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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唐“泉林笔会”记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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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长沙到济南

2013年7月1日,济南至长沙将开通高铁,届时两地之间只须7个半小时即可抵达。6月15日从报上读到这条消息时,我正坐在山东高唐县泉林大酒店的大厅,不禁哑然失笑——“泉林笔会”真是一次纪念之旅啊,我13日从长沙坐K1074花了18个多小时才到达济南,半个月后,速度将大大缩短这两个城市的距离。
K1074上的乘务员皆为清一色山东小伙子,负责我们5车厢的那个尤其帅气,一群女孩子总是围着他叽叽喳喳。他热情有度,举止得体,体现出优秀的职业素养。直到停在泰安站,我走出车厢,想看看泰山。他提醒我,停的时间不长,不要走远了。我才和他说了几句话,并将一个嘉奖的微笑送给他。
那些女生是在武汉上车的,全部在我这个卧铺区间。她们一上来就把整个车厢变成了“鸟语林”,我几乎成了“鸟语林”里的一根独木,大有让她们群起而啄之势,只好躲进被子里蒙头大睡。
14日一早醒来。太阳从平原上升起,又圆又亮,像在燃烧。开机一看,才5:30。太阳升得很快,不像在南方爬山,费劲些。刚刚收割过的黄色麦垄蒙着一层薄雾,此刻的平原像一名羞涩的少女。而太阳是那位正在敲门的少年。少女打开另一扇门,悄悄跑了出去,被太阳发现。太阳撒开双腿,在茂密的白杨林中使劲飞奔。终于逮到啦!太阳和平原紧紧拥抱在一起,他们共同缔造了明媚、坦荡、丰袤的北方。
5:48,到菏泽。这是进入山东的第一站,站台外全是工地。两个小时后,到兖州。2009年,我曾匆匆到此一游,寻觅李白和杜甫的踪迹。两千多年前,孔子、孟子、曾子、子思都曾来这里讲学。所以,透过车窗,看到站台白色的墙壁上写着很大的两个字:儒范。
到济南时,火车晚点15分钟。10:20出济南站,到对面长途汽车总站坐上去聊城的大巴。10:45,大巴出发。我轻轻吐了一口气,似乎一切尽在掌握中。

