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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你好,驴先生,我是女鹿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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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5


你知道么,我是住在海底的。海里的风真大,它们好像无数只温柔地手在拨弄我的头发,发里有漩涡,紫色的珊瑚虫身体一扭一扭,它们小小的牙齿只能咬着三根鬓毛。我的眼皮被四面八方涌来的水剥开,鱼群嘴巴一张一合地游近我。它们用厚润的唇贴着我,好像在闻我的气味。我有点担心,我怕它们识破我这个不速之客,我可以假装不说话,可是我不能使我的皮肤像鱼儿那么好闻。它们的鳞片有倒三角形的,皱皱的,还有柳树根似的须须哩。
我想找一个游戏。不大不小,可以转圈圈,吹泡泡,玩一整天,“咯咯”笑出好多蓝色的海水的那种。你说你喜欢我的笑声,对么。你说过,我笑起来呀像画眉一样,调子往天上走,又亮又清楚。海里没有声音,所有的笑都变成了柔滑的波浪,海星一闪闪地,它在和我的笑声玩。
今夜呀,我要做一只海底的画眉。我要把漂亮的衣裳脱掉,露出像鱼眼睛一样的乳房和手指。我一句话不说,笑得大海刮起风,连鲸鱼都要惊奇地龇牙。我的脑袋里有叫喊,植物的绿和水草的梦。一块大岩石从岸上掉进来,它像月亮把光和树叶燃醒了。我要用一只脚顶住它,我要和它玩一整天。





2011.6


我长久地凝视一棵树,直到忍不住在风中哭出声来。
它站了一整个阴天,久久地等待一种诗意的到来。我透过教室的玻璃窗深深地嗅它,嗅着它背后那片深秋的山坡和低低的野花丛。一群黑色的鸟相继从树枝间飞出,像星星一样奔散空中。树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它的不告而别的客人,它还不知道孤独是怎么回事,但我立刻明白过来,它已等到自己的渴望。
没有人比我更爱一棵树。它悄悄原谅很多事。那些自由的生灵将小小的草房子建在它的肩膀和耳朵上,有的还挨着它的心脏。鸟儿的巢像一盏盏破旧的灯,挂在树身上,它们那么小,只能看到一部分的树枝和枝头未成熟的花朵,天一亮,这些闪烁的记忆也随黑夜全都消失了。树的绿是鸟脑袋的绿,里面是传不太远的声音,浅浅的绿呀长不大,在荒原上无边无际地走。
树是好看的,没有秘密的男孩子。它把所有的心事都掏出身外,经过一个春天,那些说不出口的话变成了天底下最美的叶子啦。
我要喜欢谁,就为谁长出树叶子。长一片是他的眉毛,一片是他的眼睛,再一片是嘴巴。我的身体里多出一张嫩绿的脸,那张脸是爱情。你看吧,我要是喜欢谁,非得为他长出树叶子不可。
如果有一天,你赶着马车跑过村子,在半路上碰到手指碧绿,眼皮碧绿的小姑娘,你千万不要质问她什么。她在紧张和美丽中呆了很多年,已不会说话。一说话就是满天的花,喜欢簌簌发抖。你分开很多叶子看到她摆动的心呀,它长得和你一模一样。




2011.7


不容易燃着的树,是童年里最小的楼梯。它挨墙角站着,和春天的金银花并排站着。它们扮作两只相依为命的鸟,从植物的狭窄中“呱嗒、呱嗒”走出来。噢!你瞧,那浑然天成的优美姿态。每朵枝杈上同时有一个瘦姑娘淡淡地醒来,他们起先只看到一点泡沫。然后是热气腾腾的露水以及星光的梦魇,然后泡沫分开,太阳底下出现一张一合的脸和一只变暖的手掌。噢!男孩儿的一切。
我还没想好该给这个男孩子一个怎样的名字。树林里晒着两双木鞋。他分开枝头微微颤动的小马车,分开小鸟的胸脯。他沾满荧光和金粉,用手指穿过一堵一堵彩色的花墙,却不伤其中细长的焰火。我一点也没办法停住他。他像你一样强大。
乌云发芽的头发。松鼠的上身,袖子短了,浅红的山谷涌出来啦。我倚在木门边用耳朵倾听十丈外的跺脚声。各种各样的响带着阴影和小树的光斑来来去去。我新采了向日葵,她靠着我,羞涩得好像刚从花轿里下来。噢!剃光头的小美人,香气四溢。我的脚很疼,分不清到底是哪儿疼。定亲的不止一个人。画着松、杉、榉的裙子静静腐烂了,不管我是多么努力地并拢裙子里的小腿。门前的小路是刚修的,因为太害怕它在你没来之前坏掉,我站得又密集又敏感,而且一点眼泪也没流。我只赋予一个戴花人的重量给你。
你来么?我一个人干完了整个春天的活,锄草,晒花种和修屋顶。我甚至作好了一件肚兜,我穿着它走进早晨,你可以看见我,看见我身上挥之不去的光亮。你一碰那两根细小的扣子,它就轻轻分开了,很快很快。




