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三个喷嚏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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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三个喷嚏
猫叫春
“春江水暖鸭先知”,斯诗,会意其中,便多了一层人类通过动物流露对春天来临的判断、模仿或者惊喜之情:水应该渐暖了,见识下鸭子的掌蹼便可略知;人怎不如禽,水既已温,动动手脚,与水来一次亲密接触也算是敢为人先的;春至水暖,敢于试水的人惊喜之色意向别人传递多于自我感知吧。文人希望先发声,其急切甚于叫喊,故托动物之名、承呐喊于听觉,有经典句式来证:猫叫春来。猫这种动物灵性而诡异,家畜中唯其有巫师之谓,它若恣肆叫起来,便有人醒于夜半,感性一些的人会失眠且易患得患失,足见春天长于巫术或魔术。身陷城内,猫叫春来的情形好几年未能尝试,旧时成长于村野,猫儿会在夜的中央叫唤起来,人类正值梦浸,所以,与其是被它惊醒,不如视猫叫如匕首,刺穿夜色和梦境。少年无知,我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叫声充满兴趣,猫叫始于一更天止于三更天,我会调动想象或者理解力,清醒相随,便得出结论来:猫儿失去什么了?可能是子女、伴侣或者爱情。去寻找(失去的东西)是猫儿发出的号召。言至此,又想起华兹华斯的诗《致布谷》:我该叫你鸟儿/或是一个游荡的声音。夜愈深天空愈辽阔空气愈稀薄,一只猫儿叫,传抵千万户。和鸡鸣犬吠不同,一只鸡叫潜伏于夜色,千万只公鸡接力嘶鸣;犬惊于异动,村南村北的狗吠起呼应;狼嚎也差不多。足见猫天生异秉而且不孤独,所以代言春天非它莫属。这些年猫儿不在我的听觉世界里叫了,我没有不适应,只是在它可能呐喊的时段不小心醒来一会,没半点先兆与刻意或者条件反射,可能是春天漫漶之势,总能寻得我梦的河床、心灵的低处。那时,我感受到阴凉、湿润,或者是时光的投影。
猫儿叫,许是立春的时候,许是春节前后,有时发生在春天的雨水来临前。这段时间,我又不经意记了几段:
……
2013年立春时间是:阳历(公历)2013年2月4日00时13分,农历(阴历)2012年腊月24,星期一。值腊月又黄天,人们为忙年心慌意乱,只知腊月24日立春,时辰不记。乡下也有接春的习俗,精明的一些人,2013年2月4日零时准时起床燃放炮仗,新春大是年,炮竹的长短是次要,迎来送往的姿态要有的,既然是姿态,那些疏忽立春时辰的人,2月4日一整天都有人摆出这样的姿态。
……
本地有个游泳协会,名气还不小,都是靠实力来争的,勇闯全国大赛取得好名次。冬泳队也在其中,健康的体魄和勇气让这群人挑战了天气。初春大雪,雪后初晴,便组队在花亭湖演练起来,上岸之后,身体和鼻息都散发白汽,有气吞山河的架势。其间有横幅,若改内容为“春江水暖人必须先知”就好了。
……
正月二十,天气异常暖和,是立春得早,还是气候变化的原因,估计前者影响更明显。作为忠实的垂钓爱好者,初春这样的气候,总能毫无防备的,被撩拔起出去试竿的念头。至塘边,水清、草枯,茭瓜的残枝倒伏在水中,偶有水鸟惊出,还带着崽,那灰色浑圆的小家伙居然这么早就出壳,想必是温暖的气候催化出来的。我心情也跟着升温,有这些灵动的活物出现,收获的机会大于等于零吧。暖阳下坐等,想想刚刚过去的春节,心情浮躁——脱离日常生活轨迹,任乡俗排列日程,走亲访友、好吃好喝、停车小赌,僭越了内心的宁静——可以如此稳定的坐下来,在温暖的阳光和静谧的空气里,内心开始修复,甚幸!