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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中篇散文:那些年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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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裁:散文
字数:20000
                                                                               那些年      
      

1

      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回我住了几年的屋子。我前两天刚从这里搬出去。我今天回来是来把屋里剩下的东西处理掉。屋里只剩下一张床,一个布柜,一个衣架,和一台电暖器。那张床我当时买的时候好象花了二百八十块钱,我记不太清楚了,床到现在还好好的。布柜我忘了是在楼后的小街上买的,还是在超市里买的,除了两个拉锁不好使,其它也都好好的。电暖器我印象中是有一年冬天,我从大西郊一个大卖场买来的,我抱着它挤了很远的公交车。地上有一个塑料袋,我拣起来,竟然在里面发现一张电暖器的收据。时间是二零零四年冬天。我当时买这个电暖器花了九十九元。我已经给表妹说好,剩下这些我带不走的东西都送给她,她一会叫人来搬。
    厨房的窗台上放着一个陶瓷酒瓶,很漂亮的瓶子里插着一朵玫瑰。这朵玫瑰是我上周买给女朋友的,女朋友前几天回学校了。玫瑰有点蔫,我动了一下,花瓣就脱落了。我又动一下,又有两个花瓣脱落下来。花瓣躺在地上,还是那么红。
    我用手机拍了几张照,又把屋里其它地方也挨个拍了一下。我想把它最后的样子记下来。卧室靠西的墙上有一张剪纸,是个福字,贴上去有两年了。福字斜下方有一个日历画,是我今年春节前贴上去的,上面是仙鹤图,南极仙翁。墙角垂着一根有线电视线,孤零零的。我把窗户打开,对面的楼里黑糊糊的,似乎所有的住户都搬走了。我记得我对面窗户里住着一对情侣。以前,我经常能看见他们在屋里走来走去。现在,他们的窗户黑洞洞的。最东边的一间屋子里原来住了一个女孩。夏天的时候,我站在楼顶上,她的窗户经常开着。屋里有一台电脑,我有两次看见她坐在那里上网。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搬走了。东边还有一个楼,有灯光从楼道里透出来,给这暗沉沉的夜增加了一点亮色。我看一眼外面,再看一眼外面,就把窗户关上了。
表妹来了,她找了一个中年男人来帮他搬东西。房东在外面,被我一个电话叫了回来。房东跟几年前相比,头发白了不少。我很少见他上班。我很多次见他,他都在屋里电脑上打牌,但今天他跟我说他去上班了。我问他们时候什么搬。他说过几天他们会入户走访。屋里的东西搬空了,我把钥匙交给房东。带上门的时候,我知道,我永远地离开了这间屋子。
   
   2

       我从学校出来以后,在一个同学那里住了一段。我的那个同学比我早几年来到这个城市。他那时候在一个设计公司工作,经常早出晚归的。有时候忙起来,夜里就住在办公室,也不知道怎么对付的。他有时候回来。我们楼下有一条小街,街上有几家台球厅,他有一个同学也在我们附近住,他喜欢叫上同学去打台球。他和他的这个同学似乎都很喜欢台球。他同学住的地方,我曾去过几次,只记得他屋里有一个鱼缸,缸里养着几条金鱼。他同学挺胖的,比我们都胖。我不太会打台球。我习惯站在一边看他们打。偶尔,他们会叫我打上一两盘。有一段时间,同学的妹妹来了。晚上,我们买了菜在家里做饭。她妹妹走了之后,我们就没再做过。
    我们住在七楼,夏天的时候特别热。我们隔壁住着一个女孩,有一天,她递给我一张名片,名片上显示她是一家汽车销售公司的顾问。有一个晚上,我们在楼顶乘凉。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裙子。楼顶上风大,风不停地吹起她的裙角。我买了两个雪糕,递给她一个。我们站在楼顶上吃完了那两个雪糕。她的门经常半开着,我有几次看见,但我从来也没有走进去过,她也没有邀请过。倒是我们屋里,她进来过几次,我不记得是干啥了。因为工作的关系,我到她工作的地方去过几次,她穿着工装站在销售大厅里,大厅里并排放着几辆汽车,她和我打过招呼就去忙了。我搬走以后,曾在街上遇见过她一次,但是她好象没有认出我,也许是她没有看见。
    楼下有一个拘留所,站在楼顶上可以看见。拘留所里关着不少人,下午的时候我经常看见他们排着队在打饭。拘留所里有两块空地,周围被很高的铁丝网围着,空地里拴着两条狗,看上去非常凶猛,咬起来也非常吓人。
    我在那里住了一两个月的样子就搬了出来。那里后来也拆迁了。有一天,我再去看的时候,那里已经成了一片废墟,我当年住的地方不见了。

3

       女房东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个头很小,她带我看了四楼的一间屋子,我觉得这家比较干净,就果断地定了下来。我记得她给我说的房租好象是八十,我告诉她我是刚毕业的学生,才开始上班,她最后给我便宜了五块钱。
    我在楼下的小街上买了一张床。买床的时候,我认识了卖床的夫妇。他们是洛宁人。算起来,我们也算半个老乡,我老家在他们邻县。他们开了一家杂货铺,铺子里什么都买。我认识他们的时候,他们好象还没有孩子,后来几年里,他们接连添了两个男孩。我在他们的铺子里买了几年东西。我最后一次到他们的铺子,他们正准备搬家,货架上的东西已经空了一多半,屋里更是堆的乱七八糟的。我问他们要搬到哪去,男人说了一个地方,好象在南郊,给我的感觉很远。我说好几年了,你们没有买房子吗?男人说,哪有钱买房子。言下之意,他们根本买不起房子。我没有想到他们干了这么多年,还买不起房子。我没有再往下问。我是来送煤气灶的。我记得当时我交了五十块钱押金,但押金条我找不着了,男人最后找了我两块钱,我没有说什么,拿着走了。
    男房东长得人高马大,跟女房东站在一起,猛一看,似乎有点不般配。但他们的感情好像还可以,女房东的嗓门有点大,她大声跟男房东说话的时候,我倒是听见过,但很少见他们吵架。他们有一个男孩,不怎么爱说话,见人的时候总是低着头,他那时候还小,几年时间,他的个头窜了一大截。房东两口子晚上习惯出去转圈,也不知道都去哪里,我只是见他们出去,又回来。他们两个总是相跟着。
    我们住的房子本来是四层,但为了拆迁的时候多拿点补偿,房东就在上面又加盖了三层。房子盖成后,我搬到了五楼新房里,我在这间新房里一住就是好几年。
    我买过几回自行车,但也不怎么骑,放在楼下后来就丢了。有一次,我刚买一个九成新的自行车,结果不到一个星期就丢了。这以后,我就走路上班了。
    我屋里的书柜和写字台,是我从旧货市场买回来的。那个旧货市场离我住的地方很远,我去的时候穿了半个城。虽然是在旧货市场买的,但家具都是新做的,只不过材料可能不是很好。这两样家具后来陪了我好几年,我搬家的时候还在用着。
    我屋里后来又添过电风扇、电暖器、空调扇、空调等东西。我印象比较深的是空调扇。有一个夏天,我实在热得不行,就从网上淘了一个二手空调扇。空调扇是从一个女的手里买来的,她住在一个旧楼里,我跟朋友从那里搬出来,走了好远的路,累了一身的汗。这几样东西,除空调外,我陆续都送了人。

