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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人力自行车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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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力自行车
                                                                 文/郭伟

                                                         一、        喇叭,喇叭

    夜黑了。窗外。尖锐的声音。一阵阵。肥大。蠕动。像虫子。你知道的,它叫喇叭,它的巢穴筑在一辆辆人力自行车上,右边扶手二分之一的地方,或红或黑,肚皮朝内,嘴巴朝外。是的,如你所说——它只是人力自行车上的一个构件,必不可少。但在他那,有它隐匿的地方。他经常这样说,看那肚皮,随着右手的挤压,它慢慢变小,摩擦,发出声响,短促。他就是一个喜欢留白的人,正如他的画作。许多次,我试图将他置下的空白好好补充一下,但图书馆并无相关的资料可供借阅。我只好诱导他,在街边的烧烤推,在冰镇的青岛啤酒里。物理的归物理的,社会学的归社会学。不甚明朗。你知道的,在追溯事物本源的能力上,我能力一直欠弱。其间有所转变。由物理到人文社科。一次次。还是不太明朗啊。我能把握到的是它的本来面目,比如:它被安装在车把上,按一按,即发出一种刺耳的声音。它的内部呢?他问。是空气。我答道。准确地说是这一座极度工业化城市里的空气,它被吸纳进来,再被吐出去,狠狠的,硬硬的,要知道,它们来自异乡,来自边缘——所以才有了这么一种特别的音响效果。他陈述。他一口气喝完一瓶冰镇的啤酒。他把啤酒瓶砸在路边。嘎嘎。嘎嘎。嘎嘎。——霓虹灯下,醉意中,我听到他在模拟它的声音,与正在街上穿棱着的人力自行车相呼应。那一刻,我把他当成了自行车的一部分,一个构件,黑色。你知道的,我这个人也不见得那么笨拙,在他的指引下,我似乎看清到了它所隐藏的一部分:在生存的河流中,与它照面的是一种截然相反声响:的。的。的。——它的源头在小轿车,通过线路与线路的交接,它端坐在方向盘的中心位置,它材质光滑,价格不扉,只需轻轻一按、随意一按,它便发出一种与时代、主流接轨的声响,高调,生猛。我必须跟你说,很多次,当我经过金洲菜市场,当我经过虎门电子城,当我经过黄河服装城,当我经过虎门公园,当我经过太平医院… …我都会看到一种声响逼迫另一种声响:条条马路,条条街道——它靠边,它居中;它慢速,它疯狂;它卑微,它高贵;它在日晒水淋、风吹雨打中招揽生意,它在空调中潇洒疾驶。你别误会,我并不仇富,我也不想陷入到二元论中去,非此即彼,多难看呀,我只看见,我只是想:作为喇叭,它们本可以归到一类,即发声的物件,但它们存在的样式却有天壤之别。他又开始说话了,你注意听,小心他的留白艺术:不知你们有没有注意到它的轻重缓急,反正我是注意到了。一次,我坐人力单车去虎门镇政府办事。那天下着毛毛细雨。一路上,我跟单车师傅有说有笑,他生意不错,心情爽快。它呢轻快而柔和,极力表露。在路经虎门大道转盘的地方,单车师傅变得沉默寡言,它呢持续鸣叫,低沉,而悲苦。我注意到了,我问单车师傅,有心事吗?一年前,就是在这个地方,我的同行王大伟被辗成一团,血肉模糊,惨不忍睹。肇事司机逃逸。据目击者所说,肇事车辆车牌尾号有三个8。嘎嘎。嘎嘎。嘎嘎。我似乎听见从天空之中传来它的声音,一个逝去的声音,一个死于非命的生命,像这一天的天气一样,湿漉漉,灰蒙蒙的。还记得吗?这是二年前的一次小聚会,你,我,他,在沿河路的一家砂锅粥店,地面的啤酒横七竖八,猜拳的的口音也不单是一种。我提醒你要注意他说的话,而你似乎心不在焉,老是把目光盯向店外的一辆人力自行车,那是你的,右手扶手上有一个红色的喇叭… …

