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鞍底笔记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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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鞍底笔记
王必昆
由哀牢山的褶皱说起
哀牢山的每一束褶皱都是受过磔刑的大地。
从中生代燕山运动时期至第四纪喜马拉雅运动时期，在大地的磔刑中隆起了哀牢山脉。哀牢山是云贵高原气候的一道屏障，隔开了元江和阿墨江的缠绵，隔开了云贵高原和横断山脉的羁绊。大地构造了藏滇地槽系，哀牢山褶皱束是一部长达千里的组诗，被诸神切割成一行行，搓弄成一句句，在云岭大地上寂寞吟诵。
我一直迷恋在哀牢山布满褶皱的肌肤上漫游，那些笼罩着诸神灵气的秘境，就隐没在这些褶皱里。我所寻找的金平县，就是哀牢山的一片褶皱束，而马鞍底乡，就是这片褶皱束中的一小块褶皱。
大地是悲怆的终极。
河流是群山的血，或泪，诵咏着大地雅歌。
驻足山峦，我不知道距海有多远，离都市又有多远。只知道与大地相贴，距天空很近，离心灵很近。迷失了方位，丢弃了浮躁，回归了心灵。只有借助卫星地图，拉近，放大，不断拉近，不断放大，才恍惚明白这是中国西南边疆的群山，全是褶皱，全是深绿。这片世代养育我们的滇南大地，悲悯得令人窒息的大山，山间画满了绵延的国界线，隐喻着我们距中心的遥远。这里不是地球的边缘，却是帝王的边缘。越是被全球化抛弃的地方，越是帝王鞭长莫及的地方，越容易受到诸神的眷顾。
哀牢山是受过磔刑的母亲，每一束褶皱都是她深深的伤痕。这些大地上美丽的伤痕，滋养着依满全身的生灵，养活了盈千累万的生命。
哀牢山本是隆起的大地，本是被褶皱了的大地，千万年来一直以站立的姿态，仰望着星空，放牧着心灵。
哀牢山的每一束褶皱都被诸神抚摸过，释放着温度，默诵着经咒。犹如一只只转经轮，回荡在山之上，天之下，河之间，直抵生命的终始。
我愿做一个孤独而疲弱的行者，怀着对大地的膜拜，不要方向不要目的地爬行在哀牢山脉的褶皱里，聆听大地万物的絮语，感悟山脉诸神的魂灵。让哀牢山的每一片褶皱，都留下一双43码的足迹，嵌进梦里，一路微笑。
我若远行，必因你的相约。
马鞍底
马鞍底是一块被张扬的蝴蝶泄露了隐逸身份的哀牢秘境。
它在南方以南，直至边境。金平县在云南省东南部，马鞍底乡在金平县的东部。马鞍底乡的小小版图就像一颗低垂的马头，嵌入中越边境，形成一个“V”字型。它有三面与越南相接，独一面和祖国粘连。马鞍底乡东、南、西部与越南老街省坝洒县迤底乡和莱州省封土县瑶山乡接壤，北部与金平县勐桥乡为邻。284.7平方公里的马鞍底乡，国境线长达156公里。能沿国境线徒步探秘，确实不易。这样一具“马首”，或者说一片“V”型的“蝴蝶瓣”，山高坡陡，在历史上自然被划来划去的，好像谁也不要，幸而未划出国境。查《红河州乡村概况》等方志，知马鞍底在清代隶属文山县王弄山部，民国时期为河口督办第四区，龙勃对汛。1954年划归金平县，为第六区，1987年撤区改乡。现辖马鞍底、普玛、中寨、地西北、中梁、马拐塘6个村委会，63个村民小组。大部分我都去过。
