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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坐标》之《一棵树的今生》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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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棵树的今生
  文/提云积
  一棵枝干粗壮的古树,里边究竟纳涵了一些什么东西,这往往会使我产生无尽的思与虑。我承认在此刻,我的思维是受到了它的冲击的。
  北方的天空下,辽阔的田野是不缺乏树木的。现在是夏季,田间已经被旺势的玉米所掩盖,这棵树就在这些绿色的平面中凸现出来,是不拖泥带水的凸现。这是一棵古树,车子从佛台子村里驶出来的时候,它高耸浓密的树冠已经装满我的眼帘,之前,关于它的传说,比我现在看到它茂盛的样子还要鲜活。
  在北方,几乎所有的村庄都与一棵古树相联系,也几乎都有一个同样的传说印证这棵古树就是这个村庄先人的化身。这就要说到历史上的移民潮。在莱州历史上有文字记载的外来移民有三次,一次是在明洪武二年(公元1369年),因战乱、瘟疫、饥荒等,莱州人烟稀少,官府从四川当地移民至掖;一次是明永乐元年(公元1403年),官府继续从四川大量移民来掖。这是官方说辞的原文摘抄,文字少有硬度,但告诉我们的信息量却大。莱州居东部沿海,史上比较认可的说辞是蛮夷之地,也是贼寇流放之地。没有人愿意到这样的地方来开疆拓土,只能是选择强制的措施。两次移民间隔了34年,最近的一次移民至今却已是六百余年了。第三次就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三峡移民,移民的原因不说大家也都知道。明朝时期的移民,应该说是比较成功的,它的成功取决于它的历史环境与尚不发达的科学技术,移民们能随遇而安,很快地与莱州的风土人情融合到一起。
  不管是官方的说辞,还是民间口口相传的版本,村庄的先人从故乡启程时,无一例外的都是怀揣一棵树苗动身,这棵树苗叫做槐树,然后栽植在了定居的地方。对于树苗的称谓无从考证,我想它的名字首先决定了它曾经存在的状态,因为是怀揣而来,就取了前面的一个怀字,再加之是一棵树,便称作“怀树”,可能也取“怀念故乡”之意吧。历史的进程,谁也无法预料能发生什么,也无从知道谁能在历史的进程中发生改变。怀树与槐树,谁能分得清谁是谁的前身,谁又是谁的今世。太多的版本都是一棵古槐树,根深叶茂,刻满了沧桑岁月喜怒哀乐的印记。
  久居乡野,多在乡间行走,经常会逢着一株古槐,它们多在乡村的中心地带,乡民建筑多以古槐为中心,如古槐的枝蔓,向四下里蔓延,古槐繁茂,乡村稠密。与老人摆古,关于村庄史,在它的源头总有一株小树苗受到特殊的眷顾。少则历一个世纪,多则五六世纪。古时风霜雨雪,也难动其根脉。然至今日,古槐鲜有踪影,生老病死是一个原因,重新规划新的村落却是一个主因,它们的存在阻碍了道路通畅,阻碍了房舍的合理安排,便显多余,干脆一伐了之,一了百了,这不能不说是一件极大的憾事,颇有败家子忘记祖宗的意味。
  从田野里凸显出来的这棵树却是一棵黑弹树,不仅仅是在沙河镇独此一棵,在莱州市也是独此一棵,别无他株。时年王子嘉弃家别祖,官役差捕拘押,自四川启程,行行复行行,脚印连脚印,一路向北,历冬复春终至胶东莱州府地界。在早年,当然这里所说的早年已经是六百年以前了,沙河之阳有一处庙宇,俗称大圣寺。大圣寺居于乡野,与周边的村子遥遥相望。私己的想法,或许是神仙们习惯了清净与世无争的生活,又或许是神仙们想在村民的心里保留几丝神秘感,不管是现实的,还是思想的,因此,他们便远离了尘世,独辟一方疆土。应当说王自嘉对佛祖是存有敬畏心的,好在佛祖的恩惠訇大,南北通行,千万里的奔波,一家老小安抵目的地,在他看来是受了佛祖的保佑。因此,王自嘉选定了大圣寺以东的高台建宅安定下来。庙宇与民宅,神与民彼此相亲时时相近,烟火与香火气息世世相融。王自嘉以后生生世世的子民繁衍生息或许是受了佛祖的眷顾到也人丁兴旺,村子便取名——佛台子。
  至此不能不说的一点,中华民族历上下五千年的历史进程,草民的意志多以官宦的意志为转移,也可以说草民是没有意志可言的,只能是以草性的基因,随风飘散,只要有一捧土,便会生根发芽,也因此上培植了民间故土文化的传奇色彩。离家时都会在衣兜里装一把故土,在他乡以聊思乡之苦。传说王自嘉在离家时,正是秋天黑弹树籽粒成熟时节,他们起程时,王自嘉在家门外的黑弹树下装了一捧红红的泥土,一粒黑弹树籽连同那捧红泥土一起带到了现在的家园。
