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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大地笔记之春分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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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分
  
  乔洪涛
  
  
  
  春未过半,春意已浓。在南坡田园,到处都可以找见春天的影子。蜷缩在屋舍里,春天是缓慢的,似乎过了许久,天还是冷的,色还是灰的,风还是寒的。可是在田园里,观察泥土和大地的变化,呼吸北向转南的微风,极目层次分明的梯田,颜色已经明了。近处一层是黑灰的,渐远却渐渐清新色彩起来,东田埂上的柳树已经出现了鹅黄,朦朦胧胧的一片,像一团雾;北角的迎春花黄色渐渐淡下去,绿叶覆盖,绿意就茂盛起来;麦苗因积雪融化,喝足了水分,变得绿油油的,像草原;再往远处,若隐若现的山,也施了黛粉,虽然还是黧黑,但明显透亮了,惹人爱怜。
  
  南头楔子尖处的草棚已经搭建了起来,宽敞明亮,可以遮风挡雨,也可以坐卧饮茶。我搬来了一张方桌,四把小藤椅,又安了一张床,垒了一灶锅。竣工那天,从集市上买来的羊肉牛肉,还有鸡鸭菜蔬,我和刘三、胡二、张四、赵五喝了个人仰马翻。从城里来的诗人罗锅和蛐蛐即兴朗诵了诗歌,一个一个的词语落进泥土里,成为了田园的种子。我用铅笔趴在方桌上写诗,诗从来没有写得这样好。我一行一行把它们全种在了地里,一边写一喝酒一边吟诵,诗歌的种子落地生根,我醉眼朦胧仿佛看见麦田里生长出的茁壮的诗草。好了,有了心身的栖居地,我该是如何看着远山听着虫声的自在呀。
  
  贾平凹说,好天气就是好天意。去冬雪大,今春日暖。这几日里,温度突然升高至20多度,且持续了四五天。我天天去刘三的秧苗炕里看苗,那苗子长得很快。前一天还是两个肉肉的豆瓣顶着一个黑皮,第二天就窜高了一截儿。颜色也由嫩黄变得越发黑油。刘三说是粪土养料足的原因,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呀。粪土,粪土。真是奇特而有宝贵的东西。我有时候就陷入沉迷,百思不得其解,那些看上去脏脏的粪土,怎么输送进植物的叶脉里去的呢?输送进去怎么就变成了柔柔的杆、肥肥的叶?经过日经过夜经过风和雨,怎么就会开花?那花朵及那花朵里的蕊还有那蕊上的粉就是粪土的另一种变形么?花朵开败,怎么又会结果呢?那果子形状各不相同,味道也不一样,黄瓜的脆,茄子的甜,西红柿的酸,还有辣椒的辣,是怎么形成的?是粪土的另一种变形么?我们吃进的是花果呢还是粪土?
  
  自然真是奇怪,让愚笨的我如何也想不通。那就不想了,为它们写诗,写抒情十四行,写啊啊啊。秧苗儿在温床上一天天生长,仿佛我和妻子哺育的女儿。女儿已经出生了,取名就叫朵朵。长长的睫毛,粉兜兜的小脸和手臂,眼睛纯黑得像一潭湖。里面有一个我,我是朵朵的父亲。我吃了蔬菜瓜果,把营养加工成了满身的力气和精液,种在了女人子宫的田野上,然后,萌芽,出土,问世,呀,孩子是我的花我的果我的另一种变形的存在么?我把每天种地的农事告诉她,把南坡的泥土的变化告诉她,把秧苗的茁壮成长告诉她,她咿咿呀呀地和我说话,她就是一株秧苗和庄稼了。
  
  春天的天气不定,这几天温度高,但是估计会有倒春寒,把秧苗栽出来为时尚早,我不着急。我先去花力气整饬田地,那里还有一大堆的活计等着我呢。我摈弃机械耕作,全部用自己的力气耕田翻土,这既锻炼了体魄,也是我对土地的虔敬。幸亏土地不多,仅仅半亩左右。我扛着把铁锨,在田里转悠,摸一摸柳树的芽孢,瞧一瞧洞口分明的田鼠老k的宅院,和一只喜鹊聊聊天气,对一只苏醒过来的蛤蟆吹胡子瞪眼。我要先翻地,然后划分畦块,我测量好了。大体这样来种植它们——
  
