要是光让他喝茅台
他就要“错把贵州当故乡”啦
最后大家一致通过
近日就催他启程
再给他一天期限,泡泡济南的温泉
吃吃济南的小吃
疼疼济南的姑娘
然后快刀斩情丝
那些和她上过床被他写过诗的姑娘,挥泪拥别
好一个多情多义的老四
貌似柳郎
今后更与谁人评说?
你走吧
你要多爱北京姑娘,多疼他们
你还要多写才行,一天一首总可以吧
你放心,你喝酒抽烟泡姑娘的钱我们哥几个报了
别忘了,你张大哥可是某局的一把手
你刘大哥可是某局的二把手
签个字还不是小意思
等你尽快把北京占领了
我们就把你派到世界上去
派到联合国去
雇一帮各色人等的老娘们或者半老徐娘伺候你的生活
少女也行,一个国家出一个够你用的了吧
你就安心地代表我们好好写诗吧
我们在家里好好耕地,好好种菜,好好做人
三月烟花,一首诗抵得上一个春天
一个姑娘的怀抱温暖过整个世界
立秋之后,天气渐凉。万物成熟,只欠收获。
就像我们握笔写字,稿纸就把诗歌回报给你;
你耕田劳作,大地也一一把果实回报给你——
地瓜结了,高粱熟了,西瓜甜了,蔬菜吃了……但我不想再不厌其烦地把那些收获的细节一一写来,对一个农人来说,收获是最让人高兴的;但对一个作家来说,播种、浇灌、培伴植物们成长,在陪伴中思考、发呆或者自言自语才是最重要的。
秋天了,七月流火。星宿转动,酷热的空气中,在夜半已经有了凉意。有两天我就宿在南坡田园的土炕上,身子下面芦苇编织的凉席子泛起来的凉,告诉我秋天来了。
我坐起身,点燃一支烟,看着外面夜雾蒙蒙,月光播撒,芦苇晃荡,听到蛙声如鼓,秋虫叽叽,满耳庄稼瓜熟蒂落的声音。
我思绪起伏,突感悲欣交集,不禁悄悄滴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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