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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怀念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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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之前,我从未想过死亡会这么早地出现在朋友们之间,尽管人到中年,尽管毫不节制地抽烟、喝酒,尽管喜欢通宵达旦地聊天、读书、写作,尽管固执地不爱锻炼,尽管这个世界上死亡的事情每时每刻都在上演,我依然认为,死亡只是远方掠过的一阵风,草尖的颤动消融于遥远的距离。这一切的想法,在2013年10月11日傍晚嘎然而止。
那时,已暮色苍茫,滨海大道上的路灯一盏盏打开。我在密密麻麻的车流中,像曾经的每一个日子,挣扎着前行,无奈而又坚定。黄礼孩突如其来的电话,极其沉重、缓慢的语气,让我握着方向盘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东荡子走了,下午,在增城,心脏的问题。我停顿了那么一下子,或者,很长的时间,然后,用一种怪异的声音问,你说什么。礼孩沉默,挂了电话。我关掉了车里的音乐,告诉坐在身边的妻子,东荡子不在了。妻子惊讶地看着我,呢喃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东荡子是湖南益阳人,妻子曾经在那座城市生活、工作过,地缘使他们有许多共同的话题。2011年12月我们结婚的时候,东荡子、黄礼孩、世宾从广州赶到深圳,带着大家都是第一次见面的莱耳。不久的春节,在长沙,我们又见了,在岳麓山脚下的望月湖,我想留住他一起吃饭,他却走了。我们的儿子满周岁,他们三个人来看孩子,我抱着儿子坐在窗台上,东荡子摸着孩子的头,对他朗诵诗歌——那首我最喜欢的、充满大无畏英雄主义色彩的《水又怎样》,“水又怎样/我就这样趟过河去”。他激昂的声音在客厅回荡,他挥舞的手臂刚刚垂下来。儿子“哇”地一声就哭了。东荡子笑眯眯地看着他,说,一首诗就把你激动得流眼泪。他侧过身子,告诉我,小虎,你一定要把你的儿子培养成一名诗人,一名伟大的诗人。
回到家,我依然感到烦躁和不安,心像井里的桶。微信里有朋友贴出了关于东荡子的消息。我坐在阳台上,一条条翻看,其实,根本就看不进去。我在求证吗?我忍不住,给浪子拨打了电话,他的声音沙哑、沉重,但两个人更多的是沉默,说什么呢?应该说什么呢?他告诉我,礼孩和世宾在去增城的路上,他第二天会赶过去。我没有说话,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又是沉默,然后,挂了。我还是无法相信,东荡子不在了,这个厚实、健硕的家伙,不在了。我在微信和博客上说了几句话,我说,东荡子走了。
东荡子只是走了,就像以前的日子,在华南植物园、在银锭塘、在石牌村、在沙河顶、在太和、在梅花园、在增城、在深圳••••••在每一个我们见面又分开的地方,他微微侧着身子,扬起夹着香烟的手,说,走了!然后,离开。然后,我们又在一起。


我点燃香,缓缓地跪下去。缭绕的烟雾在我眼前游荡,我低头,抬头;又低头,抬头;第三次低头,抬头。荡子,我很想跟你说点什么,说我想你,说我们在一起的时光;我很想骂你,骂你这么快就走了;我想问你,去天堂的道路平坦吗。但我不知道怎样开口。这样的时候,这样的场合,任何语言都是轻浮的。我看着墙上,你的目光穿过灵堂,穿过袅袅的烟雾和低徊的音乐,又将停驻在哪里呢?
我走向你的灵柩。你母亲站起来,对你说,吴波,你的朋友来看你了。声音沙哑、低沉,每一个字像石子一样,缓缓坠落。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母亲,但我早已从我们的交谈中、你的文字里和她相遇。我知道你是她最疼爱的儿子,我知道不论你在生活中遇到什么样的困难,她一直都在背后支持你,支持你的生活、支持你的诗歌写作。在你开始写诗的时候,父亲扔掉了你的诗集,母亲为此和父亲大吵一场。我从未想过会和老人家在这样的场合见面。我伸出手,扶住老人向我倾斜过来的身子。
你安详地躺着,栩栩如生,额头上的印记鲜红。荡子,我把手伸出去,我多么希望就像以前一样,你把我的手推开,缓慢地、笑呵呵地说,小虎。我大声地叫唤着你的名字,荡子,荡子。你没有理我。玻璃挡住了我的手。我真想把你摇醒呀,荡子。
世间再也没有东荡子了!
我的眼泪一颗一颗滴下,滴在玻璃上。我抬起头,对着天花板做深呼吸,把玻璃上的泪水擦干净。
在宾馆的房间,世宾依然埋头在修改第二天的悼词。他转身对我说,当写道“东荡子一生都在贫困••••••”时,眼泪忍不住就哗哗哗下来。那个时候,我斜靠着墙壁。看着灯光下世宾的脸,世宾的表情,我突然想起,1998年的4月,在广州银锭塘的一家大排档,我们在一起吃饭。东荡子说,将来,他的悼词要由世宾来写。那时,我们之间总是会谈及将来,也会在彼此之间开一些玩笑。但我没想到,这,居然,一语成谶。冥冥之中,命运也许早就安排好了每一个人的归程。我告诉世宾,我突然的记忆。多少年了,这样的话语在我们之间不时就会闪现,我已忘记。但那一刻,却清晰地浮现出来:在我租住的二楼房子的斜对面,中午,五个人,阳光把低矮的桌子分成两半,我坐在荡子和世宾的中间。世宾低着头,一会,说,想起来了。
我想起在到增城的路上,和国明通电话,他告诉我,直接去殡仪馆,还告诉我,去往殡仪馆的路该怎么走。我打断了他的话,告诉他,我知道。增城是我常来常往的地方,我喜欢那里,喜欢那里的山水、美食,也喜欢生活在那里的朋友。国庆,我刚刚在那里度过了三天。在每一次抵达和离开中,我留意的是那些景点,但就在这个国庆,我居然就看到了殡仪馆的牌子,并且记住了。我怎么就走了那样的一条路呢?
凌晨,世宾、余丛和我,又出现在殡仪馆。荡子,我们又一次来看你,我在你的灵柩旁边走来走去,靠近你,离开你••••••我知道,明天之后,我再也没有办法见到你了。
荡子,从此,我们的生活再也没有交集,只剩下回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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