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小镇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7:16 编辑 <br /><br />　 　雪落小镇

　　雪花飘起的时候，我正坐在窗前绣十字绣。
　　图书馆王姐打电话来，要我把借的几本书还回去。这几本书，是一些地方读物，借来已有二年了。借的时候，胸怀壮志的想好好读一下。但借来了，翻了几页，就束之高阁了。这几年，书买了不少，但真正静心读了的却真是少之又少呀。
　　出了门，雪已下的很大了。这是小镇立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前几天，天气又晴朗，又温暖。一些年轻人，都迫不急待地穿上了春装。甚至一些树，也有了一种生机勃勃的生长气象。人们都有点奇怪，不是说三九四九、冻死猪狗吗，怎么会如此温暖呢。季节，真令人捉摸不定。
　　没想到，热了几天，却捂来了这场大雪。
　　街上，人们正匆匆的赶路。竦竦的雪花，给素日零乱的小街增加了些许诗意。温时搭建的菜店，都戴上了一顶白帽子，把一些肮脏和破败都遮去了。清少纳言说，世上不相称事之一，就是白雪落在庶民的陋屋上。那样，只能使破烂的屋子显得更加的寒酸了。不过，眼下的雪，似乎给这些破破的水果棚装点了一些美好。连门口黑黑的冻李上，也落了一层雪，也把那丑丑的嘴脸子遮住了。路过的大小车辆，小心翼翼地走着，无一不披着白色的大氅。这样，就把什么丰田、大众、奥迪、现代、英伦、吉利、奇瑞，等等等等，都挤到了一起，缓缓地在雪地上爬行着。每一个车窗的雪刷子，都急速地摆动着，试图把眼前的路看的更清一些。
　　图书馆里很暖和，王姐和几个管理员，正闲散地从窗口向外看。她们也在议论这场大雪。还了书，又借了几本，就走了出来。
　　雪突然变大了。风似乎从四面八方吹来的。把天空的雪花吹到地上，又把地上的雪花翻卷起来，之后又相互交织在一起，狂乱地摔到影墙那边了。平时威严而神密的政府大楼，在飞扬的雪花里忽然变得温情起来。那些富于民族特色的红色砖瓦，和代表着某种权威的徽标，也朦胧起来了。
　　小镇本来就小。一条主要的街道，从这头走到那头，也不过半个小时的路程。已好多年没有在大雪中行走过了，今天真是天赐良机呀。我左右望了一下，毫不犹豫的向北走去。
　　上高中的时候，有一次下大雪，我和几个热爱文学的同学步行去离学校十几里地的腾格里沙漠。青春和诗意，充满着激情的胸膛。我们在雪地里打雪仗、堆雪人，还念自己即兴创作的诗歌。那时，我们都喜欢一个叫汪国真的诗人。随身的笔记本里几乎抄写的都是他的诗歌。还记得有一首诗叫《假如你不够快乐》：“假如你不够快乐也不要把眉头深锁人生本来短暂为什么还要栽培苦涩打开尘封的门窗让阳光雨露洒遍每个角落走向生命的原野让风儿熨平前额博大可以稀释忧愁深色能够覆盖浅色”那时，我们为赋新诗强说愁，把别人的忧伤当作自己的忧伤来忧伤，把别人的爱情当作自己的爱情来快乐。在风雪之中，我们感觉不到寒冷，只感觉到青春的热情和理想的信念。那时，热爱文学是一件时髦而高尚的事情，我们在学校里创办校刊《百草园》，往《星星诗刊》或是《中学生导报》上投稿。虽然发表的很少，但热情丝毫都不减。而今，几十年的光阴倏忽而过，文学已成了平淡日子里一份深情的寄托了。即使这样一个大雪的日子，也还想独自走一遭。试图寻找一下二十年前的那种激情和快乐。
　　雪更大了，几乎是一种肆意了。路上的行人和车辆，一下子都减少了。迎面走来的人，头发和衣服上，全落着厚厚的雪花。眼角眉梢，却挂着厚厚的霜。若背上个礼物袋，穿上一套红色的衣服，可不都成圣诞老人了吗。不过，这二年这个西洋节不太流行了。学校和单位都禁止年轻人过洋节，连摆在校门口的，装扮的花花绿绿的苹果，都极少有人买了。
　　绿化带里，那些叫榆树，国槐，丁香，或是红叶李，云杉，松柏或是杨柳沙枣，都掉了叶子，看不出高低贵贱或是悲喜哀乐，都沉静在大雪的喧嚣里，一任雪片挂在它们的枯叶上，干枝上。一二枚没有落地的果子，红艳艳地藏在枝间，很像冬天没有小心做过的一个梦。