                                                      二、        音箱,音箱

    你说你要回湖南了。我说给兄弟们留一点念想吧。你把音箱塞给我。我把音箱放在书桌上,木质,银白色,小小的。他似乎对它特别感兴趣,每次来到我的出租屋都要驻足观看,好像在观赏一件艺术品。是的,他是搞艺术的,自然与常人不同。一天,他拿来一幅油画,浓重的色彩,歪歪扭扭的线条。我看不明白。他说,这是一个变形的音箱,就像卡夫卡的《变形记》里的甲虫。如果你在,我肯定得问你,他画的到底像不像甲虫。只是你不再在虎门混日子了,我无法得知你的想法。你是当事人。作为旁观者未必能见到事物的全部真相。况且它只是事物的一部,非完整性。所以必须还原。用他的话来说,必须还原到它原本处身的位置,——人力自行车的前面的铁筐里。你知道的,他是一个擅于思辨的人。一直是。搭上他的思维的快车,我首先想到的是它对于人力自行车,发挥着何种作用。从装饰的角度来说,它并不能带来多少美感;从实用的角度来说,它多多少少会增加骑行的阻力。它的作用可能是为了招揽生意。他点点头。这让我颇感意外。你知道的,他这人很少赞同他人的观点。一直是。不过,他有补充,他说,但它究竟是如何来招揽生意的呢?这一点被我忽略掉了,他想的确实比我要全面、要透彻。他说,是歌曲,是那一首首经典的怀旧的或恋乡的歌曲在招惹行人回头、侧目、共鸣、共在——让那些原本想坐车的人更乐意的坐车,让那些不想坐车的人生长出坐车的意愿。然后,在此心理基础之上与人力自行车进入一种整体性的精神氛围,想想看:街是异乡的街,城是异乡的城,人是异乡的人,语言是异乡的语言,饮食是异乡的饮食,等等,这些摄着他(她),支配着他(她),他(她)怎么不有所思索呢?他(她)怎么不有所游离呢?可以这样说,是音箱在整合他们(她们)的碎片,是音箱让他们(她们)走在返乡的道路上,哪怕是短暂的体验,哪怕是局部的事件,他们都将情不自禁地陷入到属于自己的隐秘地带,童年、爱情与故乡。兄弟,只是你不再在虎门混日子了,我多想问问你事情是不是这样子的——因为你是当事人。还有另一种可能。是你没想到的。你说。可能是这样:它是自足的,它身上并没有我们所想象的那种商业味道。比如他,一个老实巴结的乡下人,一个视诗歌为生命的人,一个简单、纯粹的人,——他本身只是将其作为一种内在的、自我的建构:构想一个理想当中的后乡土世界以便自慰。这似乎是人之常情,然而在我这却行不通。怀疑与批判强烈要求入我的伙,结果是一手持斧头,另一手尽是虚无。信仰,以信称义的内在事件不足在我这里得到自明,怎么办?难道真的要像他一样,通过某种方式虚构某种教义或美学来聊以自慰吗?告诉我的人生,不需要!我的头有些大了,你不知道,他的这一番疯狂的轰炸,让我不得不正视我自己,他又在给自己动手术了,啊,可爱的艺术家——他总是喜欢举起那把透着斑斑寒光的手术刀——间接性地,切落了我内在的隐蔽的瘤。你知道的,你是幸运的,因为——你不必再面对他那把锐利、焦躁的手术刀了。是啊,你已回湖南了,回到最初的生活经验里,如鱼得水,伸展自如。我们呢很少有机会再像从前一样豪饮了:街边小摊,光着膀子,一口气喝完一瓶啤酒,直到呕吐、再次呕吐、反复呕吐,最后在器闹的夜市里吼叫一曲红色摇滚《国际歌》:“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我们要夺回劳动果实,让思想冲破牢笼!快把那炉火烧得通红,趁热打铁才会成功!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三、        后座上的女人