聊城

我喜欢聊城这个名字,据说因古聊国而来。那远古的时候为什么叫聊国,谁都不知道,过于追究也许就无聊了。尧当政时,欲禅让给贤人巢父,巢父到处跑,一直跑到聊城这个地方,隐居到一棵树上,才摆脱了尧的骚扰。可见,那时聊城是个偏僻之地,不像现在,抬起头、踮起脚似可见到天安门。
去聊城的大巴,过黄河大桥就到了齐河。人们皆知中国古代有四大美女,浙江西施为其花魁;不知还有四大丑女,首推黄帝的老婆嫫母,其次就是齐河女子无盐。无盐乃其封号,她的本名很好听,叫钟离春。钟离春因冒死进谏,被齐宣王纳为王后,封其为无盐君。齐河过去便是阳谷县——《水浒》中著名的武松打虎的地方。不过,从汽车上看到的阳谷一马平川,丝毫不像个能藏得住老虎的样子。景阳冈是何等状貌,真不可想象。
在聊城汽车总站把行李寄存好,乘1 路车去光岳楼。首先是乘反了车,我明明注意了方向,不知怎么还是弄反了。从火车站赶紧往回坐,可是聊城的公交车司机都开得极慢,我恨不得上去抢过方向盘,那是不可能的。实在忍不住,下车打了个的士,的士也慢,但总算比公交车快。
光岳楼在东昌湖边上。东昌湖是华北地区最大的城市内陆湖,面积比西湖还大,所以直想与西湖平起平坐。然而,湖的魅力不是靠面积来说话的。东昌湖过于像河,它本是运河的一部分,所以亦湖亦河。这种模糊的“性别”让它的姿色远不如西湖。
光岳楼与岳阳楼、黄鹤楼并称中国三大名楼。三楼中,光岳楼名气最小,但若论保存程度与历史价值,“虽黄鹤、岳阳亦当望拜”。清朝的皇帝都喜欢来聊城,从运河来也十分方便。来聊城必登光岳楼,康熙登了四次,他的孙子乾隆劲头更足,六登光岳楼,写诗十三首,索性将二楼辟为自己的行宫,并在门口写上“天下第一楼”。乾隆的诗没什么才气,写了一万多首也成不了诗人,但他“祇殷为度观民切,略厌排当接路铺”“城北城中总实考,为光为望总虚名”,说明他的确是一个好皇帝。
光岳楼是我登过的所有楼中,造型最为独特的一座。青砖麻石筑成类似城墙的楼基,上面是四层纯木结构。基座的宏伟与木楼的婉丽形成鲜明对照,前者标示稳定的江山,后者吞吐秀美的山河。可惜六百余年来,江山几度易主,山河亦破碎有时,光岳楼以其绝尘之姿,成为朝代更迭与历史推演的见证。光岳楼的精华集中在木楼结构上,它的柱、梁、槽全部由整根木头镶嵌、错落、结合在一起,丝丝入扣,直通三楼。这样,二楼乾隆的行宫没有房顶,没有天花板,而是一座“天井”,既利于通风采光,又便于上下观望,真是独出机杼。
光岳楼往东、往西,是聊城正在建设的“古城区”,已经建的有进士坊、清远楼,正在建的有七贤堂、古县衙……我看到他们请来的是山西平遥的建设公司,由此让我对山西平遥“古城”起了疑心。建旧如旧,造古似古,早已成为中国旅游经济的重要推手,也炮制出大批不伦不类的建筑垃圾。
我去找光岳楼附近的海源阁。看百度上的介绍让人心动,乃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私人藏书楼之一。从光岳楼往南,上万寿观街,我先看到一座“海源阁宾馆”,门口挂着“东昌府区机关招待所”的牌子。我以为是,进去一看不是,问门卫后,继续往南,见一楼羞答答地露出脸来,上书“海源阁”三字。让我大吃一惊的是,里面有很多民工,正在挥汗如雨地劳作,整个海源阁大兴土木,几无旧迹,创办人杨以增的雕像伫立于内坪,周围堆满各种建材,而他亦满脸落寞之色。我上二楼,往光岳楼方向看去,只见建筑工地上不可一世的起重机架高过古楼,直破云天。
从光岳楼往东过桥,右拐进米市街。这条街乱石铺地,两侧全是低矮平房,值中午,几乎家家关门闭户,偶有三两老人坐在门口树荫下摇扇聊天,一副“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样子。从米市街进去两里许,右拐至羊使君街。出街,过桥,上岭,再右拐,即是山陕会馆。
有一个成语叫“秦晋之好”,可见陕西与山西这两个地方历来交谊深厚。明代时,秦、晋两地商人为了对抗徽商及其他各省商人,通常联手。山陕会馆便是这种强强联合的产物。会馆不大,但里面的雕刻实在繁华富丽,以致主殿的红脸关公仿佛坐在婚床上的新郎官。山陕会馆的对面便是聊城市一中,高考刚过,学校前面来了很多家长,不知道是估分,还是填报志愿。奇怪的是,他们脸上无不露出焦虑的神情,没看到一个开心和欢喜的。
聊城没多少高楼,路宽、人少,也不堵车,加上水域广阔,林木茂盛,应该说是一个宜居城市。

