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着带上乡土气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8 07:36 编辑 <br /><br />　　夜的深湖里响起了第一声鸡鸣，我才知道自己差不多做了一尾彻夜不眠的鱼。鸡鸣声此起彼伏遥相呼应，夜半时分宁静的城市就被这些简单明了的原始号令接引到古老的乡村里去。很难得的，城市能这样深眠到无乍无惊，只可惜没有早行的人急匆匆的脚步声顺着土墙围成的窄巷子响起来。其实也没有土墙，也没有窄巷子，更没有沉重的牛蹄踏响石板巷的声音，没有早起挑水的人，清凌凌的水上，木瓢碰着木桶。没有，因为这里是城市。　　　　

那架航班又轰隆隆地过去了。再睁眼时，我就看到窗上熹微的晨光，仿佛刚才那架飞机把厚重的夜幕顺便撤走了。　　　　

昨夜小酒微醺，并伴有茶饮，两物相容一起使劲挤走了我的睡眠。但我不想苛责自己的突然放任和一时放情，我是自情自愿的；也不归咎于茶酒的主人和全心全意的陪客，因为据说那些陪客也是主人资历颇老的壶中交好。年节喜庆诸事未竟，人情难却所以聚饮，一切后果就这样如花绽放如水生成。　　　　

反正无眠，不如盯着幽黑的屋子想一些虚无缥缈的事情。　　　　

鸡鸣声里，优哉游哉地现出了老旧的乡村。　　　　

也是这种时候，春寒未去，晓风颇冷。窄巷子里最先出现的是放牛人的吆喝声、牛叫声以及牛蹄子踩踏石板路的声音。那吆喝声里既有呵斥，也有责备，也有指引和赞许。巷子地面上的石板有些是牢固稳妥的，有些是松动板荡的，牛蹄子踩上去就发出一串长短不齐、高低不等、宏细不一的响声，无节奏，无旋律，却很好听，踏实，稳重，悠闲，真诚。后来，听得出，牛的队伍又遇上早起挑水的人了，灵敏的牛鼻子就闻到了水的清凉与甘爽——应该是挑水的人率先紧张起来了，却不敢停留，而是大声呵斥意欲就桶啜饮的牛，也乱了脚步，免不了，巷子里就会传来水桶碰墙清水洒落的声音。接着是挑水人愤愤不平的责骂声。那种用心用意的责骂只对牛而不对人。赶牛的人当然看出了情势的紧急状态，好像觉得体量庞大的牛挤占了窄窄的巷子已经对不起人，现在那些牛又要啜饮别人的桶中之水而更觉惭愧，就开始鞭笞不安分的牛，而鞭笞声中并无杀机，仅有惩戒之意。牛就发出极不情愿的吼叫，迈开碎步逃离。赶牛的人同样满怀歉意，一边斥骂牛“你这个不长眼的畜生！”一边跟挑水的人亲热地打招呼来代替道歉。这种处理方法所含的人情底蕴很快就把巷子捂热了，仿佛窄巷子也因此变得宽敞起来，天色也更加爽朗起来。挑水的人缄默了，因为它显然听出了赶牛人话中充盈的诚意和热度。双方各奔前程各行其是，巷子再次通畅，村子复归宁静。　　　　

那时候的深眠是常被这类事情搅扰的，但人的睡意实在醇厚，便能很快再次入睡。再醒来时，听见的，要么是麻雀争食，要么是燕子啼梁。上地干活的人早走了，从土炕上醒来的人当然是该去上学的孩童。　　　　

谈不上辜负，但也算得上无缘这个宁静的春夜了。鸡鸣未止，狗吠复作，进而是车轮碾过街道的声音。清洁工的大扫把开始很有节奏地划拉了。春时可趁，不眠也罢。在城市完全醒来之前，我必须设计出度过一个全新日子的基本方案。　　　　

从鸡鸣声里飘然而至的老旧乡村很快就被当下外面车轮的碾压声和喇叭声挤走了，但还留有气味在鼻喉之间，尤其是早炊燃烧柴草时冒出的烟气有些呛人……　　　　

当初留不住的东西日后也难以翻找出来，老旧的乡村必然在城市极其安静的时候才于我的心中现出原形。很不错了，我的灵魂还能触摸遥远年代的苦贫与简约。如今，那种简约与苦贫也相当珍贵了，因为发生于其间的快乐是率真的，因为那些东西毕竟能够让人的灵魂保持足够的高尚与清醒。　　　　

我想我应该以留恋旧时光和怀恋老旧乡村的精神接纳这个让人难以彻底安定下来的城市。我们已经失去了如同陈年老酒一样滋味醇厚的乡村，我们不能再次失去作为人生重要物质维系的城市，虽然我们的城市最终未免遭遇诸种未知的变故。但是，我们必须热爱我们赖以生存的城市，并为它的未来尽心尽力；我们当初最可信赖的乡村正在变成美好回忆的时候，我们实际上失去了最为可靠的物质性凭据和精神性依靠，我们正在远离原乡心念和本土情韵。在城市里，这两者我们都难以保全，我们在变成各种工具的同时，我们正在艰难地背负起来自乡村的祖传灵碑；由于我们正在远离我们的精神故地，因而，我们在失去老旧乡村以后，我们的祖传灵碑将极少有人愿意继承并继续背负下去。我们的灵魂将会开始新一轮的流浪，并且不再继续获取生于土地上的精神营养。至于精神层面的家珍，除了寻梦，除了怀旧，我们最有必要做的事情应该是重新创造，让我们尽量像生存在老旧乡村时候那样在城市里重构令自己幸福快乐的生活框架，并填充以新的人文内质，让我们不再浮躁、不再盲从、不再盲信，不再信仰钱、权，不再追逐色、欲，让我们在快速动荡的生活中真正做到持心虚静，让我们尽其所能回归简约与真诚。特别是，让我们拿起书本，从中找到尊严和自信，并让自己内心的强大与城市的成长保持基本同步。我们和我们所属的群体永远是与乡土气息有深厚渊源的，无论是幸而快乐地定居，还是真的不可避免终究流浪，一定要记得，带上我们的乡土气息。　　　　

晨光亮得相当饱满丰厚了，我必须首先做好我计划好的第一件事情：轻松起床，快乐洗漱，然后，在走向工作和生活的路上，嗅一嗅新日子的清爽，吻一吻新日子一尘不染的崭新面庞。　　　　


2015-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