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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租客•碎片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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租客•碎片
                                                文/郭伟

1、她时常感到胸口发闷,特别到了晚上,她更是睡不着觉,翻来覆去,就是一夜。 更重要的是她身上的钱所剩无几,除了一部山寨智能手机(已欠费),身边没有可资抵押的东西。这栋六层高的楼房本是房东老板转租来的,但他上门催讨房租的时候比头道老板还要老板些,他一边吐着烟雾,一边吼道:“你他妈的赶快搬走,要死也不要死在我这里!晦气得很!”她没有回应,准确地说,她是无力回应——她的身体比棉花还要松软,那些支撑她身体的骨架早就让那个男人一块一块地取走了。
2、我比她小两岁,先前直呼她名字,后来叫她媳妇,或者婆娘。这其中的变化,我们那条生产线上的工友都知道。别人说我这叫英雄救美,其实并不是这么回事。我从来没想过当什么英雄,她也不是什么美女,我之所以站出来是觉得她跟我一样可怜——她的母亲在她小的时候得肝病死了,我的母亲在我小的时候跟人跑了,我跟她都没有母亲。一个可怜的人替另一个可怜的人说上几句话,哪怕是一句话,这也很容易使对方的心里感受到温暖,不是吗?再说一个可怜的人跟另一个可怜的人在一起是极自然的一件事,这用不着多说,是吧?
3、她感谢太阳,即使她认为太阳是个纵火犯。她感谢蟑螂,即使她认为蟑螂是个小偷。
她感谢房东,即使他口臭无比。她感谢的事物还有很多,扩大至这间不足十五平米的单间的每一个角落、每一样事物——就连楼上、楼下下水道所发出来的声音,她都要感谢一通。她觉得正是有了周围环境的存在成才让她不觉得自己不那么孤独。对了,她唯一不感谢的是她自己——换句话说,她对她自己有莫大的仇恨,她想杀死自己。事实上不用等她自己杀死自己,她身体内部的癌细胞正在及行军,用不了多久,就会自行灭亡。所以她笑。所以她哈哈大笑——要是没那么痛的话。
4、我不得不离她而去,即使她是我的初恋。我才十六岁,养活自己就不简单了,更何况要去养一个得了绝症的女孩呢?我早说过了,我不是什么英雄,我只是一个未成年的屌毛,那些成年的屌毛在夜市的烧烤摊上操着各种版本的普通话对我说,你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离开呢?我当作放屁,只是随意地说,要是换成是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你又会怎么做呢?他们说——他们说——他们说——他们打着饱隔、醉眼朦胧地说,去找找政府,或许他们会有所办法,毕竟我们是XXX国家。我从来不知道政府在哪里,政府长什么样、说什么话,我都一无所知——你教我怎么去找啊。
5、那天下午,她所租住的房间堆满了灼热的阳光,好像这间房子就是太阳的仓库。她先脱掉上衣,再脱掉裤子,最后她一丝不挂地躺在热气中。她都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这一步的。在无尽的虚空之中,她很想跳一曲广场舞。她撑着墙壁,慢慢地弓起腰,像只离开水的虾。她跳得踉踉跄跄的,像只醉酒的虾,结果一头栽倒在地板上,磕掉一颗门牙,满嘴是血,像只嘴巴出血的虾。对她来说,做一只虾挺好,因为这样可以让她感觉到他并没有离开,他就在那一曲舞蹈中,在队伍的最后面,她跟他一道照着前面的人的步子走——一、二、三、四、五… …,背景音乐是《最炫民族风》。
6、电话是我打的。号码是110。我说警察,李村工业区三栋出租房345室的莫小梅快要死了。说完这句话,我并没有流泪或者感到伤心。我知道所有的人都会死的,无非是早跟晚的区别。我之所以这样做不是出于良知或者同情,我似乎是在做一个实验,我就是要看看警察会怎么处理这件事、怎么对待这个人。我在楼下不远的地方晃荡着,尽量不让熟人碰到,事实上——我并不担心会不会碰到熟人,因为那些屌毛——以前的工友肯定在上连班。再说那个房东老板这会儿特定是在睡大觉,这个赌鬼!等了好久,巡逻车上下来几个人,上去不久之后,又随即下来。不见莫小梅,只见房东老板跟在他们的屁股后面,手一动一动的,那意思是,抽一根,抽一根。
7、一天里,她痛得要晕死好几次。 但这次与上几次不同,这次她终于感觉到肚子有些饿了。她决定下楼。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下去的。她像虾米一样出现在楼下的便利店,那时她的双眼放光,双手像爪子一样把货架上一袋点心地抓在怀中,然后蹲下,撕开包装袋,一个一个地往嘴里塞。正当她拧开一瓶矿泉水时,店员冲过来,将其踹倒在地。那时,她顾不得这么多,即使是倒在了地上,她还是把矿泉水往嘴里灌,喉结上下滚动。店员又是几脚,就踹在她的腰上,狠狠的,但这并不妨碍她打上几个美美的饱隔。
8、这个电话还是我打的。号码是120。我下完夜班打的。我说医生,李村工业区三栋出租房345室的莫小梅快要死了。我打完电话就坐上16路公交车来到李村工业园。像上次一样,我在附近晃荡着,不一会儿,急救车来了,几个白衣战士提着担架急步上楼,随即又怨气十足地下来,其中一个女人说,我们又不是什么公立医院,就算是公立医院也是免不了的。总之一句话,没钱就别打什么电话,害得我们瞎跑一场,妈的。我再次告诉自己:所有的人都会死的,无非是早跟晚的区别。我之所以这样做不是出于良知或者同情,我的的确确是在做一个实验,我就是要看看医生又会怎么处理这件事、怎么对待这个人。
9、她的上半身与下半身似乎要折叠在一起了。你见过那种可以折叠在一起的自行车吗?对了,她现在就是这样子的。这说明她时日不多了,她快要死球了。房东老板也不敢把她怎么的,他一次又一次地打电话,当然是有关部门了,可是他们也毫无办法。记者倒是来过几次——
这是房东老板在牌桌上灵感突发的结果,其中一个记者在她的房间放了几百块钱,起初,她说她不要这钱,她说他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等记者下楼的时候,她无力地说,好人呐,好人呐。之后,此事便再无音讯。
10、可能是我找错了,警察或者医生都不是政府。我决定暂时不找政府、不打电话了!因为我找不到政府。我真的找不真政府。现在决定暂时我不找了,我的口袋里有二千块,这不全是我打零工得来的,其中有三百五十五块是我卖血得来的。现在,我就要回到莫小梅的身边,像之前一样给她交房租,给她擦擦身子,给她洗衣服,给她熬绿豆稀饭,如果她能动的话,我想带她去海边看看。离长安最近的海在哪里呢,据说是在虎门,坐302路公交车,在振安广场上车,到终点站威远跑台落车,那儿就有海湾。小是小了点,但毕竟是海嘛。莫小梅说过的,她想知道光着脚板踩在沙滩上是什么感觉。
    还是坦白吧,我一直在装,既然有些人装得比我要像一些,我还有什么必要再装下去呢?虽然我年纪小,但是有些道理我是懂的。
    最后补充一句:说真的,在镇安广场跳广场舞的时候,我就很喜欢她莫小梅了。再说一个可怜的人跟另一个可怜的人在一起是极自然的一件事,这用不着多说,不是吗?

                                                     2013/8/27凌晨   东莞,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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