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歌一曲别霸王

　　“王！我的王！”　　　　

昏暗的灯光里，她轻轻低唤。声音细微得，仿若一朵花落在地上，却有着让人怜惜的疼痛。　　　　

她多想，让这一声呼唤，响彻云端，响彻大地，在天地之间迂回，在千山万水中回荡；她多希望，这一声呼唤，有着足够的力量，引起天摇地动的震撼；多么渴望，这一声呼唤，是暴雨狂风，是雷霆万钧，是闪电，是冰雹，以不可抵挡之势，驱散四面八方的敌军。　　　　

可是，这一声呼唤，在心中哽咽着，未及出口，泪水早已纷纷而坠，打湿衣衫。　　　　

此刻，她的王在帐中和衣而眠。她听见，他辗转反侧，不时发出长叹。她移步，走向荒郊，走向旷野。夜色深沉，凉风阵阵，天上的星星，像注视她的眼睛，温柔地眨着，闪着多情的光。地下的草丛里，叶虫发出欢快的歌唱，像是在抚慰她忧郁的心。可是，她的忧愁始终无法消散。　　　　

四面为敌，四面楚歌。那带着乡音的一阵阵歌声，催人泪下，也像是揉碎了她的心。无边无际的旷野上，茫茫的天宇下，她的身影看起来是多么单薄柔弱啊！　　　　

天上一轮明月洒下清辉，人间却是硝烟弥漫。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她哀愁地叹道：王啊，我们注定要在战火中相恋，难道又要注定在战火中离散？　　　　

她的王睡去，全世界寂静无声。她的王醒来，全世界醒来。在她的心里，她的王，就是她整个世界。多少个夜晚，她听着王的呼吸入眠，在王的臂弯里，她成了最幸福的女人。多少个清晨，她像一朵含着露珠的花儿醒来，娇痴地看向凝视她的王。　　　　

她的王，那名为项羽的男子，力大无穷，有万夫不当之勇，人称他是力能扛鼎、气压万夫的一代英雄豪杰，她却看他是她的情郎，是她心目中独一无二的王。　　　　

月下的清辉里，她思绪蔓延。犹记那年，她的王，踏马而来，气宇轩昂。人群中，他只看了她一眼，炯炯的目光，如烈烈火焰，让她瞬间燃烧，从此跟随他左右，朝朝暮暮与他相伴。　　　　

他眉目间透着英气，步履沉稳而矫健，像清晨的万丈光芒照耀着她。她，虞姬，则是温婉的小家碧玉，有着云霞一样的妩媚轻盈，溪水一样的清澈。初相见，尚未言，他只看了她一眼，内心已起汹涌的波澜。他确定，她是世间最好的女子，愿终生与她为伴。他多想下马，与她相拥，沿河堤漫步，看绿柳轻扬，摘一朵花簪在她的发间。可是，却不敢再多看她一眼。那一刻，他这钢铁一般的汉子，心早已化作绕指柔。他既有挥刀舞剑的豪情，又有朗朗明月下的柔情。他是纵横天下的霸王，亦有诗人的浪漫。　　　　 她是多么倾慕这气宇轩昂的男子啊！他的英气，他的豪放，他的气度，让她迷醉，她甘愿陪伴他，哪怕为妾。此后，她随他辗转南北，戎马战场，在刀光剑影中，他们的相依相恋，于战马嘶鸣里传递爱的箴言。那是些多么难忘的日子啊！一起并肩战斗，相拥缠绵。世上的恋人，谁能如他们这般？战火洗礼他们的恋情，弥漫的硝烟里，彼此的心里有着多少惦念！他作战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始终不离不弃在他身边。他出战，她用柔情的目光给他鼓励，祈求神灵，保佑平安；当他凯旋而归，远远望见他的身影，她恨不得立即向他狂奔而去，诉说对他的思念。多少次，她穿上战靴，披上绣甲，骑马跟着他在阵上冲锋，携手共战。她的王，因此斗志昂扬，愈战愈勇，威震四面八方。　　　　