     那些年,我们始终无法回避一个问题,一种原始的饥饿感如影随形。是的,那时我们都是多么年轻的男人呀,单身,精力过于旺盛,荷尔蒙分泌过多。所以在谈到女人,特别是漂亮的女人,我们永远保持不了理性的整齐的队形。有一次,我在连升路载客,一个女客老远就朝我招手,高挑,清秀,年纪不大,像《红楼梦》里的林黛玉。我的心砰砰跳。我都忘了要踩自行车。要不是她提醒,我会一直愣在那儿忘乎所以、浮想联翩。我结结巴巴地问她到哪里去。她则十分自然地说去天上人间。我知道天上人间是一个什么地方,我知道天上人间里的女人们都是做什么工作的。但是我一点都不觉得她脏,相反,我觉得她干净,干净得几乎可以过滤掉空气中所有的污浊。我载着她,从博头到博美,从博美再到黄河服装城,最后到达目的地。整整半个小时,我的下体一直是硬梆梆的。我尴尬无比。我清楚的记得,那一天下午——我骑得东倒西歪、遮遮掩掩的。我想我有罪。我是有罪的。其实不光是你有罪,那些年我和他都有罪。在听了你的讲述之后,我和他都是处于勃起的状态,内心的欲望像野草一样蓬勃生长——只有那个时候,我和他才取得最大化的谅解,唯一的一次:谁也没取笑谁。要是我的话,我可能会将其拉到一个无人的地方,你懂的。这是他事后的玩笑话,也不见得他真的敢这样去做,只是他果敢地暴露了他内在的、本源的恶。而我没做到。老实说,他的这种想法,在你叙述伊始,我便产生了。而我面对本性之恶,显得不够真诚与坦白。我有所隐藏。我有罪。更甚于你们。这就是我们那些年里真实的生活,戴罪之身,虽然现身于在不同的职业现场中,但是却相遇在同一条关于对异性身体的极度想象的河流中。而你却得天独厚,你所见过的女人是我们无法比拟的。所以,我们时常向你问及这方面的事情,——这座城市里这些女人们的方方面面。比如你有几次说到网眼丝袜、说到红色高跟鞋,我们马上变得像听话的小学生,专心致志地听起你的讲述来。在一大绘声绘色的段铺陈之后,你这样说,我天天载女客,时时载女客,可后座上的这些女客们从来没有一个是关注过我的。不过,我还是得感谢她们,要不是她们,我们能有生意可做吗?虎门能有这么多辆人力自行车吗?他显得有些义愤填膺——你知道的,画家就是画家,那时他站起身来,笨拙地爬上书桌,挺立,像一个将军,振振有词:狗日的,操蛋的,奶奶的,妈妈的,在这偌大的城市里面从来没有属于我们的女人,——我们的爱情,真正的。他顿一顿,目光深邃,面色苍白,头发零乱不堪,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正如你看到的,你可以预料到的,他那超强的思辨力又在折腾他了:是市场资本在自由配置,而车座上的女人在此形同钢材、布料、厂房、机器等等资源。她们来自五湖四海。她们从边缘来到边缘。她们被各色男人自由配置。她们的身体呈碎片化。至今,我仍在回忆你关于女人们在这座城市里的际遇的叙述:“他们这样做是不人道的!”我跟他知道,你又在谈论另一个世界的女人了,他们这样做是不人道的。你说的他们是特指,是相关部门,下蹲,双手抱头,辱骂,拳打脚踢,敲诈,威胁,或游街示众——这些统统都是不人道的!他又来了,他讪讪地跟我说,此时此刻——他只能跟我说,今年,他要多拍卖些画作,他要筹集资金建造一间民间的、底层的、草根的——专门收集现代性碎片的博物馆,一部时代的非主流的自传。你知道的,他历来雄心勃勃,野心十足,就目前来说,他经已盯上了你遗留在这座城市的各种碎片。说不定,其中还有的我呢。

                                                                                                          2013/4/21-4/22  东莞,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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