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弃的美人

本帖最后由 木门长子 于 2016-8-18 07:29 编辑 <br /><br />
我一直认为她是个美人，光洁的额头，明眸善睐，婉约如古唐的风。她的衣裙飘飘，在微波荡漾中展示出别样的韵致。柳丝是佩戴在她身上的流苏，翠鸟是响在她耳旁的音律。她的发碧绿秀美，她的齿明亮皓洁。我在春天见她，她妖娆地一笑，用长长的裙撩拨我的心意；我在夏天见她，碧海青心，她在万般柔和中赐我层层涟漪；我在秋天见她，她给予我微微一低头的娇羞，如诗人笔下的水莲花。若在冬天见她，我则爱她的半寸薄冰，在阳光的映照下绽放出灼灼光华。
　　她曾是我的最爱，是风和日丽中最想拥抱的美人。
　　但是，现在的她失去了风华，就卧在马路的那边，如一个弃妇。沧桑挂上了她的脸，再没了明丽，更无从谈说娇艳。她的额头变成炭灰色，她的裙浸染了恶绿。再看不到她的清透和秀美，她的身子已被五色的塑料布玷污。风乍起，只若见一个可怜、苍白、不懂梳妆的乞者。她跌入了恶的深渊，被世俗蹂躏，被无知践踏，在无奈中苟活。那些傍在她身边的细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杂草丛生，是持续拥来的被废弃的砖石瓦块。她的眼睛变得昏花，神情木讷，她的魂灵不知道去了何方？天空是同样的天空，大地却不再是爱着她的大地。她的清亮在逐渐凋零……
　　可她曾经是我的美人，拥有过世间最美好的祝福。
　　我用童年的思绪想她。那时，她的身躯很大，大到一眼望不到边。野柳拂过她的脸颊，野花爬上她的额头，百种鸟儿围着她唱歌，偶尔还有小松鼠跑过她的脚面。她身旁的树枝上挂满了野果——由绿到红的枣，由小到大的核桃，娇羞地躲在叶子间摇动的杏、桃、栗子……当然，还有秋日高高挂在枝头灯笼一样的小柿子。我和我的伙伴们在她的怀抱里嬉戏，在她的指缝间寻找小小的青脊背的鱼，在饱食各种果子的同时嗅食自然的芬芳。
　　她是我的美好，我为她陶醉，是她朦胧了我儿时的梦。
　　再去看她，是几年之后，她已被规划管理。收费员一脸凶相地站在铁制的门前，用不整齐的着装、不流畅的语言、半土半洋地吆喝住我们的步伐。２元！这是那嘴里吐出的告示。于是，我们开始在２元的换取中抚她的眉、摸她的眼，在２元的日子里摆弄她裙裾上漂浮的水草。我和我的伙伴们偶尔也去约一条半旧的船，在她的胸膛上傲然地划过。风吹起我们的发，浆荡开她的心扉。我们与她低语，我们和她共唱。天上的云是雪白的棉，落在她的脚尖幻化成一抹青幽。她有时也笑，清丽如鸟的歌声。
　　但是，现在她不会笑了。她被人遗弃。笑肌僵硬，仪态固化，她甚至没有了眼泪，那种润滑娇嫩的东西。她的沧桑没法说，她的困苦没法说。原来的娇柔不见了，原来的多姿不见了，原来插在她鬓角的茉莉花也不见了。她没了精神，没了芬芳，没了生机和活力。站在门口吆喝２元钱的守门员也不见了，她的身边没有了任何呵护。
　　我来，只是因为路过。
　　那些龟们。是的，最后一次见她，我黑脸膛的同事还说起藏在她身体里的龟们，说那些龟能在无水的泥土里生活许多年。但现在龟们去了哪里？不可知。是不是已经钻过长长的泥道到达她的身下？更不可知。她没了气息和呼吸倒是真的。没人再到她的身边游玩！孩子没有，愿意掏钱换快乐的大人也没有。她成了一个弃妇，一个没人愿意眷顾的丑陋的弃妇！
　　高高的垃圾堆威武地堆在她的面前，风吹起的阴霾罩住了她的身躯，肮脏和不堪成为她的陪伴，寂寞和无声占领了她的视野。再没了裙，她的裙已变得破烂不堪。再没了绿玉的手臂，可以妩媚地伸向天空。再没了明亮的额，承载那些不羁的水草。她已接近枯竭，如一个失家的妇人，流浪、孤苦，在寂寥中偷生。鸟们不爱她，飞走了。花们不爱她，落败了。树们不爱她，被劈成了干柴。甚至，连原本铺满鹅卵石的路基也不再爱她了，被铲得乱七八糟。她再没了灵动和娟美。她彻底被毁坏了。
　　传说。传说中的事情好像不是这样的。开发商说要让她更加美丽，要扩大现有公园的规模，要让更多的人们看到这座城市的奢华。但是，不名所以的传说变成了谎言。三年了！她的周围没了人，该迁走的都迁走了，该留下的也没留下。她的四周没了丰盈的果园。机器的轰隆声响起，热火朝天的场面呈现，开发商的“扩大”毁掉了几十亩的农田。于是，人们开始心存憧憬了，连带我和我的伙伴们也似乎看到了世界级的摩天轮，威尼斯公园一样的风范。
　　“到那时，我们的城市将成为最靓丽的城市，我们的公园将成为周区最豪华的公园！”电视上的发布人言之凿凿，掷地有声。
　　于是，我期盼着，所有的人期盼着，她也在期盼着。
　　但传说终究还是归于传说，在一纸文件的背后，超过面积征用耕地的报告没有通过申批，国家不准，省一级不准，市一级也就变得不允许了。于是，她没了，仿佛一个流浪人一样地到处游走。她的身子被挤在杂草丛中，她的秀丽在四季的演变里遭人唾弃。所有好心的赞助都变成了无偿，所有的期待也变成了枉然，所有关于美丽奢华的梦想变成了空、空！
　　我看到她的时候，她正傻呆呆地躺着，没有生机，更无明丽。她只是苟活，像一个可怜的老媪。我的手在风的凛冽里触向她的额头，刺痛的感觉顿时由外向内传递。洁净的手指收回时带染了恶臭和污浊，白色泡沫式的黏稠体粘满了衣袖。心在污浊的攀爬下凉下去，寒了春日的风。我的美人，她被玷污、她被遗弃、她无处可去，她在四处找家……她的脚下还有没有寻找水泽的龟们？那些据说能活万年的动物。
　　“走吧！”友在催促我的远行。
　　“她还会好起来吗？”我在离去的脚步声中叹息。
　　“会的！这一片湖泊还会好起来的，她还会像从前一样美丽！”
　　噢，那么，她还会在春天妖娆地一笑，用长长的裙摆撩拨我的心意；她还会在夏天碧海青心，用万般柔和赐我层层涟漪；在秋天，她还会给予我微微一低头的娇羞，如诗人笔下的水莲花；我更爱她的半寸薄冰，在冬天的阳光下绽放出灼灼光华……
　　我的美人！
　　我想她的一抹浅笑了，在下一个明媚的日子里，轻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