如若没有战争，也许，他们会在虞溪村依山傍水之处，筑一座茅屋居住。屋前栽花，屋后种树，他上山打猎，下地种田；她织布缝衣，烧水做饭。山上牛羊成群，河里鱼肥水美。他们生儿育女，享受绕膝之欢，恩爱无比，丰衣足食地过着风轻云淡的世外日子。那才是世间最安逸的生活，有着风清月白的雅静，是她一直的渴盼。　　　　

她的王，勇敢坚强，志向远大，豪气冲天。秦始皇出巡，车马仪仗威风凛凛，他却不屑地言：“彼可取而代也。”二十四岁的他，策马战场，叱咤风云，带领八千反秦起义军，作战勇猛无敌，与秦军屡战屡胜，取得统帅诸侯的地位。她崇拜他，敬重他，只想陪伴在他身边，哪怕，戎马一生，哪怕困苦贫穷，在她的心里，他永远是她的英雄。　　　　

而今，她的王，焦虑重重，辗转不安。自古以来“胜败乃兵家之常事”。纵然是独当一面的英雄，又怎能做到常胜不败。她的王，打过多少的胜仗，有过多少的荣耀。可是，这次不同了。她的王，中了韩信的十面埋伏计，兵力丧失大半，今日已被汉军牢牢困在营地！对于她的王来说，向来智勇双全，所向披靡，而今的局面，该是何其羞辱的事！　　　　

今夜，营地四面传来阵阵楚歌。因楚歌而思乡的楚兵，在夜色里悄然逃走了。她的王心情烦闷，独坐军帐，饮酒解愁，忧虑重重地和衣而眠。看到这些，她是多么焦虑！她回帐，凝视着和衣而眠的王，那曾与她共有过多少良辰的男子，与她一起出生入死的英雄-----项羽，啊，从此诀别了！她悄然走到项羽身边，凝视着他。那张刚毅的脸庞，眉目尚未舒展，她轻抚着，有着万般的不舍。　　　　

像梦着什么的孩子，项羽从迷糊中惊愕而起，叹道：虞姬啊，往日征战，何所畏惧！只是而今十面埋伏，被困垓下，粮草俱尽，兵力丧失大半，又无救兵；即使冲出重围，亦无取胜的可能了！孤不能保护你，亦愧对对江东父老！　　　　

他起身，在帐中踱来踱去，长叹一声：孤大势去矣！望着虞姬，悲戚地唱起《垓下歌》：“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她知道，她的王，即使被俘，也绝不肯低下高贵头颅，却在担忧她！真应了世人那句“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么？不！她不要她的王因为她而丧失英气！她哀伤地叹到：王啊，我们终是不能在一起了！她凄然起舞，含泪唱起《和垓下歌》：“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她知，知灭亡在即，他却毫不畏惧。只是不舍伴他驰骋战场多年的骏马，还有他所挚爱的人。他想到的，不是他的失败，而是在他死后，她的命运。这些，她又怎能不知？她的王向来是不可战胜的王，如今却似乎丧失了信心，忧虑重重。这，都是因为对她的担忧啊！　　　　

贱妾生随大王，死亦随大王。她不愿成为他的负累，更不愿她的王因她被俘虏！她的王，是她的情郎，更是英雄！今生，她不能像世间那些普通的夫妻一样过着平淡却幸福的生活，也不愿她的王丧失英雄气节。那么，就斩断大王对她的牵挂吧！　　　　

她起舞，宛若仙子，舞之蹈之，衣袂飘飘，像一只轻盈的蝴蝶。歌起，声声柔媚，令人断肠：“风兮，月兮，楚歌起。妾与君王困顿此。纵使英勇豪气在，怎堪敌众我寡亦！君恩情深妾不忘，愿妾魂魄随君王！”歌罢，伏在项羽的怀里抽搐着，抚摸着他腰间的剑柄，蓦地拔出那把锋利无比的剑。　　　　

一道白光在项上一闪，她瘁然倒地，身边绽开无数朵鲜红的花朵。她的王，那多情而又英勇的男子项羽，"啊呀-----!"一声大叫，踉跄扑了过去。　　　　

之后，他奔出营帐。嘶鸣奔腾的乌骓马，载着这位智勇双全的西楚霸王，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冲了出去。　　　　

夜，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