4

       我住的地方后面有一条街,街不是很宽。街两边全是店铺。饭店、杂货店、五金店、音像店、理发店、化妆品店、书店等等。这些乱七八糟的店铺将一条小街挤得满满当当。小摊小贩则挤在街中间,整条街一天到晚乌烟瘴气,人潮涌动。晚上,小摊小贩们收摊后,地上到处都是垃圾。
    我在这条街上一家烩面馆吃饭时,遇到一个女老乡。她比我小几岁,我隐约记得在学校的时候见过她。她个头很高,长得也很清秀,我总觉得她不应该出来当服务员。她初见我的时候很腼腆。饭店里只有她一个服务员。柜台后有一个三十来岁的女的,看上去很会来事,她是这个饭店的老板。在后厨做饭的是她的弟弟。我这个女老乡不久之后就嫁了她弟弟。我总觉得是这个女老板使的怎么阴招。很多年里,我一直这么以为。我见过她弟弟,以我看来,她的样子实在有点对不住我这个女老乡。女老乡后来就怀孕了,她没多大就有了孩子。这家饭店后来搬到与我住的地方隔一条马路的另一条街上。我在那条街上又见过我这个女老乡几次,她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再以后,我就没有再见过她,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街上还有一家面馆,买米线、面条和麻辣烫。店主是一家三口人。母亲收拾碗筷,父亲收钱,儿子做饭。父亲可能是身体不太好,行动很缓慢,说话也慢,但对人很客气。儿子在厨房做饭,一次做四到六锅沙锅面,同时往四到六个锅里放面条、粉条、蔬菜和调料,经常忙得一头汗。这家店的面条很好吃,我那时候经常去。后来有一天,面馆就转让了,也不知道这一家三口去了哪里。
    附近还有一家类似的面馆,店很小,里面只能摆四张桌子。店主是两口子,女的做饭,店里人多的时候,男人有时候会过来帮着收拾碗筷,大部分时候,男人都在外面转悠。女的做事很麻利,做的面条也好吃。他们在这条街上呆过一两年就走了。
    十字街口有一个夫妻饺子摊,摊子支在一个胡同口。这对夫妻年龄不是很大。女的长一张圆圆脸,两个脸蛋红扑扑的。她负责下饺子,给客人往桌上端饺子。男的在旁边包饺子。不久又来一个男的,跟他一起包饺子。他们的生意越做越好。一两年下来,他们在胡同对面租了一间房子,继续卖他们的饺子。他们后来一直在这里,直到我搬走。

5

       猫是最早来住在我附近的。她的房子还是我帮着找的。猫是我的同学。猫这个外号我不知道怎么来的,她们宿舍的人都这么叫她。猫在一个地产公司干过一段时间,她曾经代表公司到人才市场去招过几次人,我跟她去过一次,收了一大堆简历回来。猫的公司有好几个美女,猫从来不让我去她的公司,即使我已经走到他们公司楼下。
    猫有一段时间很风光,公司经常让司机开了车带着她出去给客户送礼。猫公司的客户大都是领导,猫送的东西也都很贵重。猫长得一般,公司选中她让她给客户送礼,多半是看中了她的攻关能力。
    猫后来跟一个叫朱丽的女的搬到了一个两居室里。朱丽年龄不大,但发育的很好,胸尤其突出。朱丽长得不错。她跟一个有妇之夫姘居。朱丽总是忘情地呻吟。她呻吟着,搞的猫久久不能入睡。朱丽一年中怀孕过两次,这都是猫告诉我的。朱丽怀孕以后的衣服也都是她洗的。
    猫的运气很好,她公司的老总相中了她,任她做了干女儿。猫似乎很忌讳我在她面前谈论这件事,每次我说到她认了一个有钱的干爹,她都把话题转开。她干妈是一个重点中学的校长,猫后来就顺理成章地进了她干妈的学校当了老师。
    猫的堂妹曾到我家来过几次,她那时候还在读大学。猫的堂妹的父亲去世的早,全靠猫的父亲照顾,猫的父亲为了她堂妹读大学,不惜给学校领导下跪,对她家的照顾更是没得说,但她们之间的关系却一般。猫说起她堂妹的母亲,挑出来一大堆不是。她堂妹毕业之后去了一家出版社做编辑,过了没两年就结婚了。她堂妹的身材很好,但相貌平平,她生了孩子以后的身材也没怎么变样。
    还有一个女生,她也算是我的同学,我们在学校里就认识,她读的是艺术学院。她在学校里成绩非常好,是她们那一届的佼佼者。她住在我附近,天天出去找工作,一连几个月下来也没有找到像样的工作。我觉得这对她很不公平。她是洛阳人,父母离异,她跟着母亲,她爸爸很少管她。她母亲好象是一个小学的老师。她跟我做邻居的时候,她母亲来看过她几次。我后来听她说,她父亲也来过一次。她父亲终于想到她了,这让她觉得很安慰。她后来多次跟我提到这件事。
    她曾让我带她去算过命,算命的说她命里怕水。因为时间的关系,我就记得这些。她那一年的运气实在不好,工作没找好不说,研究生考试也没有考好。好在,这只是暂时的。她后来搬到西郊去住了。在那里,她认识了一个男的,并很快结了婚。那男的是本地人,在村里有一幢楼。她后来又读了研究生,再以后去了一个学校教书。我们有几年没见了,但我总是会想起她,她是一个无论任何时候,都特别乐观的人。