据当地苗族传说，马鞍底是这样由来的。英俊能干的苗族小伙子史朗和美丽勤劳的苗族小姑娘国庄迷龙，从小青梅竹马，让人歆羡，苗王也对国庄迷龙姑娘垂涎生歹。史朗和国庄迷龙结婚的时候，苗王派兵来抢，他俩备好马鞍，骑马远逃。路上被追兵砍断马尾，马鞍滑脱滚至山底，于是这个地方就叫马鞍底。幸好新郎新娘已甩掉追兵，逃向密林深处。其实马鞍底乡政府所在地的马鞍底街，两面高山，夹一凹地，其地形就极像一架马鞍。
我第一次去马鞍底，是从蒙自到金平，再从金平抵达的，途中绕了一个大弯。从金平到马鞍底，沿途须经过分水岭、阿得博、蛮耗、勐桥、勐坪、马鞍底。这以后从蒙自去，只需到达蛮耗跨过红河就可直去马鞍底，大约两小时车程即可到达，比去金平县城还近，于是感到马鞍底并不像想象的遥远。
在去马鞍底的路上，经过红河进入马鞍底乡境内，即是一路稀奇的风景，如拉灯河、五台山一台、二台瀑布、阴凉亭、梯田等，并不是非要到达马鞍底才有风景的。可以说马鞍底乡63个自然村，每个村都有独特的自然奇观，浓郁的民族风情，淳朴的少数民族山民。马鞍底乡政府所在地只是一条街，两旁有些房屋而已，这儿的地名就叫马鞍底街，很清静，当然也贫穷落后，犹如内地1980年代的乡镇模样。我在这条街上走走停停，乡政府，学校，车站，宾馆，饭店，不急不慢的人们，冷冷清清，一会就熟识了马鞍底的风物。
马鞍底街前后靠山，南面是五台山，北面是马鞍底山。马鞍底山上有座烈士陵园，我去看了，一排烈士墓沿山坡围成弧形，墓茔很小，安息着22位烈士，多为1950年5月征粮时被当地土匪杀害而牺牲，还有中越战争牺牲的几位士兵。陵园前有一牛泥塘，常有打泥后的牛群在墓沿擦痒，好几座烈士墓都被泥牛涂上了红泥巴，有的还把碑石撞倒，甚为悲凉。
马鞍底街上新建了一个“中国•红河蝴蝶谷展览馆”，展出260多种本地蝴蝶的标本及介绍，虽不大，但足已见马鞍底想吸引外来游客的法宝所在。这些都是那些耐不住寂寞的蝴蝶飞越秘境，泄了马鞍底的秘，于是引来上层对马鞍底的极大关注，让偏僻的马鞍底也熙来攘往，逐渐热闹起来。
我若留下，必因你的回眸。
蝴蝶谷
大约因美国硅谷的名气太响，各国竞相建立硅谷。但那是泛指高技术产业基地，并不一定是真正的谷。这以后但凡集中于同一地理区域内的物类，人们都喜欢以谷来命名，如龙之谷、恐龙谷、雪狼谷、欢乐谷、情人谷、红河谷等等，听起来很有味。
之前听说过台湾有个蝴蝶谷，尚未得观。马鞍底发现大面积蝴蝶群后，也以蝴蝶谷命名，而且叫得很响——中华蝴蝶谷。马鞍底配得上这称谓。
蝴蝶在马鞍底当然早已有之，只是藏在这秘境中不被外人发现。但蝴蝶是会飞的花朵，总有些会飞得很远，飞出秘境而露了踪迹。记得多年前去金平，常在公路上看见落满黄色的树叶，待车驶近，即轻盈飞散，方知是蝴蝶群，但并未想还有更大的蝴蝶群而去尾随寻找。研究蝴蝶的专家就不一样，倘若这路上的蝴蝶群被他们寻见了，贪玩远出的蝴蝶也就泄了它们家族的秘史。
这样的事情终究发生了。
1998年5月，西南林业学院负责为即将举办的昆明世界园艺博览会引种竹子。听说毗邻越南边界的金平县马鞍底乡竹子多，专家刘家柱等于是前往考察，不经意发现了很多蝴蝶，其惊奇程度后来用“误闯蝴蝶谷”来记之。从这之后，西南林业学院刘家柱、周雪松两位专家反反覆覆被蝴蝶诱惑到马鞍底，历经10余年的观察和研究，发现马鞍底拥有中国乃至世界上都非常特殊的蝴蝶资源。初步统计，马鞍底乡境内从海拔200米的河谷到3012米的山峰，蝴蝶种类多达400种以上。这是一种什么概念，只有引用专业数据比较，我们才会明白。