更幸运的,一条习惯在水面窜来窜去的小白条抢了钩,被拿入网兜。又过了许久,也许不久,朝阳晒暖,天地开阔,空气中弥漫的爆竹的硝烟已经息止,个中美妙又岂管时间流转。抒情、非抒情,自忖间,足旁突然蹲着一只黑猫,眼圈和鼻尖是白的,它正伸长鼻子,窥探我的鱼网。被它惊得慌乱失措。可是它憨态可怜,且无侵犯的意思:不过是一条小鱼吗?赏了它。它对初春的鲜活跳满意无比,就地解决了,然后和我一般朝向,蹲坐在草丛里。它是我寻觅许久的象征物,包括“猫叫春来”中的灵巫,又是我在描叙春天即将到来的草长莺飞的借鉴(草生长的时候,毛茸茸的,犹如猫发柔软与光泽;春一发不可拾,水灵灵如猫眼;春天注定给人一种灵异的嗅觉,猫的嗅觉,谁能出其右?)果然,小有收获,结果已不重要。收拾折返时,发现那尊贵的客人已经悄悄隐遁,心尖处便隐约有些凉:今年它应该叫过了。
空村
农业机械化集约化,也为城镇化。农业养不活农民,农村劳动力大量向城市工业转移,势必要求农业实行两化,而最终让城镇化加速,这是国家的方针政策。——引
我坐在一口池塘边放松自己,乡下,二十公里的距离,休假又瞅准了天气,给家人发短信然后把车一口气开到池塘边。我在类似的乡下度过了二十年,又是二十,多有亲近感的数字!亲近、眷恋,是我对乡下最齐整的感情。几位村医料准了我会来,只喝一盏茶的功夫,他们便出现在池塘边,更意外的,开口便聊起了工作,“你们今年的居民健康档案进展得怎么样了?”——公共卫生管理是我的工作,我对这份工作饱含热情,所以对乡村医生也充满感情,是他们走村窜户,把农村居民的健康信息全部、如实地建立档案,并且录入居民健康国家电子档案信息平台,就像一份份健康身份证,在任何地方就医,只要输入本人的身份信息,他的健康状况以及既往病史便一目了然,依此为基础,根据卫生项目的不同,进行分类管理,比如老年人、儿童、慢性病患者、重症精神病患者等。是他们每年进行辖区老年人体检和生活自理能力评估、慢性病患者随访体检……种种,对广大居民进行健康干预、健康宣传指导、药物治疗评价……不断更新百姓的健康信息,这是一项繁复而庞杂的工作——“春节前后突击做了一些工作,眼下不行了,绝大部分的人都离开了家乡外出务工”,我理解他们的做法和想法,居民健康档案要与百姓面对面实事求是的询问与记录,自己的感受与感觉特别是病理性的感觉只有自己才说得清楚,所以坚持健康档案的真实性是该工作的最重要原则。可是怎么会这样呢?“卢屋就在这附近,在那”,李姓村医手指朝西,那个靠近山边的自然村落便是卢屋,“三十几户人家,120多人口,只有六个老人和四个读书的孩子在家,其他人拖儿带女全部出门了”。我越发糊涂了,怎么走得这么空?往年可不是这样。“现在的乡下,农田绝大部分都被农业大户统一承包,机械化耕种,没有农活可做了,在家也没有收入,更要紧的是农民由来已久的劳作习惯,突然没活干了,空虚得紧,这种日子他们没法活,必须让双手忙乎起来,往年老年人维持庄稼,青年人出门,现在老年人也跟着出去找活了”,“别的自然村是这样吗?”“几乎是一样的”“那你们接下来的工作怎么做?”“我们只能分头给所有的高血压和糖尿病患者打电话,一年打算通四次电话,询问他们的血压血糖的检查结果以及服药情况,对他们的饮食、吃药、生活习惯给予指导,并做好相关的随访记录,还跟组长打招呼了,只要有人回来,就到村卫生室体检,并且我们会一个不差的做好在家的老人和孩子的健康工作,这是分片包干负责的”。这是我和几位乡村医生的对话,对他们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更增了敬意,基层卫生工作者有多不易,他们有着难能可贵的情操。我突然不知道怎么表达对他们的感动,事实上,是我晦涩的脸色掩盖了逃离的心思。我的原神(如果有原神的话)、可能是想象,此刻已经游荡在家乡的村落里。