6

       我印象深的算命先生一共有三位。附近有一个丁字路口,中间有几年,他们常年到头在那里出摊。第一个是个男的,年龄大约在四十来岁,中等个头,留着短发,眼角的皱纹很多,他很能说,说话时嘴角老挂着唾沫星子。他一般早上来,一直到晚上才回去。我估计他就在附近住,但我一直不知道他在附近哪里住。他每次来都带着两个小凳子,在面前铺一张很脏的白纸,白纸上用黑笔写着看相算命的广告,字可能是他自己写的,有点潦草。我差不多每次去都能见到他。他背朝马路坐在路沿上,有时候翘着二郎腿,有时候很规矩地坐着。他的生意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有时候半天也不见一个人,有时候却一来两三个人。我有很多次路过,看见他跟顾客云山雾罩地吹。他算命每次收十块二十不等,有时候也看顾客。我迷茫的时候,也找他问过几次。他抓住我的手看看,又让我在地上写个字,给我解释一通。我对他说的半信半疑。我把钱付给他的时候,提出请他吃饭,他没有拒绝。旁边有一家兰州拉面,我们就过去了。我好像请他吃过两三次饭。我有一次听他说,他以前怎么怎么风光,他老婆怎么怎么漂亮。我不大信他说的。他给我的感觉是一个没有老婆的人。我一直觉得像他这个年龄的人,应该去做点什么事,哪怕出苦力也行,而不是整日坐在这里给人算命。我真没有想到,他会在那里一坐好几年。
    离这个男的不远,坐着一个中年女人,她喜欢穿一身运动装。她也是背朝路面坐着,地上摆着一张算命的小广告。跟那个男的不同的是,她大部分时候都在纸上演算着什么。她的头发有一多半都白了。按说,她这个年龄,头发是不该白那么多的。我不知道她都经历了些什么,她给我的感觉很苦。我有一次听说她在练气功,我吃了一惊。她给我讲了半天气功,我一点也没有听进去。我总感觉她有点走火入魔了。她在那里坐了一两年的样子,后来就永远地消失了。
    最后我要说的是一个老太太。她那时候大概五十来岁,留着齐耳的短发,两只眼睛炯炯有神。她很爱笑,笑的时候脸上有两个小酒窝。她习惯面朝马路坐着,背靠着小区的围墙。她开始给人算命不收费,只是为了学习。她把顾客的资料记在本子上,很认真地推演,验证。她的小本子上写的密密麻麻的。她后来跟省周易学会的会长学习预测,时间不长,她就离开这里,租了间房子开了个预测公司。她在房间里置了办公桌,电脑,又花钱买了两个预测咨询方面的证书,摇身一变成了预测师。据她自己亲口对我说,她那两个证书就花了六千多块钱。不过,她赚的钱可远远不至这个数。她那时候给人算命,已经涨到了一次数百上千不等。

7

      海霞理发店开在小街东头,一共只有两间房子。店主是个女的,我估计她就叫海霞。她中等个头,皮肤很白,身材也不错。理发店的生意一直都不错,我整天看见她在店里忙。我曾到她的店里去过两次,有一次是她亲自给我理的。她的技术很娴熟,她干这一行时间应该长了。她待人也很热情,很会招徕客人。以后,我又见到她丈夫。她丈夫剃个光头,也在店里理发。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他们不像一家人。她应该就在我前面哪个楼里住,因为我有很多次在巷子里碰见她。海霞理发店开了有几年,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在开,她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也许她早已经离开了这里。
    我偶尔会到街西头的一家理发店去。这家店的店主也是女的。她个头很高,稍微有点偏胖,圆脸大眼睛,皮肤也很白。她给我的感觉端庄贤淑。我习惯了找她给我理发,我一直觉得她的头发剪得很好。她说话时很温柔。她不像有的理发师从来不和客人交流。她有时候就像一个邻家大姐,让我觉得格外亲切,亲切又美好。我有一次听她说,她家是南阳某个县的。具体哪个县,时间长了,我记不太清了。她应该有家庭,但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家里人。有一段时间,她店里来了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帮忙,我隐约记得,漂亮女孩喊她姑姑。她的理发店开了有些年头了。我搬走的时候,她的店还在。我不知道这里拆迁以后,她会搬去哪里,我已经有很久没有再去过她的店里了。
    我后来常去一家刚开业不到两年的理发店。这家店离我住得地方不远。店里多是年青人。老板的年龄跟我差不多大。据说,老板以前在“银色”干的不错,可能是想自己单干吧,就跳槽出来了。店里有两个洗头的女孩,是双胞胎,两个人长的一模一样,很难分出哪个是姐姐,哪个是妹妹。她们的头部按摩做得很不错。她们好像是平顶山人。我再到店里去的时候,没有看到姐姐。妹妹说,她姐姐去上海学理发了,她说她过一段也要去。理发店门口的路沿边种着一棵不大的白蜡树,秋天的时候,我坐在理发店里,看见金黄的树叶落了一地。

8

      丁字路口那一带的路两边原来有很多树,长得很茂盛。我开始的时候不知道那叫什么树,后来有一天,我在那里遇到一个正在给树身刷白石灰的人,他告诉我了树的名字。我第一次知道那种树叫白蜡。
    白蜡树做行道树,在我身边很常见。但有的路段,树长得不好,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丁字路口这一段的白蜡树却长得格外好。我注意观察过,这里所有的树都枝繁叶茂,不知道是水土的原因,还是因为别的。
    我从住到附近开始,就在这条路上走。几年下来,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在这条路上走了多少躺,那些我遇到的人或事,早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去,惟一不变的,只有那些慢慢长大的白蜡树。
    我特别偏爱夏天的白蜡树。夏天里,白蜡树茂盛的枝叶会投下一片巨大的浓荫。我喜欢往它的荫凉下走。我喜欢被它罩着的感觉。被它罩着的时候,我感觉我的内心也有一片荫凉。我也喜欢那些树叶间漏下来的阳光,在地上留下斑斑驳驳的影子。我喜欢踩着那些影子走过去。
    秋天是白蜡树最美的时候。入秋之后,白蜡树的树叶慢慢变黄。在随后的一段时间内,它会越来越黄,阳光照上去,满树金灿灿的光芒。及至落了,落在地上,给地上铺一层金黄,像撒了一地的黄金。
    我在这条路上走的多了,经常会抬头看那些白蜡树,我有时看见它们的叶子绿了,有时它又黄了。这么多年过去了,算下来,最后陪伴我的只剩下它们。
    邮局门口那里也有几棵白蜡树,夏天的时候,常有收破烂的躺下树下歇凉。那里可能是我去的最多的地方。我有事没事就往它的荫凉里走。树叶黄的时候,我也爱去站在树下。我喜欢看那些黄叶在秋风中飘零。
    附近的公交站牌旁还有一棵毛白杨。这棵树应该有些年头了,树长得很高大,有些年里,我记得树下落满了杨絮。这可能是这附近惟一的一棵毛白杨。所以,它被特别的保护了起来。周围被一圈铁栅栏圈了起来。这些年,因为修路,不少路段的树都被毁了,这棵树能留下来也算是个奇迹。