在博大的中国，有蝴蝶种类12科，而云南金平县一个小小的马鞍底乡就有蝴蝶种类11科。 在世界上号称“蝴蝶之乡”的台湾，蝴蝶种类达374种，而云南金平县马鞍底乡比这还要多出几十种。马鞍底乡境内的蝴蝶种类主要有箭环碟、凤眼蝶、枯叶蛱蝶、白带锯蛱蝶、褐钩凤蝶、喙凤蝶、紫斑环蝶、美凤蝶等。其中箭环蝶数量最为庞大，每年5、6月份在马鞍底乡拉灯河、马拐塘、滮水岩、天生桥等片区集中爆发，整个山谷中、竹林里、溪流边，甚至路边、庭院全是翩翩飞舞的蝴蝶。
除了常规品种，马鞍底乡还有被国际濒危动物保护委员会、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组织列为“最珍贵、最稀有” 的褐钩凤蝶、喙凤蝶等珍稀保护物种，还有周恩来总理曾经要求中国科学家寻找但一直没有找到的12个蝴蝶类品种。就连珍贵的金斑喙凤蝶，也在马鞍底找到。早在1961年，国家邮电部准备发行一套20种中国蝴蝶的邮票，根据蝶类专家的意见，其中必须有一枚金斑喙凤蝶邮票。但国内找不到这种蝴蝶标本，只得借助国外资料。在英国大不列颠自然博物馆有这种蝴蝶标本，讲解员自豪地介绍说：“这只漂亮名贵的蝴蝶，名叫金斑喙凤蝶，它的产地在中国武夷山，现在全世界只有我们博物馆拥有这种蝴蝶标本。”时隔30多年后，昆虫专家终于在云南省金平县马鞍底乡采集到了金斑喙凤蝶的图片和标本，经考证马鞍底蝴蝶谷就是金斑喙凤蝶的产地。专家由此撰文认为，马鞍底的蝴蝶资源无论是品种还是数量都居世界前列，堪称世界级蝴蝶谷。
在自然界，一种蝴蝶幼虫只食一种植物，那马鞍底蝴蝶谷的蝴蝶是吃什么呢？尤其是庞大的箭环蝶，它的幼虫靠什么来寄生？原来马鞍底竹林很多，竹种主要为中华大节竹。刘家柱、周雪松观察发现，白袖箭环蝶常停于竹叶上产卵，然后幼虫就吃竹叶，马鞍底满山遍野的中华大节竹，为白袖箭环蝶提供了丰富的食源。其实农村的孩子都知道，各种树叶尤其果树叶，还有庄稼、蔬菜，都有毛毛虫蚕食，那就是蝴蝶的幼虫。马鞍底遍山的森林，本是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森林覆盖率达70%，植物种类繁多，为蝴蝶幼虫的寄生提供了无尽的资源。
在马鞍底的村寨漫游，沿途都是不知名的奇花异草。村民说：“有什么样的花，就有什么样的蝴蝶，蝴蝶品种非常多。”这正应了昆虫专家所说，一种蝴蝶的幼虫只吃一种食物。蝴蝶幼虫很挑食，食物单一，不同的植物种类也就滋养了种类繁多的蝴蝶。据当地村民说，马鞍底乡的石头寨、荔枝树两个村子，1970年代蝴蝶最多，数以亿计的蝴蝶幼虫把遍山的中华大节竹全部吃光，蝴蝶多得令人害怕，曾经喷洒农药杀蝶救竹。后来少了一些，自生自灭，任由它去，近些年又多起来。
每年蝴蝶暴发时，马鞍底的山寨、竹林全是集聚的蝴蝶，蝴蝶常飞到人身上，背箩上，人到哪儿跟到哪儿。甚至还飞来饭桌上，就连喝酒时，都会飞到酒杯上、嘴唇边喝酒，一点不怕人，跟家养似的。
近年来，马鞍底蝴蝶谷受到外界关注。中央电视台、《中国国家地理》杂志等权威媒体相继报道过，马鞍底一时声名鹊起。去马鞍底的柏油路已修好了，乡上已有了宾馆饭店。过去蝴蝶幼虫多了用农药喷洒，现在人们都在保护它。过去马鞍底是为人的温饱问题而工作，现在是为蝴蝶的温饱而工作。金平县科技局与马鞍底乡政府正抓紧研究培育蝴蝶爱吃的植物，并推广种植，让蝴蝶在马鞍底永远有饭吃，不至于饿死灭绝。