高唐

春秋时即有高唐邑,那时高唐是东周齐国西部的一个重镇,与赵国隔黄河相望。高唐为中国贡献的第一个名人是诗人兼歌手绵驹。《孟子》中有言:“绵驹处于高唐,而齐右善歌。”意思是说,高唐因为有了绵驹,所以当地人都会唱歌。20世纪,高唐涌现出了李苦禅、孙大石等大画家,故当地擅长书画者甚众,高唐又成为全国仅有的两个书画艺术之乡之一,连安徽人李奇茂先生也来凑热闹,把自己的艺术馆建到了高唐。
李苦禅、孙大石、李奇茂的艺术馆都在鱼丘湖边。高唐县城的灵性全在一湖,鱼丘湖真是妙不可言。14日清晨六点,我到湖边散步,从玉带桥沿湖疾进,湖水带着我绕了一个大圈,我才惊讶地发现,原来我所入住的泉林大酒店是在一个四面环水的岛上!早餐时,我将这一情况告知其他文友,他们都不敢相信。县城人少,但湖边不乏垂钓、运动者以及民间乐队。天上漂着许多风筝,我却没见到一个放风筝的人。我还看到一个有趣的现象,来湖边运动的多是中老年男性,妇女们则聚在一旁聊天。而在其他地方,比如长沙,女性比男性更爱锻炼。鱼丘湖显然比东昌湖更具“湖”的味道,湖面阔处如横江,窄处如闾巷,九曲回肠,凭借水的通透、水的柔婉、水的明丽、水的蕴藉,将一个偌大县城绾结在一起。我发现泉林大酒店后面,有一片苇荡,不大,却草深过丈,随风俯仰,青气扑鼻,鸢飞于天,鱼翔浅底,萧然宁静中逗露着无限生机。
李苦禅艺术馆可能是高唐最漂亮的建筑了。苦禅是一代大师,是我们湖南人齐白石的大弟子,画风亦颇类似,只是齐白石是纯中国的,苦禅则开始融会西方技法,劲道更足。后来的李奇茂、孙大石更是苦研西画,中西合璧的态势愈益明显。李奇茂的画很有才气,他擅画马,前期画作中的马瘦朗,后期则稍显丰腴,估计这是随着环境、地位和心境所发生的变迁。孙大石也和我们湖南关系密切,1944年,他在湖南津市带走一位谢家女儿,成为自己的夫人。孙大石别具一格,用水墨水粉画都市,让高楼街店也有了几分山水气息。综合观之,苦禅似没走出白石的阴影,奇茂过于逞才使气,我最欣赏大石先生洒脱奔放的韵致。
有两三千历史的高唐,不会没有名胜。但我们能去哪里呢?16日一天都在跑。首先去了清平文庙。1956年以前,清平还是县治,所以,季羡林先生总爱说自己是“清平县人”。文庙除了庙前嵌着“太和元气”四字的透空影壁,主体部分大多是近年建的。但我觉得,为了保护这个全国仅存的透空影壁,新建一座庙也是值得的。影壁建于乾隆十五年,构建影壁的每一块青砖上都刻着这个年代和烧制工匠的姓名。文庙旁边的一张古旧大门引起了我的注意,门上写着“高唐县清阳高级中学”字样。这一定是一栋古建筑,然而只剩下这张门了,门顶上长着几丛灌木。这张门,会不会留下来呢?
再去柴府花园。柴府是梁山好汉小旋风柴进叔叔柴荣的宅弟,独占半湖美景。遗憾的是,全是仿古建筑,让人大失兴味。柴府门口立着一块石碑,上书“市级文物保护单位”。天啦,有1999年建造的“市级文物保护单位”吗?中国人在政治斗争中大量毁坏文物,却又在商品经济时代大量制造文物,这让我觉得,一点底线都没有。
在高唐的所有景点中,我最喜欢一片废墟的兴国寺。可惜那片废墟马上将要为观音、如来建筑规模宏大的楼堂馆所了,于是我庆幸来得还是时候,眼里没有被赝品塞满。兴国寺无寺,但不代表没有东西,反而,这里的东西才是真东西——唐槐宋塔。远看,苍古之塔下,偎依着一株葱珑郁秀的槐树,仿佛一对老夫少妻。可那“少妻”是天山童姥式的人物呢,年岁比宋塔还长,它们是典型的“姐弟恋”。
17日清晨,我特意早起,和鱼丘湖告别。仪式是像14日早晨那样,绕一大圈。然而,14日早晨的鱼丘湖清明澹荡,有节奏地发出类似鸣鼓的涛声,和风拂拂,十分凉爽。17日则判然有别,虽然风平浪静,鱼丘湖却轻纱掩面,薄雾迷离,透出一种无可排遣的伤感来,天气闷得我浑身冒汗。到了那片小苇荡,芦苇茅草根根直立,宛如戟林剑阵。
这个湖,我不可能忘记它了。

