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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半截睡眠 作者 枝丫间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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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截睡眠

        强烈的饥饿感在体内形成一股气流,我是一个被风吹鼓开的布囊,空空如也。
   贾宝玉说女人是水做的,我倒觉得,一旦饿起来,任是三尺铁骨男儿,怕也会变成水做的一般,虚浮无力。而渴睡之际,身体是一片下陷的沙地,模糊意识中有一个漩涡让人不断地沉进去。
   饿是很容易解决的,随便塞点什么进嘴巴,哪怕仅是一两颗炒黄豆,食物的味道弥漫开,迫切的饥饿感即缓和下来。吃是一个掠夺的过程,以榨取食物的精华为乐事,只是在饱食之后,身体往往败下阵来,呈现出食物被牙齿切割、咀嚼之后的状态:绵软、稀松。这个时候,渴睡连连。
   最难抵挡渴睡时分。
   十几年前我在异地求学时,初来乍到水土不服,身体像一个受到干扰的磁场,许多旧习惯重新排列甚而颠倒错乱。有一段时日,午休时我没有办法让自己入睡,人亢奋异常加上情绪莫名高涨,是在昏暗之夜,用削薄了的竹篾做骨架、糊上纸,然后在里面点上蜡烛那样粗制滥造的灯笼所拥有的微弱力量。它抵挡不住强劲风力的侵袭。午休时间过后,渴睡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在体内形成一股飓风,而一个倦怠的身体是年久失修的房屋,风从破败的墙缝和屋檐处丝丝渗入,快要把我掀翻。
   潜伏着的瞌睡虫一哄而上,在午后第一节的课堂上伺机作乱。彼时我的上下眼睑成了磁铁的正负两极,互相迎合、粘贴,我只有一次次强行把它们分开。老师讲课的声音是落不到耳朵里的,似十里之外、布满辽阔河滩的石头绊住了脚的风声,我听不到它的呼号,但还是能感觉到大地的颤动。天知道我是如何艰难地熬过了第一节课。
   现在回想起来竟然不再感觉狼狈,倒像是战场上的战士,和瞌睡虫撕扯、争斗着,那般地勇敢,不愿意屈服。
   这样的情形持续上演,渴睡引发了潮汐,我是被困其中的岛屿。
   其实当时的我快要撑不住了,真想趴在课桌上不管不顾地睡上一觉!
  
   一直以来,作息时间混乱的我像极一个坏了的钟表。在一天晚上,我终于决定对它进行维修和调整。23点30分,洗漱完毕,兴奋地爬上床。对于我而言,这算是非常罕见的早睡,往常都是困乏至极才把自己扔上床。躺在床上,发现长久以来的晚睡习惯让此时的自己如一只被点亮了的灯泡,电力十足,睡意无法入侵我的领地。
   被放逐了的睡眠,它就躺在我的身边,眼睁睁地盯着,等着我落入它的虎口。
   清醒却无所事事的时间仿佛停滞了,磨蹭着不再往前走。
   还有几分钟,一天的时光就被我挥霍殆尽。聆听新旧两天之间的交接,像两个齿轮的磨合,悄悄地,不着痕迹。只有那不识相的挂钟,“咣咣咣”地吵嚷着,追赶着夜色往更深一层涌进。
   困倦时,睡意是孩子手中拍着的皮球,人被浓稠的睡意砸中,昏沉沉入睡。而在清醒时,这只皮球是浮在水面的,我没有办法让它沉入水底,才一松手,它又荡漾在水面。我努力地把它抱住。疲惫的我伸了个懒腰,并拉出一个长长的哈欠。风从半掩的窗口鱼贯而入,挟持着今天剩余的光阴,穿堂而过。
   “我说我怎么还是睡不着呢?”翻来覆去地,我在睡梦中一遍又一遍地问着自己。
  
   半夜雷鸣,恍若千军万马入侵,马蹄声乱。浸润着我的睡眠是一汪滞留体内的水,晃动着就要溢出城池。雷声把世界如一棵树般用力撼动时,我的轻而薄的睡眠是树上小小的叶子,摇摇欲坠。
    雷声肆无忌惮地在天地间泼墨,东一块、西一块,不断刷新天色。当闪电从密封的天空迸裂,那声响,如一颗坚果用尽全力撑破外壳,崩出一颗浑圆而坚硬的核仁。这个滚动着跳出来的核仁便是砸地的雷声了。房间像一个密不透风的洞穴,夜晚睡觉时裹得太紧的毛毯让我浑身是汗,如藏身于茂密而潮湿的蒿草丛中,雷声是一只在洞门外咆哮的野兽,凶猛至极,随时会闯进来,将我连同我躲闪不及的睡眠一起捕获。
    这一场中断了的睡眠如同战场上被毁损了的盔甲,失去了它的保护,我被雷声击中,茫然无措地清醒在凌晨,再也睡不着。
    我不知道,是我没能保护好我的睡眠,还是我的睡眠没有保护好我。
   深夜的天空仿佛裂开,闪电如树根般生长,根须柔韧。持续的雷声像从一棵参天大树的树梢上不断往下掉的,一颗又一颗绽裂开的坚果。
  
   我重新躺进被窝,仿佛冬日森林里,层叠枯叶丛中的一枚叶子。我愿意像落叶一样腐烂在一场深度睡眠里。
   睡梦中有鸟声啁啾的春天。春天了我从睡梦中探出头来。探出头,我就成了大树上一片新绿的叶子。看那些鸟儿如何欢快地啄食坚果,不再让它们胡乱砸下地来。
   雷声轻巧地远去,隐于鸟腹中。
  
   早上尚在酣睡中,先生打来长途电话。行进中的睡眠好似端在手上的一杯水,我一口接一口地抿得正欢时,杯子猛然打翻,水泼了出来。
   被铃声吵醒的我有一种被生生剥离的感觉,至于正在与什么分开,我也说不清。意识模糊地应着先生,深一句浅一句的,犹如梦呓。
    先生挂断电话后,我翻了个身欲继续酣睡,几经挣扎,却再也进不去胶质一般浓稠的睡眠中。那一杯摇晃着往外泼的水,所剩无几了。
  
   睡眠之于我,如同孩子心里时时惦念的糖,初时放口袋里捂着,舍不得吃;一旦剥开那层糖果纸、舔上一口,便再也抵挡不住甜丝丝滋味的入侵,扔嘴里含着、拼命吮吸。我执意不愿意提前进入的梦乡却最让我留连忘返。
   总感觉时间不够用,白天被繁杂事务纠缠,却也只是挣个温饱,只有在夜晚临了才有些许彻底属于自己的时间。我一度认为,我很穷,没有多余的时间用来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唯一且笨拙的方法,便是挪用睡眠时间。其实我清楚自己是多么的贪恋梦乡,但不到困得一塌糊涂时,又断然是舍不得入睡的。曾写诗一首戏谑自己:跌入睡眠时,快速如一阵风/醒来的时候,缓慢得像一条虫/半天爬不出来-。
   睡眠对于我来说是一口深井,而我还没有长出蝴蝶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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