9

       附近有一条路,原先有很多家夜市。我刚住过来那两年夏天,时常会和几个同学到那里消夜。那些夜市都不大,一般都搁在路沿上,摆几副桌椅板凳,卖几样凉菜或主食,老板加上服务员,总共也就那么几个人。
    我们一般在天快黑时过去,叫两样小菜,拿几瓶啤酒,一边喝,一边聊。菜吃完了,可以随时再加。啤酒喝完了,我们就吆喝一声。我们身边经常会围坐着一些跟我们一样消夜的人,大家谁也不干涉谁,各说各的话,各喝各的酒。那样的夜晚,简单而快乐。
    我有一个同学,我们俩一聚在一起就好谈论女人。那时候,我们除了谈论女人,似乎也没有更多可谈论的。我们很少会谈论工作上的事,工作上的事就让它滚一边去吧,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一谈起工作上的事就烦。那时候,不管我们的工作顺或者不顺,我们都烦,这就是我们当时的状态。但对于女人,我们总是不厌其烦。对于我们认识或者不认识的女人,我们都喜欢谈论。
    我们通常会从我们认识的女人谈起。那时候,我们认识的女人极其有限,谈来谈去也就那么几个,谈的多了就觉得寡淡无味。再说了,我们老这么在背后谈论人家,似乎也不太好。这样的时候,我们的注意力开始转移到我们不认识的女人身上。我们不认识的女人太多了。有时候,让我们无从谈起。好在,正有一些我们不认识的女人经过我们身边。他们的高矮胖瘦美丑本来和我们没有关系,简直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们本来也不该管这些事,这也不是我们能管得了的。但我们显然忽略了这一点。我们对正经过我们身边的女人总是津津乐道。这个高了,那个矮了,这个穿的暴露了,那个胸小了,屁股大了。我们谈论的话题无外乎这些。自然,我们很多时候,也喜欢把这些正经过我们身边的女人往床上引。那是在我们看到一个心仪的女人时,不过很多时候,我们谁也没有说出来。
    我的那个同学那时候正谈着恋爱,他这场恋爱,算下来已经有些年了,我印象中,他跟她女朋友刚上大学那会就好上了。很多人大学毕业以后就分手了,她们的爱情却顽强地生存了下来。本来,我想他们会一直这样下去,结婚生子,慢慢变老。但事实上这是不可能的。我这个同学忽然找上了我另外一个同学。他们认识,说来也是在我们吃夜市的时候。早在吃夜市的时候,我就发现他们俩眉来眼去。他们后来很快走到一起,也就顺理成章了。要说这件事也没有什么更多要说的。这样的事多了去的。我之所以提起这件事,是因为我后来老是想起我们消夜时谈论的话题。我记得我这个同学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要是能把那个女人抱上床那该多爽。我这么说你可能就明白了。他不把这个女人抱上床,也会把另外的女人抱上床。这是早晚的,结果都一样。


10

       说起消夜,我想起我们一起吃消夜的还有几个人。最早跟我一起吃消夜的,应该是我前女友。关于前女友,我也没有太多要说的,我们早在好几年前就分了手。这个事情说起来有点不堪回首。我至今不知道前女友心里是怎么想的,但这件事给我留下了深重的阴影。事情业已过去很久了,我不想在这里重提。我惟一想说的是,无论后来如何,当年我们一起消夜的情景,还是很美好的,它有时候还会闪现在我的脑海。
    杜冈是我小时候的伙伴,他研究生毕业那个夏天来到我所在的城市,在一家律师事务所供职。他租住的地方离我很近,我们两家中间只隔着一条小街。那个夏天的夜晚,我们俩经常一起到附近的夜市上消夜。但我们谈论的话题极其有限。他不是很能放开的人。我们俩在一起的时候,更多的时候会谈论到家乡。他有一次从家里来跟我说,今年我们那里的樱桃结得特别多。他说,我从来没有见过樱桃结那么多的。他的话里透着担忧。因为在我们老家,这是不祥的预兆。他可能也有所耳闻。我听他这么说了之后,也隐隐有点担心。好在,最后也没有什么事情发生。杜冈在这里待过一个夏天,秋天开始的时候,他考上了浙江那边的公务员。
    跟我和杜冈一起消夜的还有我一个女孩,说起来我们也是老乡,他习惯叫我哥哥。她当时住在我们附近。毕业没两年的她,那时候在一个设计公司做设计。我们一起消夜的时候,她刚刚失恋不久。她在那个夏天一直情绪不佳。这也难怪。谁失恋了不难受,更何况她是初恋。她初恋时那个男的,我见过不止一次。关于这个男的,我只想用一句话来概括,那就是,我始终觉得他不是一个男人。杜冈对此也深有同感。我的感觉是,她的眼光有问题,怎么能找这样一个难的。但显然,这在当时,已经于事无补。也是在我们消夜时,我听她说,她不知道怎么又认识一个男的。那男的好象是外地人,大老远跑来看她。事情的结果是,那男的可能没有看上她或者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就走了。她为此伤心的哭了。就在我们消夜时,她哭得很伤心,我们怎么劝也不行。也是在这之后,她学会了喝啤酒。她以前是不喝酒的。但有一个夜晚,她一下子喝了两瓶。

11
   
       还是消夜。离我住的地方不远,有一家大排挡。有一年夏天,我跟几个朋友在那里消磨了很多时光。我、小马、孙荔和张雯,我们四个人,一个夏天。
    夏天的夜晚总是特别燥热。小马爱穿一条大裤头。我就不怎么敢穿大裤头,可能我的腿太白了吧,我总不敢把它露出来。小马还爱穿皮鞋。这么看上去,就有点不伦不类了,但小马不觉得。当然,这些都不是小马的最爱。小马的最爱是抢着付帐。老实说,小马的这种爱好,对我们来讲,挺好的。但问题是,小马没有钱。小马没有钱,还抢着要付帐,这就有点打肿脸充胖子的感觉。但我们都喜欢这个胖子。只不过,我不喜欢他在付帐这件事上和我抢,每次他和我抢,我都想跟他急。
    小马还爱不经我们允许买这个买那个,我不知道小马怎么有这么多奇怪的爱好。我有时候会觉得小马是碍于有两个女孩在场,但我后来发现,即使没有女孩在场,小马也一样。小马总担心我们这吃不好那吃不好的。小马实在是个老好人。
    孙荔叫小马的时候喜欢用马哥哥。孙荔这个马哥哥叫的,亲切的,有时候连我都嫉妒。马哥哥当然是好的,很好,所以孙荔才那么不厌其烦地叫。孙荔是一家声讯公司的接线员,孙荔很爱笑。她是个活泼的女孩。跟她一起消夜,我们从来也不会觉得沉闷。她总是能带给我们欢乐。
    张雯也是。张雯和孙荔在一个公司,她们又是校友,两个人关系一直很好。她们的性格也很相近。她们俩还喜欢一唱一合。有她们两个的配合,我们这个夜消得是有滋有味,有声有色。
    张雯后来还把我们消夜的地方转移到她家附近。那里有一家啤酒城。那里的扎啤卖的火爆。只不过离我和孙荔远些,我们到那地方要坐半个小时的公交车,有时候还要更长。但是,这没有关系。我们最后还是去了,而且去了不止一次。按理说,女孩子一般都不怎么能喝酒。但是孙荔和张雯在那个夏天却把扎啤喝出了味道。我们都喝出了味道。
    然后,那个夏天就过去了。小马跟媳妇回了老家。孙荔因为结婚也回去了。剩下张雯,我一直联系不上她。她的电话一直处在停机状态。我也是很久以后才听孙荔说,张雯也回了老家。孙荔有一次还神秘的告诉我,张雯那时候对你有意思。我不知道张雯什么时候对我有意思了,我一点也不知道。如果照孙荔所说,那么,那一定是在我们消夜时。