我漫步在马鞍底蝴蝶谷中，赏群蝶聚会，仿佛置身童话世界，或者天堂仙境。蝴蝶是一些无忧的小精灵，是一些飘飞的花朵，蹁跹起舞，飘然自在，享受着生命的乐章，享受着大自然的恩赐。蝴蝶是天生的化妆师，每一只都娇艳夺目。蝴蝶是天生的舞者，不鸣不唱，无音无乐，也舞得如痴如醉。此时谁愿相信，如此美丽的精灵，本是吓人的毛毛虫蜕变而成。而华丽的蝴蝶，却只有20多天的短暂生命。蝴蝶的美丽，真的无法与蜕变前的丑陋相联系，也无法与极其短促的生命相联系。蝴蝶的一生，蝴蝶的一切，也许只是为了尽情地跳几支舞，然后抓紧繁衍，一代一代地起舞生息。想到这儿，我对蝴蝶的美丽顿生敬畏，不敢轻捉，悄悄离开，真不要干扰了这群精灵般的舞者。
马鞍底蝴蝶谷，那是一个精灵们的世界，需要大地的安静，需要大自然的呵护。
置身蝴蝶谷，一切有关生命、美丽、爱情的标准都会荡然无存，只留下蝴蝶的标准。在蝴蝶的幻境里，人类显然是多余的。
我若歌唱，必因你的绽放。
五台山
五台山，同名者居多，尤以山西省五台县的佛教圣地五台山名盛，前些年我去拜谒过。这里要说的五台山，是云南省金平县马鞍底乡的五台山，居中越边境线上，名虽不大，却是一处极美所在。
马鞍底的五台山，因从山脚到山顶由五台山坡垒成，故名五台山。这座五台山属哀牢山的余脉，其主峰据说是滇南第二高峰。在这片很小的地理区域内，从海拔200米的红河岸边到海拔3012米的五台山主峰，浓缩了中国从海南岛到大兴安岭的气候和物种，是生物板块说中北部湾板块的核心区域。在五台山垂直不到3000米的高差空间中，体现了由热带、亚热带、温带到寒带四个气候特征，物种极其丰富。
我喜欢徒步，看到这雄伟的被原始森林覆盖的五台山，自然要去攀登。马鞍底人说，能登五台山的人并不多，看着不高，实则费力，要爬一天，住一晚，次日再下山。夏季毒蛇多，更不宜登山露营。好在过去有个部队的站所在山顶，极简易地修过一条上山的毛路，如今虽几近荒芜，还算有路可寻。
初春时节，我们约了五个驴友，背着行囊，由当地向导带路，天刚亮，就从马鞍底街直奔五台山。上山的小路时隐时现，崎岖蜿蜒，在丰富的地理细节中延伸，多少树木和花草都是我们所陌生的。原始森林的树杆、树枝上，长满了苔藓，挂满了藤蔓。在生物的基因库里，寄生是如此的普遍和明目张胆。在这样的森林里，新陈代谢快速地进行着，落叶的速度永远也赶不上新生叶片生长的速度，偶有枯死的老树，但很快就会被疯长的树林遮蔽。是什么巨大的神力给予五台山这样旺盛的生命力，让从热带到寒带的众多植物在一座山上生长得如此繁茂，还有那些深藏不露的各种动物，想必在这样的山林中也是生活、繁殖得很自在。一座五台山，就养育着盈千累万的生物，大地是这样的博爱，又有如此的能力，让人敬畏。在大地母亲面前，我们是多么的自私和弱小，我们常常连自己都养不好，更不用说养育其他。
阳光穿进树林里，歇在树枝上，一些鸟鹊也躲躲闪闪，蹲在树枝上打盹。这是正午，我们已累得够戗，歇息了几次。野外徒步，尤其登山，山顶就是最现实的且距离自己最近的理想。我们为了这务虚的理想移动着每一次脚步，而山路上的每一步竟是如此地具体，一步一个细节，直至终点。我们走的每一步都不同于前一步，也不同于后一步，所经过的每一处石块、泥土、草木、鸟鸣、云彩等等都不相同，都是一个具体的地理单元和心路历程。这是上帝赐给慢的礼物，当时空慢下来并越来越慢的时候，我们失去了速度，却获得了很多。汽车、火车、飞机让我们获得了速度，获得了快感，但同时得放弃地理，放弃心路，放弃一切。在大地上徒步行走，因为慢，我们更丰富，更踏实。