笔会

这次去高唐的原因是参加“《散文选刊》签约作家笔会”。与会嘉宾有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李存葆,黑龙江省作协副主席阿成,辽宁省作协副主席鲍尔吉•原野,宁夏作协副主席季栋梁,山东省作协副主席赵德发,《散文选刊》原创版执行主编蒋建伟、副主编黄艳秋以及来自全国各地的作家五十余人。这么多作家聚集高唐,上一次如此盛况或许还要追溯到梁山好汉们大闹高唐州呢。
14日报到,下午六点半晚宴,我从聊城过来,正好赶上。晚宴由高唐县委宣传部长主持,县委副书记、副县长致欢迎辞。席间,我见到了今年初南阳笔会时认识的文友,如吉林作家王德林、河南作家唐兴顺,江西作家周亚鹰,河南作家魏玉栋、李栓成 、邓同学,贵州作家喻莉娟,北京作家李怀勇等。晚宴近尾声时,我上楼从房间拿来《初中生•作文》第七期送给李存葆老师。这一期的“顶级示范”正好是他的作品《山东煎饼》。他很高兴,给我留下了寄稿费的地址。我没想到,在第二天的讲座中,李存葆专门翻开《初中生•作文》,向大家推介,并朗读了其中有关对他的一段评价:“中国最受读者欢迎的部队作家。” 李存葆老师没有我想象的高大威猛,这次所来的作家中,他最为忙碌,想想《高山下的花环》迷倒过多少人,因此找他合影、签名、聊天的人络绎不绝。他有求必应,话不多,容必恭,尽显大家风范。
15日下午是颁奖仪式和作家签约会。首先为“‘泉林本色杯’我的一封信全国散文大赛”的获奖者颁奖。我没有参加这个比赛。《关东文学》主编王德林是三等奖获得者,我便为他客串了一把摄影师。我的摄影秘诀是不停地按快门,此举颇得德林兄赏识,他说要把我这次的摄影作品刊发在《关东文学》杂志上。  
接下来是签约仪式。第一批上台了10名作家,我有幸与著名作家阿成、鲍尔吉•原野、赵德发等站在一排,接受聘书。鲍尔吉•原野的文章清雅隽永,其行文往往于常人行不通处峰回路转,生面别开。来的作家中就有许多是他的粉丝。可他的外表与他的文章风格太不一样了:一顶黑帽子盖着前额,却露出并不平坦的后脑勺;脸色黑里透红,目透精光,适合饰演《闯关东》这类电视剧中的某匪首。我和他、丁立梅在柴府花园有过短暂的交谈,深感其谦和低调,却有着自己不可动摇的为人准则。阿成、赵德发的作品我读得不多,在讲座中,阿成幽默、赵德发儒雅,均给我留下不俗的印象。
签约仪式后是名家讲座。讲座的有李存葆、阿成、赵德发等五位名家。其中有位写格律诗的书画家上台发言,狂得让人大跌眼镜。他说,北大校长说“古有李白,今有XXX”。我想,此言不是杜撰,便是北大校长酒后胡言,否则,他就实在不配当北大校长。这位与李白平起平坐的书画家鼓励青少年生造词语,这个观点我并不全部反对,他说他生造了几十个词语,但他在台上念出来的得意之作,如“时代有情怀”“潮流滚滚来”等,无一不是陈词滥调。吃饭时,他继续鼓吹,说他跟胡锦涛上过六次课,跟江泽民上过四次课,现在总理都在背诵他的诗……全身都披着牛皮,却赢得满堂掌声。这真是一个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时代啊!这样的人在社会上倒真混得挺开的,因为,这不是一个凭实力说话的时代,而是一个靠气势和声势说话的时代。所以,造势和炒作,就成了这个时代的主旋律。
这次笔会最开心的是见到了丁立梅和帕蒂古丽,结识了刘纪广和章勇。我和立梅是老朋友了,却一直没见过面。我知道她在江苏东台一所中学教书,却不知道她教的科目竟然是我学的专业:政治。立梅的文章好,好到什么样子呢?拿鲍尔吉•原野的话说,如果丁立梅不写了,那《读者》《青年文摘》《意林》这些刊物,可能都会倒闭。一般作家出书,都是一本一本出,经常出一本都难,而丁立梅是一批一批出,一出就是四五本。
我在书上见过立梅的玉照,按图索骥,第二天在会场上逮到了她。她很害羞,说话声音柔细,头微偏,弱弱地低着,像一朵怒放却又直想隐藏自己的蔷薇花。每当听到别人表扬,她总是显出一副无辜的样子,细细地抛出一句口头禅:“我怎么惹你啦?”
此前,我在楚些创办的中国散文观察论坛上读到帕蒂古丽的作品,觉得这位维吾尔族女作家的文字很有质感。没想到,这次能在高唐见到她。游玩路上,我们曾坐在同排,得以密切交流。她十八九岁就出了新疆,曾到广东等地工作。她说起她在广东工作的“惨痛”经历,那些暴发户的愚盲,那里的人什么都吃,所有人眼里都只有钱……她说,她一直认为广东就是一个沙漠,而她的老家新疆沙湾比广东有文化、有人性得多。她至今都不能原谅那个地方。我能理解。蒂帕古丽的经历告诉我,文化的荒芜比自然的沙化要可怕得多。
13号傍晚,我赶到泉林大酒店时,安排我住413房间。我敲413房的门,不料开门的却是相邻的411。一平头男热情邀我进去,与他同住。他是安徽律师章勇,与我同庚,比我小20天。不一会,我对住这间房兴趣不大,因为章勇抽烟很凶。晚宴后,我看见413的门开着,进去一看,里面住着来自山东烟台的核电专家刘纪广。我灵机一动,叫服务员打开411的门,将行李搬到了413,以为这下避开了“烟害”。正当窃喜之际,一支烟火箭般向我飞来!原来,刘纪广更是一资深烟民,日消费两包以上。人算不如天算啊!笔会期间,我打交道最多的便是纪广和章勇这一兄一弟了。尤其到晚上,我们三人关在房间里聊天,谈散文。高唐的蚊子太厉害了,这些天我吃下去的好东西差不多又被这群宵小之徒“吸”回去了。有蚊子是因为必须开窗,必须开窗是因为刘纪广和章勇抽烟。我宁愿被蚊子咬也不愿闻满室烟味。但刘纪广和章勇都是有趣之人,耿直、豁达、热情似火,我宁愿与之同室闻烟味,被蚊子咬,也不愿与那些薄情寡趣的人住在一起。