12
       孙荔最早和她的一个同学一起住。她们俩住一个屋子,屋里摆着两张床,一张大,一张小。我不知道她们谁睡大床,谁睡小床。她同学给我的感觉就是瘦,皮包骨头,我怀疑她有什么病。她的性格倒也蛮好,爱说爱笑。有一个男的一直在追他。那男的也瘦。我在她们家里见过他几次,沉默寡言。那男的对孙荔的同学百依百顺,让去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听孙荔说,那男的有时候就睡在她们厨房。我去看了厨房,那么小,我不知道他怎么睡的。孙荔说,他铺张席子就躺那里。冬天的时候,他有时也睡那里。这让我无法想象。孙荔有一次跟我说,她这个同学父母离异,她一直跟着奶奶生活,她父母从来不管她。她同学那时候在一家装饰公司做设计,下班后经常提着手提电脑回来。她后来去了北京,说是去学习几个月。以后,我就很少再见他。听说她最后还是跟那个男的分手了,我觉得这不应该。
    夏天的夜晚,孙荔有时候会喊我到她家里做饭。她楼下有不少水果摊,我过去的时候,通常会带个西瓜、桃子或别的什么。也有几次,我买了雪糕和啤酒。孙荔穿着短裤、背心在厨房炒菜。她同学总是回来得很晚,有时候我们饭都吃完了,她还没有回来。据说是她公司离得比较远。
    小马有一段和孙荔住在同一个院内,两家的楼紧挨着。小马也喊我和孙荔到她家吃过一段饭。我们吃的菜大都是小马在楼下夜市上买的。我和小马有时候喝点白酒,更多的是啤酒。孙荔偶尔也会喝点啤酒。小马的钢笔字写得很好,他忽然又开始练毛笔字。屋里到处扔着他写得字。
    孙荔过一段时间就会喊我到家里去。她那时候总和张雯在一起。后来,她又喊了一个叫乔楠的女孩。乔楠是她们的同事,胖胖的。她很会做饭,我们吃得菜不少都是她炒的。天气最热的时候,我们把饭菜搬到楼顶上。楼顶上也很热,坐一会就汗流浃背,但不像屋里那么闷热。吃完饭,我们有时会坐在楼顶上打牌,一直到天黑。
    孙荔的同学去北京学习后,她把原来的大房子退了,换了一个小房间,跟另外一个同学合住。她这个同学叫杜四京。皮肤有点黑,脸上老是爱起疙瘩,类似青春痘。小杜没搬来之前,曾跟我一个好朋友谈恋爱。听说,小杜连他家人都见了。有一段,我以为他们要结婚,两个人住到了一起,出双入对。我这个朋友我还是比较了解的,很花心,我觉得不可思议。但看他们的样子,好象真准备结婚。可能是我多想了。我这个朋友此后不久就去了上海。小杜就失恋了。
    孙荔也有男朋友,她男朋友在部队,部队在武汉。两个人聚到一起不容易,平时只能打电话。孙荔说她一个月单电话费就两百多。我有几次碰见孙荔接她男朋友的电话,确实没完没了。孙荔有一次跟她男朋友去青岛,她放了不少照片在空间里,她给我的感觉很幸福。孙荔后来当街骂她男朋友。孙荔说,你就是个鸭子,给我滚。孙荔那次是真生气了,据说她男朋友跟别的女的不清不白。孙荔最后还是跟她男朋友分手了。她结婚时,又找了个兵哥哥。

13
   
       我住处南边的一条街上,原先有一家饭店,名字我早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店里所有的东西都是红白两色,就连用的碗筷也不例外。这家店的干净和整洁,也很少见。无论你什么时候走进去,它都干干净净。这样的店,我至今只见过这一家。老板是一个中年男人,看上去斯斯文文的,从穿戴上看,一点也不像饭店老板。我印象中他好像是贵州人,不知道怎么跑这么远来开店。他家的面条做得很好吃。中间有一段时间,我差不多天天中午去。可惜的是,这家店没有开多久就关门了。
    附近还有一家重庆人开的饭店。老板三十出头的样子,个头不高,剃个光头,他不少时候系着围裙在后厨做饭,我开始还以为他是厨师。老板娘小巧玲珑,特别能说会道,显得非常精干。她在收银台后面收款,偶尔也伏在台上记帐。有客人进店,她有时候也笑容可掬地过来招呼。他们有一个儿子,大概五六岁的样子,很能闹腾。她妈妈让他画画,她爬在饭桌上没画几笔,就把铅笔扔了。他看动画片的时候也不老实,坐在椅子上一点也不安分。他爸爸在后面忙完,就来逗儿子玩,玩着玩着,不知道因为什么,他就恼了,哭着往妈妈怀里躲。他们家的川菜做得很地道,面条也不错,我去的次数比较多。有一次,我听老板娘抱怨房东一直涨房租。她说,再这么涨下去就没法干了。这话说过之后没有多长时间,他们就搬到了东区。我有一次在路上碰到他们,老板娘很热情地给了我一张名片,让我有时间到他们的新店里,但我到底没有去过。以后,我也没有再碰见过他们。
    同一条街上,相隔不远,还有一个家兰州拉面。我以前基本不怎么吃拉面,自从吃过这家的饭之后,我慢慢地也接受了拉面。这家店的后墙上装裱了一幅李白的《将进酒》,以后我每次来看到,都想喝点酒。来这家店的人也多半都会喝点小酒,不知道跟这个有没有关系。这家店后来换成了一家烩面店,生意好了一段时间,不知道怎么,又易了主。还是卖烩面,但生意却一日不如一日。按说,早应该关门了,但却一直不死不活地撑着。我搬走的时候,这家店还在。
    兰州拉面隔壁的楼上,开了一家火锅店,卖串串香。我跟朋友去吃过几次,味道说不上太好。可能因为便宜吧,开始的时候生意一直不错。但忽然有一天就冷清了下来,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有一次,我在店里吃饭,前台的女收银员隔着柜台跟一个男服务员打情骂俏。那个男的不知道说了句什么,站起来走了,女收银员忽然说,我日不死你。我看看那个女收银员,她长得还不错,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像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这以后,我就没有再去过那家店。