在远处，每一座山都不高不大，似乎极易掌控。但真正进入山中，仿佛迷漫的空间总想把陌生的来客吞噬。森林大约不喜欢陌生的气息，迷路是大地对骚扰者的排斥。幸好我们有向导带路，不然在这原始森林中，我们是会迷路的。
太阳落山之前，我们终于到达了五台山主峰。山顶比想象的要平坦、宽阔，也没有站在最高点的感觉。天空很干净，风很大，这是来自印度洋的西南季风，吹得有些凉。山顶没有太大的树木，灌木和野草被春风梳理得干干净净，一丛丛的杜鹃花即将绽放。远处山谷间云海流动，恰如山脉的白裙，遮掩着山的隐秘。我们找了一片背风的草地，搭起帐篷，安顿下来。
太阳要落山了，晚霞极美，殷红，柔和，留恋，仿佛天堂的入口。那轮红日快速下沉，我有想抓住它的冲动。而日落的那边，就是另一个国度越南，还有很多更遥远的国家，在霞光下国界茫茫。
自私的人类划分了领土、领海、领空，却无法把日出和日落的美丽切割分爨。神性的霞光照耀着富人，也照耀着穷人，大地在晚霞中极尽温和而华美。阳光散尽，一切当等待黑夜的侵蚀。
感谢上帝，让我看到了最美的晚霞；感谢上帝，让我拍摄了最美的落日。
这一夜，我们露营五台山，在天地之间，放牧心灵。夜空寂寥，山巅寂静，连虫鸣声都很悠远，唯轻风拂拂。我打开随身听，播放尼泊尔尼姑琼英卓玛唱咏的《梵呗与古琴》，这纯净的天籁之声飘荡在夜空，浸润了我的血液和灵魂。而那轻轻的鼓声，每一下都敲在疲惫的心坎上，犹痛还舒。
风停了，天地开始安静下来，我开始心静下来，忘掉了山下所有的浮躁。心身轻飏得似乎没有重量，恍如随山巅隆升至天宇，五台山已不在人间。
整夜，我都在聆听《梵呗与古琴》，仿佛对灵魂做了一次透血疗法，净化了心灵，净化了灵魂。至天亮，竟不知徒步五台山或真或幻，甚至也没有下山的记忆。只深深感到，马鞍底五台山充满着神性。
五台山，我敬畏的马鞍底五台山，请接受必昆的一个跪拜。
我若安静，必因你的温爱。
五台山瀑布
马鞍底五台山是一座被原始森林覆盖的山岭，这里山高水长，水裙风带，是造物主精心描绘的一块水乳大地。因五台山为五台坡级，山间河流沿崖而泄，自然成了瀑布。而五台山高坡悬崖多，河流分支多，各个方向皆有瀑布，于是形成了壮观绝美的瀑布群。五台山瀑布群包括五台河一、二、三、四、五级瀑布，滮水岩瀑布，太平河瀑布，石洞瀑布，天生桥瀑布等10处。从山脚逐级而上，越是靠近山顶的瀑布，越是滂湃飞泄，恣肆而下，构成一幅幅秀美的山水画卷。
五台山上有很多山寨，住在那里的山民告诉我，五台山的水是山泉水，河流从来没有浑浊过，即便是雨季，山河涨水，依然清澈，瀑布也从来是洁白的。看着这清幽的五台河水，看着这清湛的五台河瀑布，我禁不住掬水而饮，清莹，甘甜，让这大地的乳汁润泽心扉，恰似浸入了生命的神力，如树一般滋润。
五台山是神性的，也是诗意的，而这诗意更多地表现为河流的行吟，蝴蝶的乐舞。
河流在五台山边走边唱，瀑布是最高吭的那一句。
瀑布是挣脱大地的水，是在大地上飞翔的水，是寂静的森林里唯一高调的喧哗。
马鞍底的大地是寂静的，除了风声，除却鸟鸣，只有流水的声音萦回山野。水声是最单调的，水声又是最丰富的，马鞍底遍布着这单调而丰富的水声，比任何声音都美。比起沙漠，比起都市，比起干旱的乡村，污染的城镇，五台山的河流真美，而瀑布是五台山最华美的奢侈，也是最灿烂的自由，更是我们干裂的心田最滋润的家园。
