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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十二月的北京,去看一个人(旧作)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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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月十五日,北京,最低气温零下六度。这样的气温,也许对北京市民来说,不算很冷。但从南方来的我,仍感到风似刀子,冰冷,刺骨。只是,当我默念那个人的名字时,便觉有温暖的火苗在胸腔中燃着,令我的血液流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按作家苏北先生指引的路线图,乘地铁,坐公交,再打的士,一路西行,终于,西山出现在我的眼前。可是此山却无一点黛色,倒是路两边蓬蓬的野草在寒风中摇曳着喧哗着,显现出旺盛的生命力。我知道,它们努力向上的体内有一股力量,虽然看不见,但我却感觉得到。就像那个人的文字,总是吸引着我,吸引着我等不到春暖花开,坐了一夜的火车,千里迢迢地赶过来。

  一条路,一座院墙,墙上四个字:福田公墓。往前走,不见一个人影,空中不时传来喜鹊的鸣叫声。听着自己寂寞的脚步,我的心里不是悲凉,而是有着隐隐的欢喜。继续往前走,一排排林立的墓碑涌过来。却步环顾,发现公墓的最前方立着个大石块,近看,原来是介绍福田公墓的说明文字。

  福田公墓,位于北京市石景山区西黄村乡福田寺村东,始建于一九三零年,因距福田寺较近,故取名福田公墓。这里安葬、安放着众多已故的爱国民主人士、著名教育家、科学家、文学家、艺术家、高级知识界人士及部分革命烈士的遗体和骨灰。

  放眼望去,墓地有大有小,有奢华有质朴,有雕饰有光洁。这里鲜见苍松翠柏等植物,墓地与墓地之间,栽的是低矮的树木。看那树型,应是桃树吧。光秃秃的枝干上不见一枚树叶,惟有横向的树枝兀自伸展在天空下。是等待,是期求?是隐藏,是回忆?树注视着我,我注视着树,却是两相无言不着一字。

  墓道的两侧,每逢十字路口就有一块立着的牌子,上面标注着名人之墓的位置,以便祭扫的人们寻找。其中有俞平伯、王国维、钱三强,姚雪垠、汪曾祺,康同璧母女,以及余叔岩、杨宝森等。原以为这些名人墓地应该十分显眼,很容易就能找到它们。但我在里面转了多时,也未找到几个。因为它们全都深藏在高高低低的墓群中,不按等级排列,也没有尊卑高低。

  著名作家姚雪垠与其夫人的墓地,黑色大理石修建,因位于公墓的路边,最先进入我的视线。伫立片刻,继续向北。在来字区的路牌上,我看到这几个字:汪曾祺,现代剧作家。心跳,莫名地就加了快。可是,前后转了几圈,愣是没看见汪老的墓碑。难道先生不欢迎我吗?难道我谒拜的心不够虔诚吗?灵魂的入口处,为什么就不能对我敞开呢?

  一瞬间,委屈漫上心头。再想想,先生的文字是散淡的,平实的,他说:“我喜欢疏朗清淡的风格,不喜欢繁复浓重的风格,对画,对文学,都如此。”那么,他的墓地,也一定是简洁的不起眼的了。又想起那年在凤凰,为了寻沈从文的墓地,也是走了远路才找见了。汪曾祺是沈从文的弟子,想必也应有老师的脾性吧,只不过,一个葬在山上,一个埋在地下,而已。心,便释然了,于是一个墓碑一个墓碑地挨着看过去。终于,一块大石头出现,上面刻着:

      高邮  汪曾祺
      长乐  施松卿

  先生的墓地很狭小,与前排及左右墓地的距离仅够一人侧身,若是胖子,断断通不过。我想,倘能将先生的墓地迁回家乡高邮,一定会被当地政府修得体体面面的,哪似这般又挤又小呢。据说曾有人提过这个建议,但先生的儿子却说“他不够格”,不知此话从何讲起。

  又想起刚看到的一些墓地,逝者名不经传,只因其家人有钱,墓地占地面积不但大,且造得豪华奢侈,内心很是悲哀。想不到这个极乐世界,也充满了铜臭味,谁有钱谁便是大爷。好在,世人心中自有一秆秤,尽管先生的墓地狭窄,但他的光芒却是遮盖不住的,任何时候,“心灵的祭拜远胜于物质上的祭拜。”

  先生的墓碑前很整洁,不见一朵花一片叶。正面,镌刻着先生及夫人的生卒年月,背面则一片空白。正是午间时分,因前面的碑石比它高,先生的墓碑中间有一团阴影。不过,阴影的四周覆盖着一圈冬阳,令拜谒的人心生暖意。

  缓缓地,我对着墓碑拜了几拜,将小花篮恭敬地轻放在碑石上,说:先生,我来看您了,感谢您的文字指引着我。是的,每每郁闷,或觉得笔下枯涩,我便会从书橱中翻出先生的书,随便打开一页,看上几行,浮躁的心即刻安静下来,“我们有过各种创伤,但我们今天应该快活”,真的呢!

  不知站了多久,或许很长,或许很短,冥冥中,我看见先生的手中夹着一支烟,注视着我的双眸闪着狡黠的光芒,接着就有一股气流,裹夹着神奇的力量,穿过墓碑直抵我的掌心。

  我明了,我与先生,从此——不再遥远。


  (原载于2011年1期《青春》杂志,后被收入红孩老师主编的《2011年我最喜爱的中国散文100篇》一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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