泉林

如何来说泉林呢?这次笔会是泉林纸业公司赞助的,住了它的店,吃了它的饭,写文章便有做广告的嫌疑。但坦率地说,泉林的广告我做不来。泉林纸业所达到的高度,所创造的奇迹,不是我这个外行用一篇千字文所能道尽的。我外出旅行最讨厌带东西,但这次我带回了泉林的纸,因为,它是世界上最干净的纸。
泉林纸业公司始建于1976年,在残酷的市场竞争中,差点倒闭。关键时候,泉林迎来了一位有宏图大略的掌门人——李洪发。他既是企业家,又是纸业专家,他认为泉林纸业的发展不能只局限于一县、一市、一省,而应立足于做世界上最好的纸。说来容易,做起来难于上青天。众所周知,造纸主要是用木浆。我们教育孩子节约用纸,意在保护森林,保护环境。那好吧,自家的树不砍,进口木浆,可人家的树也是地球上的呵。我们只有一个地球,只顾自己也就是不顾自己。李洪发做出的第一个决定是,不用木浆造纸,改用秸秆制浆。
秸秆,包括小麦、水稻、棉花、玉米、甘蔗等,中国多的是;但普遍认为,非木浆纤维制浆质量不高,黑液黏度大就是一个无法突破的瓶颈。泉林公司迅即成立包括国际专家在内的科研团队与攻关小组,每年将生产总值的6%作为科研经费。2003年,“非木纤维置换蒸煮”新工艺在泉林纸业取得突破性进展,利用该工艺,黑液提取率高达92%,且易于后续处理。国际制浆造纸界认为,“非木纤维转换蒸煮”新工艺在解决造纸污染上的意义,可与蔡伦的造纸术相媲美, 同样是具有引领和示范作用的一项发明。
我们听说过一个成语“洛阳纸贵”,现在又出现了一个新词语“纸贵高唐”。仅泉林一家纸业公司,用新工艺造纸,每年即可节约三百万立方米木材,造纸过程中产生的肥料腐殖酸可让每亩农田每年少用60公斤化肥,增产10%以上。秸秆综合利用的泉林模式,实现了废水、制浆废弃物、烟囟废气的全面资源化。
15日,我和作家们一起进入泉林厂区,参观了秸秆收储、切蒸加工、制浆、抄纸、包装、腐殖酸肥料利用等车间,最后来到泉林纸业公司的总排水口。我想,不仅是我,大部分到了那里的作家都被震撼了,以致阿成老师在第二天的讲座中说:“宣传泉林纸业,是每一位作家的良知。”
我们所见到的,哪里是一家造纸企业的排水口啊,分明就是一个不逊于任何公园的生态湿地!那里水清见底,观赏鱼成群结队地自在畅游。排水口周围数百亩地,花草齐发,百鸟争鸣,蔚为壮观。李洪发董事长自豪地说:“这样的排水口世界上独此一家,美国都没有。”
我信,因为眼见为实。