在我们悲怆的大地上，所有河流的源头都是清澈的，那是大地母亲最纯粹的乳汁，是上帝赐给所有生命最初的礼物，是我们最珍贵的爱。但这些原本清澈的河流，一旦流经我们犯错的人类，就变得浑浊不堪，失去了水的清净面目。在马鞍底，我才知道了河流的纯粹，瀑布的完美。它让污染的河流泪流满面，但又怎能去咒骂受伤的河流。同样是水流的声音，五台山的河流是在吟唱，瀑布是在高歌；而污染的河流是在哭诉，浑浊的瀑布是在咆哮。
留住马鞍底的河流，留住五台山的瀑布。祈愿大地上所有美丽的河流都清纯高洁，不要再受到污染，不要变成眼泪。
我若孤傲，必因你的高洁。
拉灯河
沿红河南岸进入马鞍底乡境，就到了拉灯河。拉灯是自然村名，因解放前一农户为抗地主债务躲避于此，后被捉去而得名“拿得”，之后演化为“拉灯”，拉灯河也依村名而得。拉灯及拉灯河都在马鞍底乡马拐塘村委会辖区，海拔3012米的五台山主峰就座落在马拐塘村委会境内。拉灯河也就是地图上的五台河，当地人习惯称拉灯河，五台河瀑布也叫拉灯河瀑布。
拉灯河里有很多被水流冲刷光滑的巨石，清亮的河水从顽石间潺潺流过，间或成潭，点缀着河流的细节，零乱有别，完美之至。沿河岸陡峭的小路逆流而上，即可亲临拉灯河第一台、第二台瀑布。但见第一台瀑布从峭壁间飞流直下，犹如一条白色纱幔，飘逸在翠微的山腰，轻风徐徐，雾气氤氲。瀑布底端深潭潆洄，水色墨绿，抚平飞翔的瀑布，再慢慢流成河。瀑布周遭全是森林，对面悬崖上生长着一棵千年古树，把天空都遮蔽了大半，枝干苍虬有力，远远地向瀑布伸去，似在吸纳水汽。这样的参天大树，悬崖瀑布，如同电影《阿凡达》幻造的潘多拉星球一般奇美，只叹弱小的人类仅能远观，不能攀缘接近。再爬上一段更陡的便道，就到了拉灯河第二台瀑布，这道瀑布比前一台更壮观，瀑布下湍急的水流冲成的河滩更为宽阔，河中躺着几座巨石，自成景观。
在拉灯河第二台瀑布前的巨石上，我惊喜地看见一群农村少年在野炊，枯枝生火，烧烤生香，铺两片芭蕉叶做餐桌，几瓶啤酒放在河水里冰镇，席石而坐，全部浸泡在瀑布的吟唱里。少年邀我们尝鲜，抵不住淳朴的盛情，我们吃了烤鸡，吃了烤豆腐，无比美味，全在这空灵的山河间。交谈得知，这群少年来自我们刚路过的勐桥乡勐坪村，有男孩女孩，有高中初中，稍大的两个就在我居住的蒙自读红河州农校。这群少年的纯朴无忧，正合了拉灯河瀑布的清新自然。我不断说，这群少年有福了，他们身后，有神在围绕着，懂得了森林、河流、瀑布的语言，他们在经历人类童话中的生活，在享受天上人间的时光，在融入大地母亲温馨的怀里。这是物质的人们在迪斯尼乐园所不能奢想的，在这个喧嚣的世界上，也许只有千余人能享受如此奢华的自然。少年听我一唠叨，也非常惊喜，似有所悟。我担心他们乱丢垃圾，少年说，他们假期常来野炊，都会把垃圾带走，不会让河流变脏的。
拉灯河，是五台山养育的女儿，是森林里的精灵，五台瀑布是它的五个站台，一路吟唱，吟唱给山脉、森林、阳光的颂歌。这些河流的歌声，这些河流的语言，只有野炊的少年能听懂，只有无尘的心灵能交流。只要堕落的物欲在身体里流动着，圣洁的河水就不会从心灵上流过。
拉灯河，一条让人留恋的河。
我若迷失，必因你的笑容。
滮水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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