　　雪又落到了草坪里的几块石头上。石头本来造型奇特，披了一个雪衣服，一下子变得不伦不类，令人发笑。但太大的雪，哪里能容得了让人发笑呢。眉毛和睫毛都冻住了，眼睛睁不开，只留一条缝，小心地看着脚下的路，但还是狠狠地跌了一跤。
　　人们都急着回家，偏这时出租车又很少。风雪把行人打得踉踉跄跄。出租司机，使劲地从蒙着寒气的车窗往外看。刚看到有人招手，停下来却滑到十几步之外了。刚想骂一声娘，却又看到十步之外又出现了一个招手的人。
　　似乎只有我一个人，在风雪之中孑然前行。人到中年，梦想和激情都一天天的远去了，更多的人愿意过一种平静而平淡的日子。抛开生命中所有的过往，似乎就只有这样淡然的与自己相守了。
　　这一条路，我应该是非常熟悉了。小路的尽头，就是我曾经工作了十年的新华中学。在这里，我奉献了一生之中最美的年华，也经历了一次刻骨铭心的婚变。我的人生，至此之后，变得坎坷而零乱。年轻的时候，落雪的日子，总让人渴望一场激情的相遇。渴望心灵世界一场又一场的大雪。而如今，这样的时刻，更愿意与所爱的人渡过一段红泥小火炉的安静时光。更愿独坐帘下，听到窗外落雪的铁马冰河，知道俗世之外，自己还固守着一个白茫茫的干净世界，守着自己的内心终老。
　　雪真大呀。一瞬间，天地迷蒙。我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窗口，看到了长在窗台下的那棵老白杨。十几年的时光，它叶子落了生，生了落。它似乎在沉睡，又似乎很清醒。在它眼里，爱恨情仇只不过是一场过眼的烟云。悲欢离合，也只不过是人生途中一声最无奈的叹息。光阴的深处，一切都会远去。
　　来到了小镇北侧的白牦牛广场。十几年前，这里曾是一个破烂而肮脏的大院。我来到小镇的第一个落脚点，就在那个大院。那时，我住在一个小院里。破旧的屋子，一下雨，屋顶就成了个筛子。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陌生和孤独，让我靠拢了一盏微暖的灯光，从而耗尽了我一生的光亮。而今，它已被修成了一个宏伟而漂亮的民族广场。四周巍峨的高层建筑和闪烁迷离的霓虹灯光，让人很容易忘却过去的伤感。而只要你一停下脚步，却发现一切都会瞬间回到从前。从前的时光很慢，从前我静坐在窗前给他写信，尽管他就坐在我的面前。从前我静静地看一片叶子到地老天黄。而此时，弥漫的大雪覆盖了广场，一切都真的远去了。那一段红色的回廊，飞扬的檐角，令人很愿意写下几句诗行。千里黄云白日，北风吹雁雪纷纷，会是这样的吗。而广场中间的那个神奇雕塑，在大雪之中，它们圣洁而威严。远眺的目光，是它远离的家乡。我甚至能感觉出，若给它一片草场，那三头牦牛一定会扬起四蹄，回归绿色的草场。此时，它带着某种神秘俯瞰着我。它用它的清谈，遥远和安详激励着我。告诉我，一个人只要内心里留有一块芳草地，又何忧无鸟语花香。
　　雪，更大了。它几乎要把此时独行的我埋葬。现实里，我守着一段兵荒马乱的中年时光。我载着我的心船，无奈地滑行在一块荒原之上。我无路可逃，亦无力可逃。某一天，我彻底明白，自己的一生都在心的流离失所里逃亡。虽然，我也那么向往安静，平凡和平淡，但内心的金弋铁马，又怎么愿意轻易放下刀枪。
　　雪卷着雪，雪卷着我。踉跄的步子踩到了寺院的台阶上。
　　寺院袅袅的佛音，在这大雪之中格外空灵。我悄悄地走了进去。
　　佛堂里，光线很暗。几个信徒的香袋，静静地挂在黑睃睃的墙上。转经筒散发着幽幽的光泽。我的手握在了经筒的摇柄上。六字真言的诵歌，在我的心头一点点弥漫开来。
　　几盏酥油灯半明半暗，身后传来了另一个信徒急急的脚步。他把经筒推的吱吜吜作响，拿在手里的佛珠，被他捻得发出哗哗的声音。我有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忽然觉得很眼熟。几年前，听说他因身居要职贪污受贿而被查禁，好久再没音讯，没想却在这里遇见。我有点奇怪，但又释然，佛的面前众生平等，那管什么高低贫贱，只要你还在为自己的心灵寻找一个出口，佛就会一定指给你。
　　出了寺门，雪渐渐小了。飘扬的雪片，显得安详了许多。人，车和生活的喧嚣又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