  东侧北部是麦田,已经长势很旺。东侧以柳树为界,南部种植大豆和地瓜,一分为二;楔子尖的东南部,外侧栽种十几棵向日葵,一直到山枣树。北侧路边栽高粱,点缀的那些迎春花间作篱笆。
  
  西侧南北分开多片,靠北边是两架黄瓜,两架豆角;毗邻是一小片落花生,花生南侧长条种西瓜。靠西侧分为两半,北边种茄子、西红柿、葱蒜和辣椒;南侧是一畦韭菜,韭菜是春菜,不仅味道鲜美,而且滋阴壮阳,俗称壮阳草,用鸡蛋煎炒或者虾皮作馅包饺子,是人间美味。
  
  再往南部,在简易山居屋棚与韭菜之间,因势挖一片五平米见方的池塘,点种莲藕荷花,养上几尾游鱼,周边栽种芦苇为篱笆,成为我的瓦尔登湖和半亩方塘。
  
  最后,麦田和菜园之间南北通埂上栽种两行薰衣草。妻子极喜欢薰衣草的颜色和味道,在普罗旺斯的薰衣草庄园,那美妙的花草让人眩晕,我已经找到了薰衣草的种子,趁着湿漉漉的泥地撒了进去,我想象着它们茂盛起来,紫蓝色的薰衣草,摇摆着醉人的花语。我喜欢。
  
  田园图示如下:
  
  
  
  
  
  
  