灵岩寺

从旅游角度来说,此次山东之行最大的收获是聊城光岳楼和济南灵岩寺。但这两个地方,都是从时间缝里抠出来的,本不在计划之列。笔会16号结束,而我订的回程票是17号晚上7:20从济南开往长沙的火车,有大半天时间需要自己安排。我本来有两个方案,一是继续搜刮高唐没去看的景点,二是去阳谷上景阳冈。第一个方案因为高唐方面的周全安排,最先被排除;第二个方案我担心时间不够,怕误车,也在犹疑中。蒋建伟在兴国寺告诉我:“你应该去灵岩寺看看。”一语点醒梦中人。回到宾馆,我立马用刘纪广的手提查从济南到灵岩寺如何走,其中一条说:“坐201路至辛西路口下车,到五院公交停车场等车。”
17日上午九点,泉林公司派车送我们到济南,同车的除纪广兄外,还有宁夏季栋梁、杭州苏沧桑以及湖南湘乡的梁艳飞。艳飞的火车比我早一个小时出发,她第一次来济南,想去看趵突泉和大明湖,我们便在站前路的行李寄存处别过。在火车站附近逡巡了一会,我没找到201路公交车,便打的士到辛西路口的公交停车场,进去一问,说这里没有去灵岩寺的车。我颇沮丧,以为网上消息有误。这时看到对面停着一辆中巴,两妇人在揽客,车是开往泰安去的。我问较年长的妇人,去不去灵岩寺。她说,去。我问,多长时间到?她说,一个小时。我就上了车,在车上想,所谓“到五院公交停车场等车”应该就是等这种车,如果写“到公交停车场对面等车”也许更为准确。
果然,大约一小时后,中巴到了万德镇。妇人指点我花20元坐三轮车,到灵岩寺景区门口。灵岩山是泰山的一条重要支脉,比不上泰山主峰的高伟瑰丽,却有它特有的幽邃。灵岩寺始建于1600多年前的东晋,在唐代时,它与浙江国清寺、南京栖霞寺、湖北玉泉寺并称“四大名刹”。庙门前不高的山崖上,更是张扬着乾隆的八块诗碑。庙内,汉柏、北魏石窟、唐雕、宋代泥塑,另有奇木、名泉,不断引人入胜。
进大雄宝殿,殿内无人,仅一和尚坐在神龛旁围椅中,两赤脚搁在椅上,衣衫欠整,身子倾斜,绷着脖子高声打手机,嘴里反复嚷着一句“你要不得啰”,伧夫俗态,一目了然。我在山上,看到修理山道的一位老年民工,坐在刚铺好的石阶上,红光满面,怡然自得,身旁的小收音机里放着流行音乐,我朝他笑,他亦回之一笑。两相比较,这位老年民工更具佛相。
千佛殿里有国宝级文物——海内第一名塑,全是宋代作品,保存完好。我来回看了好几遍,不舍离去。那些泥塑太有意思了,不,那根本不是泥塑,他们就是活生生的人,被时光凝固在那里,凝固了一个最具代表性的瞬间。他们有着不同的肤色,不同的表情,不同的姿势,不同的内心……每一个人,都可以从他们身上看到自己。我不想离去,是因为我想从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找到我自己——我看到了自己的笨拙和颖悟、单薄与丰厚、沉默与热烈、痴迷与决断。这时,忽然有一尊塑像猛地往前一跳,差点碰到我的鼻尖。他相貌清秀,眉眼分明,黑瞳、圆面、小耳,嘴角微微上翘,双手并没有合十,而是左手轻轻握着右手。我听到了他的声音,看到了他的微笑,我们有一种完全相通的身心交流,仿佛渐渐融为一体。
如果以为灵岩寺只有灵岩山脚那一片,就大错特错了。灵岩寺是以山为寺,倘若要游完全寺,必爬山不可。而且,灵岩寺最古老的佛像就在山顶。从般若殿、御书阁往东上山,经可公床、甘露泉、白云洞上到海拔六百余米的红门。红门,其实是一座方形石室,外涂朱色,因为它正好开凿在俨如一堵高墙的灵岩下端正中央,远观形似一扇门。这间小屋旁边写着“灵岩观音道场”,里面却是雍容富态的释迦牟尼雕像。雕像乃唐贞观年间产物,字是北宋人张劢的手笔,石屋子是明嘉靖年间建的。我怀疑,在这方寸之地,有一条时空隧道,直通向那神秘而多彩的古代。
为避免走老路,我从一线天那边下山,回到寺内。经袈裟泉、卓锡泉,过千年青檀树,瞻仰辟支塔;再从崇慧塔至墓塔林,敬拜北魏高僧法定的墓塔。下山后,刚坐上三轮车,一老婆婆追上来,递给我一袋杏果,说,只要五元。我因赶时间,没来得及吃中饭,这袋杏果下肚,竟然毫无倦意与饥渴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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