2011.8


在山上有的树叶开得又绿又圆,越靠近荫翳的草药越蓝。生紫色的绒毛。摊开一片嫩嫩的手掌偷女孩儿的心。女孩子真是胆小,看见一朵安静的花就怕了。满眼的植物是黄昏的爱情。每天多爱你一点,天就黑不完。心呀,轻轻落叶子。看不见的鸟群耀耀地响。
星星从水边升起来时,女孩儿睡在木门底下。四五只猫落地熟透,把满院子的星光踢来踢去。踢到她的眼前,打碎来像河边见过的白芦苇茸茸的脑袋,里面睁着过去的日子。许多个日子中间摇着旧心情。一颗颗眯眼发耀,火烧似的寂寞地响,响声往哪里去了呢?
“走快些吧。”我催促自己。走到一棵树前噼啪淋成暗绿,我要长出钜形和银白的叶子,哪怕开出一丝一瓣洁净的花也好。这样就不会太疼了,我的疼痛会轻得头朝下往天上掉,它是新的。可是叶子和花都在秋天的路上,它们跑啊叫啊,任性地将我心扯成三片两片,全带走了。
没有人跟我说话。我坐在木头箱子顶,晃腿,喝水,我喝进去的水被叶子吃光光了。我好寂寞。
我心里有一个身披彩衣的姑娘,有一个头戴晚霞的姑娘,她的发辫缠着陷在阴影中的冬不拉的琴弦。在她周围有剥开的柴禾,燃动金色的干菊和沙枣,草丛里露出红柳根和獐狸。我和她靠在一起,弹自己记一半的曲子。我们是彼此的失踪。星星在夜里飘荡,翻过北方的岩石,从初作新娘的番邦人的脚底下爬过去。篝火的头发绕住长鞭,漆黑的草原上有人彻夜敲打羊皮鼓。一下,两下,三下,星星咚咚地撩醒哭着睡去的村庄。我的注意力再也无法集中,不能再次投身纸上的词句。要问为什么,我什么也不为,我为星星神魂颠倒。
没有人跟我说话。每颗星星身边都长着一支玫瑰,它们离好远,永远不能相逢。就好像我和你。我心里有一个身披彩衣的姑娘,有一个头戴晚霞的姑娘。她们一个叫北方,另一个还是叫北方。我把我的心交给了你。




2011.9

贝壳里面一无所有。珍珠咬住你的乳,后背结痂,你的大半边脸被吃掉了。
我不再找你麻烦,想念与你何干?一只鸟只有六分之一的手掌大,它神奇地落在我面前的草丛里,衔着一枝长蒲慢悠悠地飞走了。我也要反剪两只手慢吞吞地打你眼皮底下走个来回,让你看到我鬓角上的露水,头顶上未除的野草,等你忍不住“扑哧”地笑出声再假装生气转过耳朵去。你知道,我是想你抱抱我,亲亲我。“恩,桃花好香。”你为什么不说呢?
七月的药引子伸到屋檐下。我们上山,我们下谷,举着碗通宵达旦地喝酒。鹅系在手腕里,它“咯儿嗒,咯儿嗒”地不停打嗝,我的眼泪就流出来了。
树叶叫是形容词还是多云转阴?我一边走一边听,跟朋友说:“嘿,我明明记得怎么说来着,一下子又觉得不能说明白了。”我扭头问她:“你说树叶怎么叫的?”“小时候的歌不是说了么,大树沙沙响,那就是沙沙。别想得太奥妙。”她绞着刘海轻轻柔柔地瞪我,于是我就乖乖地跟在她屁股后面一声不吭了。她的动作像两片大树叶缠绕在一起,让人不忍惊动。
要跟你一块儿,驴先生,你会怎样回答我?你肯定会比我更胡闹:“闭上,把眼皮合着。”你说:“睁大。你多眨几次。”我的眼皮薄,透光,模糊地看见一团颜色养着你。“你的睫毛叫起来和树叶一样,猫咬猫,舞着哭。”你笑眯眯的,像一头拥有蓝色的无知的驴。




