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偶书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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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乡偶书
——一部家庭的现代性简史
命运往往以偶然的方式昭示于人,在个体毫无准备的当头,一张网扑将而来,让主体性措手不及。这么些年来,我就是一个典型的现代性事件,正如十一月里的这次的返乡。事实上我毫无准备,命运就这样以极其偶然的招式向我发起了进攻。其实,到了我这个年纪,大可不必纠结于命运的形而上学,或者以主体哲学、主体美学来标识身心的位置。我就是“我”,这个“我”是异常的渺小与卑微,为一已的内心而存活;我又不是“我”,我是家里的长子,我得为家人想想,——两个“我”的存在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并列关系,我深知,现在的“我”、眼下的“我”是由这两个“我”不断对抗与妥协的结果,是命运一种,不可背离,是为了在世存活所需要策划的那份必要的安全感的最佳方案,所以折衷有时不光光是为了单向度的“我”的精神舒适的来临,而是个体双向度的最大化,即对两个“我”的同一性的期盼与来临。事隔二年,我终于懂得了民刊《诗评人》杂志封底的那一句看起极其平常的话语,——总有一种平和,让人感动。
母亲在我的突如其来的命运昭示下,他们所处身的情景如何呢?首先是欣喜作为母亲情绪内在的云朵,除此,又是一部饱含辛酸泪水的村庄史在她身心的缩写,我称之为前现代社会里幸福感的开端。我无法想像,——“无法”一词并不是某种程度的煸情,我的确无法去想像,以此两种情景存活于村庄的母亲,她的言语又流向何方?作为被极度被现代化的村庄它如何承纳这样一种村庄语言学或叙事学呢?两者的关系是什么?这是我想要弄明白的一点。我大致可以这样理解,——而不是分析,分析对于眼下的村庄是一种伤害,在特色中国语境之下,最能承纳时代主流语言学与叙事学的不是城市,更不是学院派(或知识分子),而是村庄,——是村庄里那无数与土地建立过亲密关系的农民,他们无太多的文化,他们对于生活无太多想像,他们的一生是由一系列具体的行动构成,正是基于这一系列日常行动而非由观念建构起来的生活观,他们才得以在传统与现代挣扎之维得以些许意义世界(日用伦常)的维持,只是村庄之意义世界大不同以前的,但若是说村庄意义世界完全崩溃,我则不太认同。此话自作别论。
我所关注的是母亲的处身情景,对于我的返乡考试,她的言语将如何散发到街坊邻居,那一条被现代化所遗忘的老街上的乡亲如何承纳出自于母亲这一方的村庄语言及叙事学。想必是这样子的吧,母亲可能会这样说:人活一口气,佛争一柱香啊!我不能更为深入地引入某某哲学、某某美学——关于解决人如何处世的具体方案来回答母亲,因为这对母亲实质是一种伤害,就像将分析拉入眼下的村庄图景一样。我仅仅只能从母亲的存活方式理解母亲,以及她那村庄语言及叙事学,并以此为基础行走于那条老街,见到长辈,问好;待有街坊来串门,起身让座倒水,围着火炉边吃瓜子,边拉家常。我不能说这样的日子无意义,意义与否并不是观念建构的结果,而是生活方式。
父亲呢?我一度这样揣测,他老人家作为农民工的一员处身于现代化的最前沿阵地,他如何与他上手的那个工业社会打交道。这一问题,曾让我焦虑不已,一度失眠。从我这一方面来说,我也有过工厂流水线的经历,对我而言,我的人生策略是背离工业化,抗拒技术主义,以致从前沿到边缘,从群体到个体,从个体到文本——风风雨雨一路走来,内在世界所以积攒下的不是乐观,而是悲观,甚而厌世。而父亲,一个五十好几的农民,一个曾经被村里视为庄稼能手的汉子,他如何压缩多年来在村庄积淀下来的那些土地经验从而给工业社会腾出足够大的内在空间——在我看来,这简直成了谜语。土地充实,经验抽空,机器填空,一部外乡人的乡愁史(身份认同)等等,这一系列的内在挣扎,父亲如何承受——在我看来,这同样成了谜语。直至眼下,我有所转身,——一次社会学的平和转身,更是一次砸碎审美乌托邦的果敢行动,这些平和的背影让我渐渐亲近于父亲的谜面,——存在于父亲的,不光光是作为坚韧的心理品质,更为重要的是父亲有作为家庭责任的社会学内容。而我只有一个空洞的“自我”,一个与日常生活世界相背离的彼岸世界,纯粹之美、自由、爱让我走到美、自由、爱的反面,成为一个毫无责任感的虚无主义载体。现代性于此即是一面镜子,我不光光看到父亲的样子,而且通过父亲的样子,我更看到了自己可憎、可恨、可怜的样子。父亲是我的必然,是我个人现代性方案中的一种决择,是偶然命运伸出的橄榄枝,由不得我接受与不接受,她显然已插入我之身心。我这次突如其来的作为偶然性的必然事件,在父亲看来实为紧迫,他把作为关系的社会学内容在电话里给我交待得一清二楚。此时,我只有理解,并试图整理我个人的现代性碎片,并归于同一,与整体。
我又不得不想到同样位于现代化最前沿的妹子与妹夫。他们在现代性际遇之中所来临的内在事物的核心可能与父亲相同,即对家庭的责任,并由此而捎来的承担生活之重担的坚韧品质。但是,妹子与妹夫的现代性际遇更为复杂些,作为八零后的他们虽自小有过田间地头的操作,但是如若眼下让他们返乡以操持土地,显然是不可能的。因为他们业已对土地感陌生化,就算不那么陌生化,从内在来讲,他们是极其不愿意的。他们如同我一般,返乡更多的仅作为物理空间的叙事,而不涉及更多的心灵事件,——除去血亲,他们在村庄还有些什么?而城市,现代化的前沿地带又容不得他们有更多的身份认同感与归属感。进退两难的处身情景,何处是归程?!但愿他们安好。我只能这样,我能做的只有这样——但愿他们在现代性的现场当中安好!而他们又是如何感知我这次的返乡考试事件呢?当然是欣喜,为我!正如他们在短信里所说——哥哥,是回家的时候了,安稳下来吧!这么些年来,你东奔西走,图的是个啥呢?
没有人知道我图的是个啥,——这么些年来,在现代性的现场之中,我们家几口人从来都不知道我穷于奔走究竟是图个啥。如今好了,他们终于有一回能够明确切地知道,我图的到底是个啥子。——但这与现代性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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