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会
2021-12-23经典散文
[db:简介]
她约他在她下班后到她公司楼顶天台见面。
他觉得很奇怪，第一次约会见面居然在这种地方。在赴约的路上，他反复思考着各种可能性，反复思考着各种可能的隐喻。
他没约过会，不知道按常理应该怎么约会，但从他对这个世界的常识性理解来看，肯定不会是这种方式。
好像只有《无间道》里的黄秋生和梁朝伟，才喜欢在天台上接头。作为警长的黄秋生，是卧底黑帮的梁朝伟与真实世界的唯一联系，因为除了黄秋生，没人知道梁朝伟的真实身份其实是警察。难道他将会成为她与这个世界的唯一联系？这个毫无由头的联想很吸引他，仿佛她即将变成他的专属品，他可以踏踏实实的拥有她的一切，就像一只楚楚可怜地流浪猫完全属于收留它的主人。他感觉自己就像《聊斋志异》里的书生，青灯苦雨下，幻想不经意地起航了。他的宅男本性使这个幻想不由自主地往越来越猥琐的方向发展，导致他对这次约会和约会这件事情本身的认识，在慢慢发生本质性的变化，变得不仅仅是不神圣，而且是像用梵高的《向日葵》擦屁股一样，变得很恶心和让人厌恶。并且这个女孩是家里人介绍的，任何不洁的想法都会使他有背叛亲戚的感觉。他打了个响鼻咳了几声，克制住自己的无聊思绪胡乱发展，提醒自己要真是这样，那只能是精神层面上的。虽然这个世界神奇的事情实在太多——好像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但每件事都实打实的想，简直就是自讨没趣。
难道她要自寻短见？而他只是作为一个见证人，来帮她料理死后一系列可能的麻烦？这个想法太荒谬了。虽然他还没和她见过面，照片没见过视频也没开过，但从网上手机上的聊天来看，她应该是个很正常的人。可在这样一个世界这样一个国度，什么可能没有呢？往往一些诡异大胆的想法存在于意识深处，日复一日的枯索生活不会暴露这些魔鬼，但这些魔鬼一天强似一天在潜意识之海里隐秘的活跃起来，直到某天她内心的坚壳不堪重负地爆破。倒霉的是，他正巧撞上了她策划死的那段时光，所以顺理成章地，他也就成了她死亡计划的一个部分。于是，他与她的第一次约会，便成为她死亡计划的最后一步；而他人生的第一次约会，却不幸的打上了死亡和被利用的印记，在他的记忆中永恒了。他不禁打了个冷战。如果她要死的话，他认为必须也只是精神层面上的。虽然一个人要对这个世界和时代绝望太容易了，但再怎么着，好死总是不如赖活着。做她精神世界的墓穴，他觉得未尝不可，只要身体也一起在他这里埋葬的话。
他脑子里想法越来越多，几年的现实生活不仅没使他大脑变得贫乏和稳定，反而像炸弹抛入湖中一般，激起了更多更即兴的丰富想象。电梯铃声崩的一下电梯到了顶楼，他被脑子里的纷繁思绪搅得昏昏沉沉，迈着中了邪的步子摇摇晃晃的出了电梯。他昂起头望了望，再往上爬半层楼的楼梯，推开没有把手的大楼最后一道木头门，就到了楼顶的天台。也许她此时正在那儿等他。
无论在短暂时间过后的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如不如他幻想中所想，接下来的每一步对他来说都有重大的人生意义。因为推开木头门后所发生的任何事，都将是他的人生第一次，而这种特殊性会像秤砣一样压在他的意识里，被记忆不断的拿出来回味。他不信鬼神、宗教和一切所谓的主义，但非常迷信人心理的抽象事实。各种第一次对他来说意味着永恒的记忆，这些记忆构建了他对自己的认知。这种记忆不是对真实事实的客观回忆，而是充满着各种情绪和组合的“创造性”记忆，像碎片一样不知何时何地会突然显现。不过这些情绪和碎片有些是创伤，而有些却也能给他自信。
他迈着兴奋而又充满疑惑的步子，一步步的爬上了楼顶门口。无锁的木头门嘎吱嘎吱的响着，似乎外面风很大，光像刀片一样划进来。在推开门出去之前，他觉得应该先发条短信，于是掏出口袋里的手机。有一条未读短信。他有些兴奋，好像在孤岛被隔绝很久，突然看到远处有人招手一样。他利索的打开短信，是她发给他的。他胆颤且激动的眯起眼睛细读起发着亮光的手机显示屏上的一行小字。
我已在天台，可到否。
他感觉她在给他发电报，或者这次约会不是两个即将成为情侣的人的第一次约会，而像是交换商业机密的两个商场野心家的一次危险的接头。他对她产生的诡异而浪漫的想象，被这条过于简洁而理性，甚至有些冷酷的短信，给泼上了一头冷水。不过这使他过于飘忽，被荷尔蒙冲昏头脑的幻想能平和下去。或许现在这种平和的心态，更适合他接下来的相见。
