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边际的银河
2020-09-17抒情散文贵妃醋
星空就悬挂在桌子的上方,夜幕被映染成一抹深邃的蓝,被烈日占据了太久的天空此刻被填充得无比生动。洗过澡后躺在被母亲清洗干净的桌子上方,我和妹妹一边乘凉一边仰望密密麻麻的星星们,每一颗流星的经过都会惊出我们一串欢呼,很多次的争执也是关乎启明星、
星空就悬挂在桌子的上方,夜幕被映染成一抹深邃的蓝,被烈日占据了太久的天空此刻被填充得无比生动。洗过澡后躺在被母亲清洗干净的桌子上方,我和妹妹一边乘凉一边仰望密密麻麻的星星们,每一颗流星的经过都会惊出我们一串欢呼,很多次的争执也是关乎启明星、北斗七星和银河边际的辨认,那些星星的名称以及位置永远是我们争论的热点,甚至话题可以延展到刚从收音机里听到的天文类新闻。母亲虽然不太懂天文知识,但她也是识得启明星,认得出北斗七星,知道银河的,但对于黑洞、太空探险、宇宙飞船这类高科技,她便失去了解答能力。母亲对我们的好奇并不攀附,她轻摇旧蒲扇,话锋一转,讲起她小时候听到的银河故事,以及存活于她的生活里的那些与星星一样多的湖荡,与银河一样不知归处的长河里的故事。
母亲也常会说起她随舅公摇船历经了哪些河流到达公社的粮站去交公粮,讲起她学摇橹时的种种窘态,却一直自豪她娴熟的摇船技术。她也会说起小时候偷偷下河游泳,摸蛳捉鱼被舅婆逮到挨了一顿好揍的往事。在她眉飞色舞的讲述里,我们看到五岁时的母亲正蹲在西北风呼呼的田埂上,穿着光屁股的薄棉衣裤,和大舅在野外田埂上挖荠菜的场景,饿得瑟瑟发抖的她想着这些荠菜可以煮上一锅汤抵饱,冻僵的小手仿佛又生出了气力;在母亲的讲述里,我们看到舅婆是如何变着法子在三年自然灾害那段光景,煮那一锅又一锅人影子都能照出的稀粥给大大小小七口人充饥的。当几个孩子一口将一碗“粥”迅速喝下后,却被告知再无添加,而舅公舅婆只能在他们几个孩子吃完后用手指刮一下砵边碗里的粥腻子填饥,树上的,河里的,但凡能填饥的都想到了,可那种饿,至今像影子一样尾随着母亲,稍不留意就溜进我们的话题里;在母亲的讲述里,我们看到这起早贪黑的一家终于熬到了吃上干米饭的日子,造起了属于自己的宽敞房子,家庭成员也越来越壮大……
讲这些的时候,蚊子在母亲的蒲扇下四处流散,萤火虫们正绕着稻草树丛飞来舞去,屋前的池塘与稻田里,田鸡正咕咕叫得欢。劳作的倦意不时打断母亲的讲述,隐藏在母亲蒲扇中的凉风是那么舒适,让躺在桌上的我和妹妹无比惬意。母亲,尽管不及舅婆聪慧,勤劳吃苦却是另一个舅婆——清早,去稻田捋杂草或是帮父亲抢救鱼塘里缺氧浮头的状况;喝过粥,去桑田或河边割鱼吃的嫩草,一担一担往回挑,父亲去上工了,她还在割,因为承包的鱼塘里有太多需要填饱的嘴巴;晌午,从自留地带回一些豆角韭菜类,带着我们一起弄中饭;午后补上一觉,磨好镰刀,修理下农具,等阳光的毒辣劲一过,她又担上两只箩框去割鱼草;傍晚时分,挑粪担水,给晒蔫的自留田里的菜降降温;晚饭照例是随便喝两碗粥,大把出汗的母亲需要补充大量的水份,那粥,我们也是煮得照得出人影,母亲习惯了先喝稀的;洗漱打扫完,带着我们在场角上吹吹夜风,等父亲下工。下工的父亲并不闲,母亲做不过来的活他接过去,再晚一点,父亲会带上蛇皮袋与手电筒、鱼叉,隐入黑暗的稻田里。
邻居们一大家挤在场角的条桌上吹着夜风讲讲老话的时间,父亲打着手电在野外忙乎,母亲则摇了蒲扇陪着我们又惦着父亲。父亲虽然打得一手好家俱,却没有能力为自己家打造一条够一家人在夏夜乘凉解乏用的长条桌,母亲只得每天在两条并不平整的长凳上搭一扇门板,用碎砖垫平稳,铺上席子,加上家里唯一一张新打的小方桌,这便是我们一家人在三伏天露宿屋外的小天地了。
没有空调,没有电扇,屋里蒸笼一般闷得呆不下人,被几桶井水浇灭了暑气的场角是农村人纳凉的好选择。母亲给这个简陋的临时床铺的四个角支上竹杆,把蚊帐挂上去,旁边再点一盘蚊香,三伏天的闷闷长夜,就靠这野地里吹来的微风,与母亲手中的蒲扇勉强入睡。热醒以后,去旁边的井里吊一桶水,凉快与舒适很快会通过毛巾传达到四肢,再流向全身的每一个毛孔。下半夜通常就好睡了,而沉闷的上半夜是最难熬的,母亲的故事刚好可以安抚烦躁的童年,一早醒来正好也能看到父亲半夜逮回的生物们:蹦跳的是田鸡,游动的是黄鳝,偶尔也有一条青蛇或者火赤练,父亲正在侍弄它们,中午,我家便也有了荤腥。在农村,能否天天吃得上荤腥,是一个家被村人是否看得起的标志,但我们知道,父亲牺牲半宿睡眠,为的不光是脸面。
隐没在时光里的片断就像小时候见过的流星,它们划过记忆的夜空,引来自己的一声惊叹。母亲的那些故事,是启明星,是北斗七星,一家人共度的时光,是银河,美好得没有边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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