2011.10


看到一棵深秋的树,充满感激,好像看到了我这一生金灿灿的爱情。
我从林子旁走过,云和野花的日子忽然落了叶;我从昨晚出生的小女孩身边走过,油彩汪汪的蛋壳溢出了雨水;我从你身旁走过呀,满天的鸟一声不响地结婚了。
太阳被打碎了,变成什么呢?变成一棵白杨树;蜜蜂被打碎了,变成什么呢?变成一棵香樟树;稻草人被打碎了,变成什么呢?变成一棵白梨树;新娘被打碎了,变成什么呢?变成一棵枇杷树。
因为爱你呀,我爱上了镇子正北方那最先掉叶子的枫杨,以及那颗咬我手指的金灿灿的甲壳虫。我不怕长得像女孩子的大树叶,也不怕呼啦啦的乌鸦群。只怕,只怕呀,你不够了解,我的心动。
风摇白发。我坐在花前,鸢萝、常青藤和飞蓬草簇拥着正午的阳光,不言不语地开满来。植物的嘴唇静静地张开,里面跳动着一颗斑斓的心脏。每一种香都来自太阳。如果说十月的香气代表太阳的迷乱,那树即是太阳的成熟,预示着最纯洁和最浪漫。一生都在长叶子的树呀,因为眼睛极力向上开花,最后看不见自己温柔的根。它变成了奇怪且孤独的怪物,它看不见自己。
当雨水来临时时,普天下的树叶都睁开了眼睛。清急的雨点旋紧,从高处抛下,像细细的绳索系住脚趾。我听见你的脚步声,从树枝的外面传来,彻夜响起。好像海上的风浪,起起落落,惊动纸上的诗句。我以为你会叫出我的名字,但你只是默默地走远。
七月份时我独自呆在一片树林里。我看见你和我站在圆脑袋的榕树下。你伏在我的身体上,恍惚之间升起幻觉(我当真看见呀,安拉):好像我陷在森林之中,而你是裸露在这绿色世界边缘的一块刀刃。梦中呼吸的人儿,她浑圆而曼妙的乳房,像两只猫头鹰,温柔地睁着。你背后是广阔的白日,我即黑夜,浩瀚无穷,灼亮没顶。你听到茫茫虫鸣,树木内部从小至大的动静,好像巨兽血液的跳动,击打着自然的舌头。某个时刻,你竟以为这无垠的声音是从我身体里传出的!
我看见你和我站在圆脑袋的榕树下,在七月份的树林里。你有金钥匙,碰得我里里外外到处是铃响。




2011.11


我给你哭泣的眼睛,青褐色的眼睛和蜘蛛的舞动。我给你摇金铃子的太阳,树顶的月亮。女人在倒塌的房子前轻声锄草,我给你劳动中隐隐碰撞继而转背避开的绝望。我给你扑起的鸟,远远的,一只接一只地飞。脚边是未烧完的粮食,石头深深捆在一起。我给你不能生育的九月,土地上空聚集成群的树木。我给你死去多年的族人,男子只身进山,带来盘缠和祭品。你看,坟头静静腐败的果子,光着身子开花的人啊。我给你走不近的暴风雨,歪脸吹花的客人默然坐下。我给你四肢洁白的事物,驮一路一路的欢喜转回乡里。
归期要来作甚么,作白衣襟上的手帕子和房门前的红灯笼。不善等待,你明知我所剩无几,还不来看我一眼,再看一眼。我给你两颗头顶打伞的小女儿。她们从小听说父亲的好手艺:打猎,木工,园艺,骑马,接新娘。夜里翻身做梦,念叨你的名字:山,石,雀,枪。她们创造了四个父亲。你的见识远甚于我,甚于最好的故事和最坏的传说。我只是岁数里多生耳目的绿女孩儿,将亚热带的鸟类和诗歌缝缝补补,收在一无所有的年龄里,以迎合你,钟情你,避开你。我给你一切你不在场的开始,没有结局。给你嫉妒,怨言和甜蜜。只留下一些破碎的你,回家路上的你,给自己。