那里可能我会遇见一匹黄狗,它温缓的走到近前,突然会狂吠起来,空荡荡的村子里,任何衣着光鲜的人都显得形迹可疑。很长的乡间小道没遇上一个乡亲,他们应该忙在田地里,或者在山间砍柴,又或者在小河里椿衣,在山边茶园里采摘新茶也有可能,惟独不会去想象他们的离开,有些人大半辈子都没有离开过,土地以及烟火,是他们的精神背景。农田都承包出去,必是心甘情愿,但农民的心底,从此失去依赖,像失去信仰一样。缺失,何以医治?柳暗花明,陌上清歌,从此没有了耕牛与农夫的影像。世态终于生变了,试想,村庄里的房舍只会是年节里的栖身之地,碍于交通、教育、医疗和今后的谋生发展,这些长年外出的人会购置家业于城镇,传统的乡村便会逐渐萎缩,国家大力发展城镇化的思路就会变成现实,而且进程会比想象更快;试想,如今乡村上的村干、教师、村医会处在失业的边缘,他们也需要调整,最终也会随乡民向城镇迁移……许多年以后,村庄会是西方的样式,仅剩的庄园和一望无际的原野,也许这才是决策者最美好的景愿。可是政府需要现在就该发起倡议,让辛苦的新时代工人们,不要再把血汗换来的钱财花在原址上建房了,那些房子建成就可能废弃,发展的需要,家注定要按进城镇,人注定会变成商户,远见一点,攒钱购房置业才有未来。
踏春
在二楼的办公室窗前眺望医院外面的河堤,有稀疏的防护林和河堤上的草,这是植被给河堤的定义。过完春节,那里仍然停泊着流畅无痕的风,和触手可及的冷,土壤被冻松了,枯萎的草变轻,易被风摇,种子都掉在地上,田鼠肯定是被这个吸引,穿梭于防护林与河堤之间,它们不会是爬上河堤吹吹风去的,对水中的鱼也不存奢望,矫健而冒险——我整个冬天都在这样猜想——所以成群的鹰在河堤上空盘旋不止。若是有个人,可以不怀疑他是故意的,经过那里,田鼠会很长时间的藏起来,鹰也会落在高高的树桠歇歇脚,可是没有,春天来临之前的大段时光河堤上最缺失的是人,所以整个冬天只有我以某种形式经常照顾到那儿,我是在照看那里的一切,我看懂了冬天里自然的伪装,灰色,浑然天成。阳光一日比一日温和,身上的衣服开始做减法,防护林里的白杨和堤的柳抽出浅绿的嫩牙,草长出笋一样的头发,这个不需要我想象,我早已从河堤那边雾一样稀薄的绿色里预知了加法。鹰不见了,河水在石堤上飞溅,那些打湿的石头也重新散发出鱼虾的腥味,一种白色的鸟(类似于鸥)扑腾着宽宽的翅膀,和修长的体型相比,翅膀的展幅太出类拔萃,让人想起辽阔海面轻松而有力的飞翔。白色的鸟迅捷而轻盈地略过树梢、穿越桥梁,在河面的上空发出尖利清脆的叫声。春天是从尖叫开始表达的?河并不宽水也不急,那只鸥是踏春出来单飞的吧,元芳你怎么看?元芳不回答,他只能是事而非的问“是谁动了我的颜料?”春天的颜色明显是突然被染的,粗心、浅淡。同事的不理解都是借问元芳然后自答,他忙碌时装模做样,闲适时谨慎地从抽屉里掏出单反相机,反复擦拭镜头、零件,那用具精密得留不下浮尘。他对着我,也可能是对着窗外、不远处尖尖的屋顶,睁一眼闭一眼,不是在摄影,严格意义上是取景调焦,即便如此,仍然让我难受,幽深的镜筒,担心古老的摄魂之术。他的交际圈因摄影和春天的美伦美涣而无限扩大,呼朋唤友,三五日必出去一趟,回来总是津津乐道。我一伸指头,让他把河堤一带给收了,去年冬天我也这样,两幅照片摆上电脑,我取了名:素描与彩绘,被摄影杂志用在封底,他那个高兴啊,“元芳,是你送我一只艺术猪”……
你是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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