他小心翼翼的推开了门，一阵强烈的光和猛烈的热浪向他袭来。当他勉强睁开眼睛时，发现这是方圆十里最高的地方了，是啊，四十四层啊。他感觉自己心脏有些受不了，凉薄的空气像一颗颗冰包着的炭火一样吸入他的肺腑。他望见西天一片通红，原来地平线上的落日仍顽强的烧着云彩，而且还有不断扩散的冲动。
门咯吱咯吱一阵乱响，仿佛扰乱了高处的清净。
到这时，他才开始考虑她应该会是什么模样。也许是生活给他太多的紧张，认识了有两个月的时间，每次他想好好幻想一下她的容貌和身体时，内心总有一股强大的挫败感压制他的想象。可此时，悠悠的幻想又开始起航了。
正当一个轮廓在他脑际开始显现时，一个影子从西边晃了出来。
一个披着西天落日红影的窈窕女子缓缓向他走来，丝般的长发在空中飘动。她打扮简单，但被婀娜的身姿村托得玲珑有致。她向他招手示意。他几乎看到了她在辉煌阳光下微笑的嘴角，他几乎被她闪着太古般光芒的眼神电倒。他觉得这是从伊甸园走出来的女神，高处的空气使他有些背气，心跳有些紊乱。他也向她挥手致意，这就算是对上暗号了。但一种不真实感不断的摇撼着他，这是在梦中还是在电影院？
当她走进些时，阳光被遮住，一张温和的孩子般的脸在他眼前呈现。微微的暖风吹乱她柔软的长发，她俏皮的甩了甩头，左手拉着右手的袖子，步子轻快的一摇一摆的走着。他仿佛看到了她的童年，一个乖巧可爱的女孩，可在温和的外表下，一双眼睛一闪而过的射出一些邪恶的微光。
一分钟以后，她将走到他身边。可在这一分钟的过程中，她像一个宇宙奇点一样的爆发，将她二十几年的人生全部展现在他眼前。
她的少女时期就像被冰冻住的玫瑰。警觉而克制的眼神，勃发的身体，仿佛野兽在这散发着迷人肉香的躯体下开始活跃了。她用头发遮住脸，直勾勾的眼神从发丝缝里射向他，他紧张得不停用右拳捶打着心脏。从她身体里发散出来的诱人而惧人的仙气和邪气，使他像个陀螺一样的前后摇摆。
她的青春期简直就是一场人生的盛宴。他仿佛从她火一样娇艳的眼神里，从她越来越多姿的步态中，看到了各式的精彩和丰富。各种华丽在她身上像光芒一样闪过，各色人等像犁划过春天的土地一样经历她的身体，各种生活像海浪一样扑向她的身体然后寂灭。他看着她蓬勃的身体向他走来，胸中的惊喜和恐惧海潮般泛起。
当她越走越近时，他看到的是一张风暴过后的脸，迷惘而恐惧的眼神，不知所措的手，被命运之神锤击过的腰肢显得十分僵硬。他感觉到了华丽而壮阔的宇宙在坍塌，仿佛听到了天崩地裂的声响。
当她走到他身边时，她用手指轻轻碰了一下他的手，就像碰到了开关一样，他感觉爆发的宇宙瞬间坍缩为黑洞。她用温和而战抖的声音对他说，走吧，接着她用祈求中带有自我保护、受伤、胆怯、自卑、温暖和渴望的眼神和他对视了一下。他像被摄了魂一样，随她去了。
电梯缓缓的下降，仿佛在从天堂通往地狱。
他默默的看着旁边这位娇弱的女士，像个黑洞一样的强烈的吸收着他的怜爱之心。这是一个精神已死的人，这是一个在生活边缘游离的人，她在为她的前期人生买单。他是这么认为的。可他仿佛觉得自己拥有了她，因为她将她的世界展现给了他，她将她交给了他。他觉得他是她的墓穴，她精神安乐死的场所。这一切都如他来之前幻想中所想。
电梯落地时一阵强烈的震动，她害怕的抓住了他的衣角，那胆怯的步子像个老人，她在抓住自己的依靠。外面的世界一片漆黑。随随便便地小店荧光牌，永远熟悉的超市和专卖店的大招牌，被红绿灯截止放流的汽车车灯，像光的海市蜃楼一样在他们面前展开。在黑暗中浮动的尾气和尘埃，各种汽车呼啸而过地慌乱声响，使他们仿佛暴露在一个巨大的废弃场。他们找到了约会的地点，叫来服务员点好了菜。
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一切事情的进行他不敢说是在发展爱情。他觉得他和她的约会就像在监狱里的探监，感觉是在狱警的监督下进行的。
她仿佛是从电视剧里走出来的，韩剧、美剧、台剧、日剧、港剧、大陆剧，五花八门的角色在她的肢体上轮番上演。也许她已经不知道怎么面对人了，因为生活的大棒把她的自我打入了回忆，所以需要学习这些角色来表达。他看着这一幕幕蹩脚的表演，心里升起的其实是阵阵凄凉，所以他很努力的来应对。还好，他看的那些电视剧使他能够勉强应付过来，不至于很尴尬。
蹩脚而枯燥的约会结束后，他看着喷着瑟瑟尾气的的士车载她远去时，觉得这是上帝赐予他的最后礼物，无论如何他要好好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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