2011.12


把花插在水瓶里,听一阵儿海的浪声。泥土在根部静静漂浮着,不摘它也不除它呀,放到门廊阴凉的角落里,等我们的小女孩摇摇摆摆地拿弓箭去射。木头门框“咔擦咔擦”,开闭开。我会写一封信告诉你,中午擦窗户时一只蜂鸟飞进屋子撞到玻璃上了。楼梯太宽太大,我害怕。和女孩玩跳房子,帘子卷起来,太阳很好。你给我买回象牙皮鞋,弯腰为我系鞋带。你抚摩我的脚背,它凉凉地往回缩。我想念你,你该和我一道坐在院子里,拿嘴唇碰我。
解开辫子,解开手镯,解开莲藕的裙子,解开镜子背后好颜色的你。挥之不去的黄昏,你闭眼咬住腕上的我的发。我要你咬不松它,我要你解不开我。你果真不再走么?多好呀,我将长久地属于你,我将爬到你的膝盖上,张嘴吮你的下巴。我这么虚弱,却仍有朦胧的情欲像星光一样闪啊闪。我简直受不了离开你的身体超过一秒。
隔一世不见好比两张脸中间放了一个马蜂窝。我的语言是千百只刺客的嗡鸣,静静悄悄,绕过欲望,绕过凶狠的热诚。它根本不值得你琢磨,不值得你得意。你要一颗没有声音的心作甚么呢?我早已经血肉模糊。你比我好看呀。




2012.1


是什么把你带来这儿?
好像从融冰的河面上走过,你又瘦又大的皮鞋惊动了湖底的鱼群,有嫩绿的水苇探头看你,它们知道你前面的故事。那里站着一个女孩子,她不怕冷,穿绿色的上衣。
春天里的第一棵小树呀,它没有父亲,孤单单地陷进土壤中,两只修长的日益高耸的腿暴露在万物的眼睛里。它的踝骨细润秀洁,是鹿的胎记。一头奔跑在丛林里的小鹿,它猛地停下,抬头望见属于鸟的树枝,它变得柔软和迷惑,它再也不能迈开蹄肢。你知道么,一棵即将开花的树就是一头鹿呀,它是最好看的,它用树叶跑跳,沙沙松叶一如四只蹄掌的健美充沛。
你怎么能完全看清?它顶着一棵树站在路边,就是那森林的开阔处,梅花落满春暮。它不知道凶险这回事,它从凶险的最里面走出来。没有一种歌唱可以模仿它的静寂,它翻过山岗,脚从野蔷薇里拔出来,转过眼睛的样子好像在跳舞。
你已经跋过世上所有的村庄,亲爱的人呀,你紫色的衬衫上有大口袋,它微妙地张开,隐隐发光,只有在母鹿怀中活过七七四十九天的女孩儿才看得清从里面投出的手势。我在通往大树林和旷野的那条路站着,远远看见你,你慢腾腾地走,眯着眼瞧我。我不怕你,我就这么直直地看你,要把你引到我身边。“我在路上捡了个小女孩。”你早已梦到这事,待它真的发生了,你是不是还得吃惊地退后一步瞪大眼?




2012.2


我想告诉你的第一个词是“春天”。
从前的日子都留在落雨的枝头,地面上的村庄雪白的,像第一朵花那样闪烁着笑起来。水洼上漂着草叶,每个人绕着它走过去,就我不这样。我愿意光脚踩上去,穿过湿漉漉的二月去见你。
世上的歌都唱着,响着,鼓在雨水中敲。我没有听过你的声音,声音在手指间微微低头,它们亮而不耀,是别人不认识的娇好模样。我知道一点关于它们的传闻。从山顶的融雪和蓝手风琴里听说。
一遍遍写同一首诗的人,灵魂难附体。未钻出土壤的花,树林背后的野兔窝,真美呀,我的心到了春天的那一边,谁也藏不住我。起大风的时候蛇不说话。蛇绕着树枝飞快地走,最后变成嫩而柔弱的草穗,在春天浅浅地露头。
来日方长,来日总不把我放过。有的树一年四季都不枯萎,站在上面的鸟一年四季也不眨眼睛。我长得足够大了,不能爬树,不能记起没来得及寄给你的句子。我像生着蹄角的栀子树,跑过时间,跑过了就到树的尽头,尽头是高高的花轿。我把自己嫁出去,吹拉弹唱,一个人抬花轿,一个人掀盖头。
夜晚像一条肚子里燃灯的鲸鱼一样游过来。它的厚嘴唇和光滑的尾鳍碰到一座房子和集会的广场。我不打伞,扣着帽子在雨中走,看见数面之缘的人盯着我的脸喘息。我转过头,又觉得不好意思。我总是因为喊不出一个名字而害羞,退缩。
两个女孩分享九朵玫瑰。红玫瑰开得又小又笔直,惊讶地绽开骨头,又有恃无恐地往回走。她们其中一个又笑又跳,最后忍不住蹲下身哭泣,另一个眉毛淡黄的皱着脸笑,又推了同伴一把,快快走开了。女孩子的友情真奇怪,像两朵花在踢对方的屁股。
“哎呀呀,我在山里等呀\哎呀呀,隔壁家的小火盆呀\姑娘,姑娘,跨过院子呀\哎呀呀,我怎能不爱呀\”一整天我都在哼自己编的歌儿,哼了一般自己笑得前俯后仰,另一半觉得哀艳。一支好歌会让人又快乐又忧愁的,不是么?
同桌的女孩子十九岁了,她的愿望是和初恋情人结婚。她和我聊天时,我总能体会一些流得极快且生动的感觉。比如她说“古代女子插簪子,男人一拔那什物,长发如水。”又说“山里的妹子扎两条乌亮的辫子,脸膛黑黑的,眼睛也又黑又亮!”我听她讲话,又惊讶又好玩,年轻美好的女孩子都是诗人笔下的诗,让人挨得近,想听听她的小身子里的颜色的生长。有香味。
没什么特别要说的,没什么特别的爱。好比春天,好比这一刻。