14

       丁字路口往南走不到五百米的样子,有一条巷子,两边是很高的墙壁。墙里的人家住的丝瓜或葫芦,到夏天的时候,就会爬满墙头。它们浓绿的叶子,在微风中舒展着,柔软的触须轻轻颤动着。从那里过的时候,我往往会多看它们几眼。这条巷子很宽,但平时的人却很少。我喜欢在这么幽静的巷子里行走。
    顺着巷子往里走,拐一个弯,前面有一个中学。校门一般都关着,只有在放学时才会打开。学生从那个门里涌出来,朝小巷的 两头分散开,一会儿就都消失了踪影。我从来没有进过这个校园。暑假的时候,我从门口过,看到里面正在维修。楼前的广场上堆着成堆的沙子,还有废弃的砖头,木料。我曾经想到校园里走走,但终于还是没有去。
    紧挨校门西边有一家小卖铺,一对夫妻在经营。两口子一边经营着小卖铺,一边在门口支个摊子卖饼加菜。据我观察,她卖饼加菜的生意要比小卖铺的生意好的多。我偶尔会在傍晚十分过去要一个饼加菜。那时候正是放学的高峰。学生们三三两两凑到他们的摊位前,小两口忙的不可开交。两个人身上都油污污的。忽然有一天,我再过去的时候,他们的摊位换到了路对面,原先的小卖铺也没了,门口被水泥封了起来。我要了一个饼加菜,女人告诉我,新上任的市长整天骑着自行车到处转,转到这里,这里就被拆了。校门东边也有一溜铺子,她这么说了之后,我才注意,那些铺门也都被封了起来。女人说,现在把我们做小生意的撵得都没有地方去。女人看来正在为这个事情发愁。有一次,我跟女朋友走到那里,我为她要了一个饼加菜,女朋友吃过之后就记下了。忽然有一天,女朋友又要吃那家的饼加菜。我说,很好吃吗。她说,好吃。女朋友当时就要跟我去。我说,不知道还在不在。等我们到了那里以后,发现它还在。
    出巷口往北走,马路对面,原来有一家擀面皮,名字叫红辣椒。这家的擀面皮劲道,爽滑,口感尤其好。辣椒油也好,清亮,红。店主是一对中年夫妻。我印象中,男的脸上长满了白斑。他们家的生意一直都很红火,不知道为什么,干着干着就转让了。好在,只是换了人,口味并没有变。新来的店主也是一对中年夫妻。男的留个平头,夏天里老是穿着一条大裤衩,踢拉着拖鞋。女的高高壮壮,说话声音很粗,屁股比较大,但并不往下赘。这家店一共有两小间,原先只卖擀面皮。这对夫妻经手后,又增加了沙锅面、白激馍等。我喜欢吃他们家的擀面皮。这家店可能是我光顾最多的。

15

       小街上有一家烧饼摊,支在一户人家的门口,摊主是一对中年夫妻。两个人个头都不高,又瘦又小。男的打烧饼,女的收钱。夏天里,男的穿着一条白背心,光着脊梁,额头、手臂和前胸上滚动着豆大的汗珠。要是没人来买烧饼,女的就会到一边找人说话。有人过来,男的就会扯着嗓子喊女人回来。女人一路小跑。他们总是一早一晚的出摊,我差不多每次从街上过,都能看到他们。他们遇到熟人,总是笑呵呵的。这条街上,后来又来了不少家卖烧饼的,但没有一家有他们待的时间长。
    活动中心门口有一溜买菜的,地上摊满了各种蔬菜。有一个卖菜的中年男人坐在水泥台上,腰上缠着一个包。他这个人大大咧咧的,很好说话,遇到买菜的讨价还价,他能让就让,实在不能让就一口咬定。旁边有一个三轮车,车上装着菜,一早一晚地停在那里,应该是他的车。他在这里卖了几年菜,我相信街上不认识都认识他。我买过很短一段时间菜,总是到他的摊上去。
    粮油店里也卖菜,但我总觉得它比外面贵。粮油店也是两口子在经营。男的高大威猛,有点歇顶,可能是因为太高了吧,他总是低头弯腰。女的中等个头,瘦瘦的,脸盘小不说,嘴也小。我总是无法将她与他男人联系起来。想想这样一个女人被那样一个男人压在身下,那会是什么感觉。女人爱皱眉,她皱眉的时候,我老感觉她在喊疼。这真是奇怪的感觉。粮油店里常年弥漫着一股潮湿而油腻的味道,我不喜欢。
    炒面店里也是一对夫妻在经营。他们家的炒面刚开始吃的时候很爽,吃过以后往往感觉不舒服。我想可能是太油腻的原因吧。虽然如此,但我吃了这次,下次还想去。这家店没有雇厨师,基本上是男的在料理,女的在一边收个钱,收拾收拾碗筷。女的胖胖的,腰身有点臃肿,乳房鼓鼓的,很招人。她已经有过一个孩子了。忽然有一天,她又怀孕了。孩子生下来以后,她有时候会坐在店里给孩子喂奶。我有两次撞见了,觉得有点难为情。他们生过第二个孩子不久就走了。
    修理店屋里堆满了旧电视,旧音箱和一些乱七八糟的旧电器,进屋的时候,只能侧着身子过,还时常担心堆得很高的旧电器会忽然砸下来。店主是个中年男人,好穿一件深色西装,常常捋着衣袖。我去找他修过一次电视,一次影碟机。他报的价钱我不太能接受。他每次总是能说服我。没办法,谁让我对电器一窍不通。

16

       李双初来郑州的时候,跟我做过一段邻居,我们住的地方只隔着一条小街。李双是个诗人,他的诗写得很好,我一直很欣赏。他是杞县人。我读大学的时候结识他。那时候,我在学校组织每周一次的诗歌沙龙,他应邀来过两次。从那以后,我经常向他请教诗歌。我记得有一次,我打电话给他,他当时在开封县一个开婚纱影楼的朋友那里,我想都没有想就去了开封县。后来又有一次,他在开封的马道街口给我讲了好半天诗歌。马道街是开封有名的商业街,人多嘈杂,但并没有影响我们兴致勃勃的谈论诗歌。
    李双什么时候开始写诗的,我不知道。早年,他曾报过《诗刊》社的培训班。那时候,他还在乡下务农。我有一次听说,他有八年时间在潜心研究诗歌。这是我不敢想象的。但我还是相信这是真的。他后来的诗越写越厉害。以后,他参加了有名的“青春诗会”,还在《诗刊》社做了差不多两年编辑。
    从北京回来以后,他在乡下老家待了一段时间。他老婆此前在镇上的一个中学教书。当时,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女儿。可能是生活所迫,他后来选择了来郑州打拼。刚到郑州那会,他经过一个诗人朋友介绍,到一家法制报社工作。他此前没有做过新闻,在单位,他好适应了一段时间。
    晚上,我经常会到他那里去。我喜欢听他谈论诗歌。他的见解独到而又深刻,每每让我受益匪浅。在写诗上,我深受他的影响。他的书不多,但每一本都很好。他说,他有不少书在北京那边的朋友家里。那些书,后来据说被朋友据为己有。
    李双忽然有一天突发奇想要开饭店。他可能觉得上班赚那点钱不够花的。他那一段时间老在琢磨干点啥实业。李双到底把饭店开起来了。他在小街上租了两间房,像模像样地开起了饭店。他给饭店起了一个叫“谗大嘴”的名字。他的嘴有点大,他起名字,不知道有没有受这个影响。饭店开业了,生意说不上太好,但也不坏。周末的时候,李双会喊上一帮朋友到他店里喝酒。他不怎么喝酒,一喝酒脖子脸全是红的。他很多时候只能喝水。他笑的时候,老是咧着一张大嘴。那样子,总让我想起“谗大嘴”。李双要上班,他请了老家的亲戚来管理饭店,结果帐老对不住。帐对不住不说,房东还三天两头涨房租。房东一见他店里生意好,就涨房租。可能是因为这些吧,李双的饭店就关门了。店里新买的冰箱什么的,都被他拉回了住处。
    李双在报社干了一年多的样子,后来就跳槽去了另一家报社,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据说,他在那家报社承包了一个周刊,自己经营。时间不长,听说他又挂靠在北京一家什么报纸名下。这样过了几年,他的车房都解决了。他老婆的学校解散后,也跟他来了郑州。他们很快又添了一个儿子。