  我们都知道植物分为草本和木本两大类。当那些草本植物作为食物填饱了先人饥饿的肚皮后,先人们便对它们的特性加以引导,以期它们生产出更多的粮食满足人们延续生命的需要。老天注定一些植物是不能被驯化的,它们坚韧的品性,或曰是遗世独立的基因,都足以使它们以自己的天性为纲,不接受外来的诱惑使自己变异。生于四川的黑弹树我没有看到真实的模样,好在网络的搜索功能强大,我在百度的对话框里,输入黑弹树三字,鼠标轻点,便找到网页9490篇,用时只有0.007秒。它们从南至北多有分散生长,几乎以同一面目示人,枝干高挺,树冠硕大,结同样的黑弹子一样的果实,彻底击溃了“南橘北枳”之说。
  总有一些东西是会改变的,这不是移民的错,这是环境的魔力,何况中国人最讲究随遇而安,不管是心理上的,还是生理上的。移民至此总要与当地人进行交流,肢体借助陌生的语言发音,土著与移民都在寻找彼此的契合点。语言在这样的交流状态下日渐交融。这里我想到一个字:玩。少时,邀请玩伴一起玩,当然我这样说比较书本一些,是为了大家便于理解。我们便会说,耍不耍?玩伴也不叫玩伴,叫耍伴。后来听说四川话,这个耍字上口率确实很高的。至于在古时的胶东半岛是如何说耍的,不得而知。母系语言的多元化,史上的移民潮,已经很难分清这些地方说辞与发音的准确地域性。现在,语言已经很难界定谁是土著的后裔,谁是移民的子孙了。
  从佛台子村出来便是乡间土路,刚下过雨,土路有点泥泞,车子也打了滑。路是黄土路,地是黄土地,王子嘉从故乡带来的红土已经与此地的黄土彻底的融合。土路一直向东延伸,一直消隐到绿色尽头。路两边的玉米已经有一人多高,土路的地势高过庄稼地,我站在土路上,眼睛的视角与玉米的高度正好成水平角,视角范围内,是充满皑皑生机的玉米缨穗,远处的小树林,是墨绿的海潮,在玉米缨穗上涌动,佛台子村被田野里旺盛的绿色包围。
  黑弹树紧挨在土路的北边。雨后的空气湿润,携带了古树分泌的氧气,夏日的湿闷荡然无存。树的腰干被黄土掩埋,也不过是八九岁孩童的高度,枝杈一分为四,把持着四个方向,枝杈连枝杈,树叶接树叶,努力生长,却都是大树的模样,树冠浓郁,遮天蔽日。引用一组数字:大树树干高0.8米,有四大主枝,虬曲而上,树高16米,胸径9米,冠围43米,气势恢宏,观之令人肃然起敬。这是佛台子村的一位王姓后生提供给我的数字,他现在是乡镇政府机关的公务员,闲暇之余,致力于村史的研究,在当今的社会背景下,能安于自己内心的坚守,他的做法使我敬佩。他所做的不仅仅是单纯的传承,还有进一步的研究。中国的传统文化,即使是当下的乡村也需要这样的人溯本求源,传承流长,当然这是题外话。
  树下有老人纳凉,皆神容安详。问及古树的历史,如数家珍,互为佐证。树干本就不高,四围培了黄土加以保护,树干更显矮小。征得老人们的同意,我隐进了古树的枝杈上。我只能是选择一个“隐”字,不仅仅是因为树枝浓郁,遮蔽了我的身形,此刻,古树给我造成的错觉,以为是隐进了那些遥远的时光里。粗壮的树干上长满树瘤,片刻的恍惚,是一张张饱经沧桑的老人的脸庞,他们以沉默的姿态观望我此刻的行动,我内心的悸动他们是否也能感知?树皮的纹理里透出亘古的黑,他们吞没了时间曾经运行的轨迹。脚下的树瘤形成的凹槽,残存着昨夜的雨水,一枚崭新的绿叶漂浮在上面。郁葱的枝叶在我的身躯之上,零碎的、谜一样的天空在枝叶之上,而我的魂灵已不知所踪。
  面对黑弹古树,时间是否存在已不再重要。亘古的风在田野的四处游荡,它不会知晓暗隐于古树的旧时光镌刻了怎样的传世密码,正如我永远也不会知晓古树的喜怒哀悲一样,六百余年的高龄怕是神仙有知也感惊诧,或者古树本身已经是神仙的化身。树干上系了许多红绸布,起初我单纯的以为,这是报喜的红绸布,是谁家填了家丁人口向祖先报喜的信物。想从老人们这里得到印证,却不然,老人们说这是他们村子久传的一个习俗。只要是村里的人有什么心愿或是祈愿,都会在古树上系一段红绸布,并且报应不虚。这些红绸布都是新近系上去的。为何要这样做?古树上依附了先祖的魂灵。嗯,一棵树,因为承载了太多移民先祖的魂灵而变得神圣。其实,不管是报喜的信物,还是村民各种不同的祈愿,最终都是古树对后世子嗣的精到呵护。
  六百余年的时空转换,史书记载的大圣寺已不复存在,其存世的那天起,躲过了一场场战乱,却躲不过不同文化的洗礼。今天,在我面对黑弹树的时候,我体会到了什么是灵魂的回归。六百年,于古树不过是一场酣梦后的清醒。于我,以及我们,却是灵魂的皈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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