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去哪儿了

                                                    爸爸去哪儿了（散文）

                                                            文/郭伟
     
       我问妈妈，爸爸去哪儿了。妈妈说，刚才还在这里，怎么转眼间就不见了。妈妈这样说的时候，我和我老婆已经上了车。等我还想说点什么的时候，车子瞬间开走了。车上挤着六个人，三男三女，大包小包。一个中年人问我去哪里。我说去东莞。他说他也是去东莞。要是搁以往，我会顺着他的话问：你去东莞哪里，或者你在那里做什么工作、薪水怎么样。但是那会儿，我收起了我的客套，我在想：爸爸去哪儿了。
      车窗是关起来的。上面贴着一道灰色的膜。我看到车窗外边所有的事物都成了灰色的了。比如房子是灰色的、街道是灰色的、人是灰色的、对联是灰色的、灯笼是灰色的、鞭炮屑是灰色的、树木是灰色的、农田是灰色的、山是灰色的——这种由近及远的灰色调可以由外而内进行扩张：比如座位是灰色的、油门是灰色的、93#汽油是灰色的、97#汽油是灰色的、刹车是灰色的、方向盘是灰色的、司机是灰色的、六个乘客是灰色的、行李箱是灰色的、我的那个问题是灰色的：
      爸爸去哪儿了。第一种猜测是灰色的。爸爸有可能去散步了。爸爸有高血压。爸爸中过风。爸爸现在喜欢散步。爸爸跟村里的人一起散步。村里有不少的人得这样的病、得那样的病。村里得病的这些人现在都很喜欢散步。爸爸跟村里这些得病的人在水泥路上散步。水泥路两边是树木。树木的旁边是农田。农田被一对从常德来的夫妻承包了。（——这对从常德来的夫妻在深秋开着一台半新的收割机，收割机的屁股后面冒一股黑烟，黑烟裹着几个拾稻穗的老太婆和小孩子，田埂上站着一群看热闹的老年人。）爸爸散步回来口齿不清地对妈妈说你嫂嫂脸也不洗头发也不扎在路上走来走去活像个疯婆子。爸爸散步回来口齿不清地对妈妈说邓家屋里的那个婶婶躺在病床上半个月了无人照顾。爸爸散步回来口齿不清地对妈妈说刘老根死性不改昨天买马又输了好几百。爸爸散步回来口齿不清地对妈妈说杉树村有一户人家喊他去刷油漆一栋房子里里外外好几百平米。
      爸爸去哪儿了。第二种推猜是灰色的。爸爸有可能去串门了。爸爸有工友。爸爸在花都打过工。爸爸喜欢去工友家串门。爸爸去铁匠家去串门。铁匠的儿子叫王宁。王宁二十来岁。王宁发完工资就打牌。王宁过年回来没给屋里一分钱。王宁过完年跟铁匠去海南的工地。王宁没有把爸爸买的那台十四英寸的彩色电视带来回来。王宁很不好意思。王宁说那台电视机被他卖了二百块钱去牌馆搬本结果把手机也搭进去了。王宁说他妈的那间厂去年年底死了一个人是被杀死的凶手一直没有抓到。王宁说他妈的那间厂毒性太大这才做两年手烂脚烂擦什么东西都不管用。王宁说他妈的打工真没意思再打几年工准备回来做点小生意。王宁说他妈的做什么生意呢这年头做什么的都有能搛到钱么。
     爸爸去哪儿了。第三种推猜是灰色的。爸爸有可能去他舅舅家了。爸爸有两个舅舅。爸爸的大舅舅去过广州。爸爸的大舅舅从广州步行回家。爸爸的大舅舅因家庭矛盾喝农药去世。爸爸的二舅舅七十好几了。爸爸的二舅舅有个儿子。爸爸的二舅舅的儿子叫古伢子。古伢子在东莞常平倒腾过火车票。古伢子邀请爸爸去常平玩。古伢子带爸爸住宾馆吃大餐逛商业街。古伢子让爸爸先跑他后跑便衣警察来了啊。古伢子进了牢房。古伢子出来之后在街上摆了摊炒爪子花子蚕豆买。古伢子结婚生子。古伢子盖房子。古伢子托爸爸找人给他装修新房。古伢子不钱还。古伢子让爸爸跑了好多趟。古伢子让爸爸给他还了不少钱。古伢子让爸爸很生气。
     爸爸去哪儿了。第四种推猜是灰色的。爸爸有可能去楼上啦。爸爸上楼时又看了看挂在墙壁上的日历：农历正月初八，宜出行。爸爸站在三楼的窗户旁往楼下看。爸爸看见楼下停着一辆车。爸爸看见我和我老婆把行李箱往后备箱里放。爸爸看见后备箱里装满了行李。爸爸昨天晚上往行李箱里塞腊肉、腊肠、瓜子、花生、桂圆、红枣。爸爸不知道这些东西会给我制造乡愁。爸爸不知道乡愁会令我眩晕令我呕吐。爸爸听见我问妈妈，爸爸去哪儿了。爸爸看见我立在车旁茫然四顾。爸爸看见我和我老婆上车了。爸爸看见车子开走了。爸爸看见车子不见了。爸爸站在三楼的窗户边捂着嘴巴哭了起来… …

                                                                                                               2014-2-28  东莞，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