17

       我认识张芳是通过猫认识的。张芳是猫的同事。张芳还是我的老乡。她是灵宝人。张芳有一米六七左右,身材很好,就是脸上老爱起青春逗。张芳跟我住的地方也隔着一条街。我跟猫曾到她住的地方去过一两次。她那时跟男朋友同居。她男朋友我见过几次,中等个头,黑黑的,看上去壮壮的。她男朋友好象在一家公司做业务,经常要出差。我去她家那两次,她男朋友都不在。有一次,我带来的同事亲自下厨,在她家做了几个菜。我和猫以及我的同事,在张芳家吃了一顿晚饭。卧室里有一张大床,收拾的很干净,从半敞开的门看进去,我的眼前忽然闪过张芳和她男朋友躺在那里的情景。我再也不敢去看那张床。
    我偶尔会在路上碰见张芳,每次碰见她,她都会笑着和我打个招呼。我们做了一两年邻居,她后来就搬走了。我从老家回来的时候,有一次在灵宝火车站赶火车,在站台上碰见她和她男朋友。那时候,他们好象已经结婚。以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忽然有一天,她打了个电话给我。再以后,我们就没有联系过。
    我没有想到会在楼下的小巷子里碰到莫娜。她是我在老家的邻居。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她。更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她就住在我斜对面的一幢楼里。她在这里住多久了,我一点也不知道,我们这是第一次碰到。我们俩都感到有一点意外。她跟我说话时,很不自然。我告诉了她我住的地方,让她有什么事情找我。我不记得她当时是在饭店里做服务员,还是在超市里做售货员。我希望她遇到事的时候能想到我,只是她从来也没有来找过我。我后来在楼下又碰见过她几次。有一次,她好象刚洗澡回来,手里提着一个小篮,里面塞着洗澡的东西。她的头发还是湿的,垂在脑门上。她看见我更不好意思了。她什么时候从这里搬走的,我一点也不知道。
    她的真名到底叫王燕,还是王雪,我到底没有搞清楚。她是我的老乡。她原来在我们单位楼下的商务中心工作。她有一米七的样子,大眼睛,白皮肤,身材凸凹有致。她告诉我她二十五了。但有一天,我见到她妈妈,说她只有十九。她妈妈那一次专门从老家过来看她。她虽然才十九岁,但是能说会道,也爱笑,看上去很成熟。她从商务中心出去以后,去做过一段卖场的售货员,然后去了一家白酒代理公司。她住的地方离我不远。我经常会喊她一起吃饭,她有时候来,有时候不来。公司让她写竞聘报告,她不会写,就跑来找我。过年的时候,她跟我一起坐我朋友的车回家,我一直把她送上回乡下的车。她不到初六就来了。她说,在家里没地方住。原来,她父母一直住着她奶奶的房子,现在她奶奶回来了,让他们家把房子腾出来。她说,我奶奶那人没法说,我爷爷去世以后,她接连又嫁了两家,现在都六十多岁的人了,还想再走一家。她还说,我大伯跟我爸我叔一点都不像,倒是像邻村一个人,村里人都知道怎么回事。

18

       还有一个老乡,叫李云鹃。我们俩是在火车站的候车室认识的。那时候,我们正准备回家过年。我记得是她主动找我搭的话,她可能听出了我的口音。就这样,我们一起上了火车。
    她穿着一件黑色的呢子大衣,身材纤细,面容清秀。我印象中,那一年的冬天特别冷,在车上,我们紧紧挨着,我甚至能听到她匀净的呼吸。
    李云鹃来找过我几次。第一次,我在外面请她吃了饭。后来又有一次,我在家里给她做了几个菜。她当时在一家四星级酒店做服务员。冬天的时候,我在她工作的酒店见过她一次。她穿着一套及膝的米黄色短裙,从走廊里走过来。我们站在铺了地毯的走廊里说话,过来一个客人问她有没有特殊服务,她说没有,那客人就走了。我忽然觉得一个女孩子不该待在这种地方。我不知道李云鹃是不是也这么想。她此后不久就辞职了。辞职的时候,她又来找过我一次。走的时候,我一直将她送到公交车站。当时,我还不知道,她要离开这个城市。她离开以后,先是去了南阳。在那边待了一段以后,又去了上海。中间有几年,我们失去了联系。后来,我听说她又去了巢湖。然后,她又忽然回来了。她在最南郊,我在东北角。她结婚的时候,我穿过城市去参加她的婚礼。她比以前胖了些,她的笑容一如当年。
    刘贝萍来找我的时候正是夏天。她那时候刚从西南政法大学毕业。她在那个夏天失恋了。她很痛苦,这是我当时的感觉。其实,那个夏天开始的时候,我也失恋了。我跟她一样痛苦。那个夏天的夜晚,我们两个失恋的人经常沿着一条路来回走。在昏黄的路灯下,我们的影子被拖得很长。走累的时候,我们就在路边的台阶上坐下来。看身边匆匆而过的人,看他们身后空旷的,被路灯照亮的街道。
    刘贝萍一开始孤单地住在一个王胡寨的地方,那地方又偏又远。刘贝萍要参加司法考试,她决定到郑州大学附近找个房子,去学校里复习。我帮她把家搬到了郑大附近。她家附近有一个夜市,我和刘贝萍就去坐在了那里。以后,我又跟她去那里吃过一次夜市。刘贝萍在那里复习了一段时间,后来很顺利地通过了司法考试。那个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她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到了某检察院。但面试时却差点被筛下来,幸亏我一个师兄帮忙,她最后才被顺利录取。

19

       表姐和表妹在我家住过一夜。她们的父亲是我的三舅。表姐这次是带表妹来看病的。表妹瘦得干巴巴的,似乎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走。她得的是乙肝。我朋友中也有一个乙肝病人,也瘦,但据说他的是小三阳,而我表妹的是大三阳。表妹那时候走哪里都带着药。她们来的那次坐错了车,一直到很晚才找到我。我住的地方只有一张大床,我把床让给她们睡,自己拿了张席子铺在地上。反正是夏天,将就一下也就过去了。表姐和表妹却觉得很过意不去,我想这有什么。
    表哥来的时候,二话不说,就和我挤在了一张床上。我这个表哥长的猴头猴脑。早年,他开矿发了大财,在乡里最好的位置盖了两层小楼。可没过几年,他就开始走下坡路,把以前赚的钱都赔了进去,最后把房子也贱卖了。但他生性乐观,即便是这样,也没有把它怎么着,他该怎么过还怎么过。我没有搬家之前,他从老家来找过我几次,每次都跟我挤在一张床上。他总是埋头就睡。
    表弟来看我,手里提着一箱营养快线。表弟原来在郑州上大学。他上学的时候,我曾去看过他两次。他毕业以后到外地工作了一段时间,又回到郑州。我听说他原来在“思念”工作,不知道什么时候跳槽出来。表弟现在一家公司跑业务。公司让他负责江西那边的市场,他差不多过一段就要去一趟。我问表弟现在哪里住。表弟说在北环那边。表弟在学校的时候就爱买彩票。我有一次听他说,在学校时,他中过一千元,他们宿舍一个同学中过三万。表弟后来一直买彩票。他告诉我他去年中过三万。可能是受此鼓舞。表弟买彩票越来越疯狂。他说在广州的时候,他有一天就买了六千元,我听了吃了一惊,不知道他哪来的那么多钱买彩票。表弟有一个朋友有一天中了几十万。他朋友带着他去逛商场,给自己买了一块两万多的表,送给表弟一块七千多的。表弟把那块表放在家里,没多长时间,被贼偷了。表弟说他今年运气不好,买彩票买了半年也没中。他说他外面还欠着几万块钱的账,他得赶紧中一把把账给还上。我觉得表弟这种想法很可怕。我跟他说彩票可以买,但不能像他这个买法,也不能老是心存幻想。表弟听进去没有,我不知道。表弟走了。