2012.3


有的姑娘长大要嫁人,有的姑娘一辈子一个人,还有的姑娘小时候想着穿花嫁衣,长大了宁愿打孤身。哪个更聪明呢?
我曾和你讨论生孩子,做爱和戒烟。我们说起未来,婚嫁,像说起从前的某个黄昏没有喝完的一杯茶,它似乎被尝过,又好像混淆了颜色和形状。我的心告诉我,我不可能嫁给你,但另外的,我要说服自己。童话,婚姻的童话种在兔子胸前的挂表里,嘀嘀嘀,哒哒哒,把爱情吃光光吧。
找一幢无人居住的旧屋子吧。把墙壁刷成一道鲜红一道湖蓝,剩下的两滴颜料分别点在你我的眉间:你是大鬼,我是小鬼;种自己的树,植弄花卉和菜园,我们把一袋袋大米埋进地窖里,看它生出五颜六色的小虫子;连夜踩着缝纫机为你赶制男孩子的衣服,呼呼,我是女裁缝,手脚不停;我们要有一座秘密村庄,里面有桥,小店铺和牛羊,小兔。我们将在每一条马路上做爱,唱歌;在离家最远的水边插一束邮筒,清晨给你的信,晚上就会送来,我养一只温顺的大狗,教会它用牙齿叼信,但不教它识字,得学会诚实和保守;生两个孩子,公主和王子拿着芦苇秆和玉米穗当宝剑在屋顶上打架,最后他用一朵野百合求和;我要把你养肥,两只胳膊两只腿圆圆的,强壮而健康……这是我想要的生活,两个人。你为什么这样笑。我的北方人不会明白呵,永远不会,所以你离开了,而我只能悄悄地说“很高兴认识你,再见”像城堡里头发长到绞断树枝的小巫女一样哀伤。
请顺着我的头发爬进来吧。我愿邀请你。可是你有些心不在焉,你的脚踢着石子,一会轻一会重“这样下去不好。”
日子转圈,小鸟转圈,我也转圈。谁做圆心。
爱情呐,爱情呐,你箍得我头疼。





2012.4


我在白天写童话,睁着眼睛做梦。你站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用脚有一下没一下地打拍子、踩影子,我心里的鬼全碎了。
你分开阳光后的金色山坡走出来,我又看着你侧身闪进一些昏黄的词语中。你在月亮下面看起来奇大无比,像一头健壮又严肃的野马,端端正正地打量周围的黑和亮。你跟踪过一些好事,也办过一些好事,当然,也有搞砸的。和你相关的事都跟着我,好像你专门为我干的那些事。说什么都是假的。你把人的日子过完了,我碰到的是一头马。古怪而聪明的动物。
我们只崇拜祈祷之外的神。一个人娶妻生子,他作了大地之王。王找到了天上的姑娘,他要施法。头发碧绿,衣裳清香的姑娘呵,她玩熟一面巫鼓。“隆隆,咚咚”。他重重地为她示范,她爱上他的重,好像天长在地下面的那种爱。
不为供奉而供奉。亲爱的,这是我献给你的第一桩祭。




2012.5


天气炎热,花开在原野里,好像灼眼的火焰。我的亚麻裙子太长,走路的时候我要一只手把它轻轻提起来,好像过河。阳光茂盛,湍急无垠。我想停下来,永远地停下来。一步也不前进,把伞搭在额头上,等你来找我。你什么时候出发呢?
夏天有好多虫子和青蛙。我偷偷学它们说话,一个音阶一个音阶地跳,我活在声音的里面,分不清风吹草动的响动和自己开口欢唱的调子有甚么分别。它们像孪生的姐妹,没有父亲。
我很难过。因为我在等你追上我,我可以跑慢一点等你。可是你一句话不说,就转身离开我了。我的生命忽然寂静得燃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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