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饼的味道

　　中秋节还未到，爱人就提前买回几块我爱吃的五仁月饼。月饼的味道，勾起我有关五仁月饼的记忆。
　　四十年前，很难见到月饼，只有每年的中秋节前两三天，全农场惟一的一家商店才会从大城市里的糕点厂购进月饼，月饼的品种单一，仅有五仁馅的。母亲从商店买回家的月饼是用黄草纸包着的，上面系着草绳。月饼的油浸透草纸，老远就能嗅到诱人的香味。那时过中秋，母亲最多买两包月饼，一包一斤、五块。十块月饼怎么分配呢？中秋夜，我和两个弟弟每人一块月饼。过了中秋，一天吃两块月饼，三弟自己一块，我和二弟共一块，直到吃完为止。有时我还和母亲计较我分的那半块月饼比二弟的小许多，可我们却从来没有留意过父亲和母亲有没有吃月饼，也不知道将自己的月饼掰一小块给父母尝尝……
　　第一次对五仁月饼怀有不可磨灭的记忆是四叔结婚那年的中秋夜。我和二弟在家边玩耍边盼着明月早点爬上中天。我们正玩在兴头上时，父亲披着一身月光从单位加班回到家。父亲不见三弟，便问我老三去哪儿了？我说他在祖母家。父亲就让我去祖母家看看，顺便把他领回来。祖母家离我家有五六里地远的路程。我不想去，就不耐烦地顶了一句：“我四叔结婚，奶奶家有那么多好吃的，他不愿意回来！再说了，老三这也不是一次两次不回家了，他愿意在奶奶家住，就搁那住呗！”父亲见指使不动我，我还顶嘴，就踢了我一脚。我一下子就被爸爸踢愣了，泪水唰地夺眶而出，哭着跑出了家门。从小父亲就没打过我，即便是骂也没有骂过我一次。既委屈又伤心的我漫无目的地在空旷的马路上徘徊。
　　月亮升上天，清冷的月光照得路边光秃秃的杨树枝桠泛着白光，时不时一两只晚归的鸟儿扑棱棱飞落在枯枝上，吓得我心里“扑扑”跳个不停。中秋的夜晚凉如水，又冷又饿又害怕的我最后躲进路边一座卖菜的小木屋，坐在地上不知不觉睡着了。大约一个钟头后，我依稀听见母亲急促地呼唤着我的乳名。不久，我又听见父亲的呼唤声。可是，仍在怄气的我就是不应，也不出小木屋。不知过了多久，三叔推开了小木屋的门，找到蜷曲在木屋一角饥寒交迫的我。三叔告诉我，为了找我，都惊动了老奶奶……
　　三叔将我送回家，我蹬掉鞋子就上了炕，倒头便睡。似睡非睡中，丝丝缕缕的香味直往我的鼻孔里钻，那香味既熟悉又陌生。我实在抵不住诱惑，豁地坐起来，睁大眼睛一看，那香味来自一块焦黄焦黄的五仁月饼！它就静静地躺在洒满明亮月光的我的枕旁！母亲白天曾对我说，待到月上中天的时候就给我们哥仨分月饼吃！我抓起月饼，看一眼身旁熟睡的二弟，终于忍不住咬了一大口月饼，津津有味地大嚼起来。好香啊，我已经有一年的时间没有吃过月饼了。三下五除二，一整块月饼很快就进了肚。我一边用舌头舔舐残留在嘴唇上的月饼渣，一边用手指将散落在被褥上的月饼渣一一拾起，放进嘴里慢慢品尝。我感觉，这是我一生中吃到过的最香甜的月饼。
　　许多年以后的一年中秋节吃月饼时，我问父亲当年为什么要在团圆节踢了我一脚？就为了我没去奶奶家找老三？父亲被我给问愣了。好久，父亲才说：“有这事吗？我怎么记不得？”父亲话锋一转，若有所思地说：“孩子如果能靠打骂成材的话，还要学校干什么？”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2007年中秋节刚过，父亲就因病去世，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夜已深，一轮圆月高悬中天，如水的月光透过窗棂，漫过我的思绪。今夜，我多想再被父亲踢一脚啊，那样，我又会吃到母亲偷偷放在我枕旁的五仁月饼。
　　哦，月饼的味道，怎么能不令我牵挂那遥远的故乡，还有长眠在故乡的我的至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