20
     
       王苹跟她男朋友分手后,搬到我附近住了一段时间。她和她男朋友都是我的同学。她们刚进大学那会就好上了。两个人在学校附近的村里租了间房子过起了同居生活。他们租房的地方有个大院,院里有几小片空地,他们抽空还在空地上种了几样小菜。他们平时吃饭,也都是自己动手做。两个人俨然一对小夫妻。我以为他们毕业后会走到一起,却没有想到毕业不过两三年,他们就分手了。分手的原因表面看是她男朋友喜欢上了别人,但实际上,让我说是他男朋友受不了她了。这个跟王苹的性格有关。王苹表面上看柔柔弱弱的,其实脾气挺大,不是一般的拗。她这个人又没有多大本事,她男朋友有时难免会觉得她拖后腿。据说,王苹一开始死活不同意分手。为此,她还不止一次动过菜刀。也不知道是把菜刀对准谁。她男朋友,也就是我的同学跟我说这个的时候很后怕。他说,我再也不敢跟她提分手的事了。但最后他们还是分了,也不知道王苹是怎么放下菜刀的。但依我看,她手上的菜刀是放下了,心里的菜刀却不会那么轻易放下。
    王苹和她男朋友分手后,不像有些情侣闹得很僵。他们还是时常联系。分手后,王苹就搬了出来。她后来住的地方也是他男朋友帮着找的,家也是他给搬的。她明知她男朋友已经跟别的女人同居,但她似乎并不介意他常来看她。他们后来的关系倒是很融洽。这倒是我没有想到的。
    王苹偶尔会喊我过去帮她挪个床,挂个窗帘什么的。我分析原因,一来我们是同学,二来我们住的比较近。还有一个原因是,她在这里不认识几个人。我有几次去看她,她显得有点幽幽。她家在平顶山。她又一段时间经常往老家跑。据说,家里给她介绍了一个对象。我没有见过她的对象,只听说她对象在西南那边读书。她好像等了一年多的样子,后来就回去结婚了。我从此没有再见过她。
    张淑菲长得跟王苹有点像,两个人都有点小家碧玉的感觉。两个人的个头差不多高,身材相貌也都差不太多,皮肤都一样白。我第一次见张淑菲是在孙荔家。张淑菲穿着一条牛仔短裤,她的腿又白皙又匀称。老实说,我刚看见她的时候,心里着实有点冲动。特别是当我们走在一起的时候。
    我跟张淑菲从孙荔家里出来,才知道她住的地方离我很近。以后,我们又在一起玩过几次。我开始的时候还以为张淑菲没有男朋友,后来才听说他男朋友在柳州。她男朋友跟她是一条街上长大的。他那时候在柳州当兵。有一年国庆我从杭州回来,快走到家的时候碰见张淑菲,她告诉她刚从柳州回来。她从包里掏了几个糖给我,说是那边的特产,我才知道她去看男朋友了。她当时已经改口叫她男朋友老公了。那年年底,我听说她们回家办了婚礼。冬天的时候,有一天晚上,张淑菲忽然打电话说她跟人吵架了,差点打起来,让我赶紧过去。我匆匆忙忙地跑去她家。原来,楼上漏水,把张淑菲床上的被褥全弄湿了。张淑菲当时跟一个女孩合睡一张床,她们找楼上的两个女孩理论,双方发生了争执。这事后来不了了之,但把张淑菲气得不轻。

21

       我常去的超市原先有两个。一个叫世纪联华,一个叫家中福。我刚开始上班的时候,办公室有一个叫韩思思的女孩,吃午饭的时候,她把我带到世纪联华。世纪联华二楼有个不小的餐厅,卖各种吃食。这以后,我就常往世纪联华跑。当时,这是离我比较近的一家大型超市,从超市门口到我家坐车大概要十五分钟的样子。那时候不像现在,一出门就堵车。家中福是我随后发现的,我印象中,它开的稍晚一些。但家中福离我家比较近,走路的话,只需要五六分钟的样子。家中福的规模不如世纪联华大,商品自然也没有后者多。但因为离得近,我去的次数也不少。家中福后来被中环百货给收购了,名字也改了。
    离我最近的应该是民航新村超市。这家超市规模比较小,但一般的东西在里面都可以买到。我一般买点小零碎喜欢到那里去。明航新村超市还有一个名字,叫百分百,不知道这里的百分百指的是啥。与民航新村超市相隔不远,后来又开一家叫美嘉美的超市。两家超市的规模差不多大,卖的东西也大同小异,但后者生意一直不如前者。这也不奇怪,谁叫它离那么近呢。
易初莲花超市是附近最大的超市,但开的稍晚。这里的东西一应俱全,基本上要什么有什么。自从它开业,我去世纪联华和家中福就少了。易初莲花地下一层还有个不小的餐厅,开始的时候,生意很好,吃食种类也多。但开了有一两年的样子,重新装修了一次,装修过后不少经营者都撤了,最后只剩下一两家在维持,生意更是急剧滑坡,餐厅里时常冷冷清清,也不知道什么原因。
    易初莲花超市隔壁有一段开了一条时装街,入住了不少商铺,也是红火了没多长时间,就不行了。过了一年半载的样子,又大张旗鼓地重新招募商户。这一次跟上次一样,又是没过多久,商户纷纷撤了。
    易初莲花超市一楼有家德克士,可能是我去的比较多的地方。夏天最热的时候,我没有地方去,有时候会过去点杯冷饮或要个冰淇淋坐上一会。有一段时间,我很喜欢那里的蓝莓圣代。女朋友从学校回来以后,我们有时也好到那里去。
    母亲还在的时候,我每次回家都会到易初莲花超市买些东西带给她。那时候,我手里没有多少钱,能买的东西有限。以后,我的状况越来越好,母亲却走远了。我再走在超市里的时候,便有点怅然。
    易初莲花后来也改了名字,叫卜蜂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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