  翻地让我体味劳作之辛苦,但更让我感到身心之愉悦。暖暖的天气,热热的照射着我,让我浑身冒了汗。我索性把毛衣脱了,挂在树叉上,边歇边干,其间累了喝茶,乏了休息,还间杂写出了三首带有泥土味道的十四行抒情诗。其中一首如是写——
   翻地让我体味劳作之辛苦,但更让我感到身心之愉悦。暖暖的天气,热热的照射着我,让我浑身冒了汗。我索性把毛衣脱了,挂在树叉上,边歇边干,其间累了喝茶,乏了休息,还间杂写出了三首带有泥土味道的十四行抒情诗。其中一首如是写——
  插在泥土里的铁还带着体温
  让一条蚯蚓在酣眠后晒着了阳光
  我播撒下的汗水也是我
  我埋头劳作的笔墨纸张
  麦子长成茁壮的诗行
  葵花、紫薯、高粱与芦苇
  毛茸茸的柳花儿和着拍掌的小叶杨
  辣椒、韭菜、西红柿生长友谊与爱情
  收拾家院的好媳妇养鸡喂猪打扫庭院
  趁午休送来煎饼大葱和一灌米汤
  茅屋前的池塘污泥是好肥料
  围着篱笆养一群小蜜蜂和花蝴蝶
  还有白胡子的小山羊
  一起跳江南style
  从年后就开始翻地,用一柄手柄被磨得光滑的铁锨,半亩地很快就被我翻完了。挖出来的泥土显得黑红,全部裸露在阳光下,贪婪地吮吸着热量。晒了几天之后,我从刘三那里找来一把铁耙子,又细细地把那些成块的泥土弄碎,手上磨起了一层茧子,茧子有些疼,却让我觉得很满足。小时候家里耕地耙地,都是爷爷套了马或者牛满地拉着犁铧直翻,翻好了再用铁耙走s形细细耕耘,而我就站在上面压铁耙。到了地头把铁耙掀起来,捋下挂满的草根和泥块,再接着来。这半亩田地显然用不着牛或者马,我就自己翻土。我换上好几年未穿的布鞋,用脚蹬着铁锨,一锨一锨地干,由于地湿土粘,不一会鞋底子上就会粘成一个大泥疙瘩,我找根柳枝往下刮泥,那是我鞋上掉下来的“千层底”,仿佛一件艺术品。
  翻完地耘细土,我就一部分一部分地分好地块,打好田塍畦埂,每一部分分别栽种不同的菜蔬植物,好像是小学生拿着铅笔尺子在纸上画出的几何图形,到时候辣椒、茄子、芫荽、韭菜、西红柿,颜色相间,高矮错落,肯定赏心悦目,别有韵味。弄完这些,我到刘三土炕上再去看苗儿,那些苗儿大部分已经绽放出了四个私叶,我说是不是可以下地了。刘三点燃一支烟,幽幽地说,下地可以下地了,但是节气还不到,不过春分,地还太凉,天气还不稳定,容易伤苗,就让它们在热炕上再享几天福吧。我说,我一切都听你的,反正我多年不种地了,也忘了怎么弄了。刘三说,我一切看节气的,这节气准着呢。我说,古人就是厉害,一年划分这二十四节气,什么节气干什么事都准着呢。刘三说,就是呢。
  胡二年前给我准备了些粪土,他养了一大堆羊,还喂了一头猪,他把羊粪和猪粪挑到朝阳的山坡上晒了一个冬天。山坡就在我的田边上,这样我给麦子和蔬菜施肥就方便了。趁着春分未到,我赶紧施一次肥。麦子已经返青,开始绿油油地生长,但后劲儿可不能少了。一般人家都是浇了地后趁湿耩化肥,我拒绝化肥,所以就央胡二给我备了一些粪土。赵四家里还有一堆冬天烧锅从锅道里掏出来的草木灰,昨天闲着没事,他用一辆地排车装了给我运到地里来了。这些草木灰可以使泥地变暖,还可以防止泥土里的虫子咬噬苗根,有用得很。我送给赵四两包软中华香烟,赵四一边推着一边嘿嘿地把烟接过去,说,这么贵的烟,我一天抽一棵呀。赵四喜欢抽烟,给他烟比给他钱还高兴呢。
  我把粪土和草木灰拌在一起,用粪簸箕背着,把它们在地里一小堆一小堆地分布均匀,麦田里我就用铁锨铲着撒了一圈。菜地里先堆着,过些时种上苗子再撒不晚。麦田撒上粪土之后,要浇灌上一次,大大的水,让土地喝得饱饱的,那麦子就一天一节一天一节地拔节长了。撒粪土的时候,我看到地里麦苗间的荠菜长出来了。小小的锯齿般的叶子,细细的,探头探脑的,惹人喜爱。我先择了半晌荠菜,春天这个时候,荠菜刚刚生芽,根肥叶嫩,最是美味。以前在乡下,母亲最爱给我们包荠菜水饺吃,那个香呀,我们一个个都吃傻了!我挖了一大兜,拿回家让妻子择了、洗净,又分给邻舍一点儿,包猪肉荠菜水饺或者鸡蛋炒荠菜,都是美味。妻子打趣说,我这一冬天没白忙活,这田园终于见收成了!
  在麦田里施完肥,又把薰衣草种子上细细撒了一些,我看到已经有纤细的芽尖生出来了,那芽尖那样细小,那样娇嫩,像初恋的爱情,过不多久,它将满坡花语:等待爱情。
  韭菜到了点种的时候了,我把从种子站买来的韭菜种头一天晚上用细沙水泡了,第二天轻轻撒到那小畦里去。韭菜种子特别小,小得像芝麻,我真担心它们能不能发出芽来,可母亲说,韭菜生命力很旺,割了一茬又一茬也不会死。我才放心了。那一小片土地我整饬得很细腻,一点微小的土坷垃我也挑出去,我怕它们压住韭菜芽阻碍了韭菜的生长。先是用筲去瓦河担了两筲水浇上,接着把喷薄欲萌的菜种撒上去,又细细撒了一层沙土。沙土之上,又一把一把抓着撒上了一层草木灰,最后盖上了一小块稻草苫子。这样既可以防晒,又可以保持水分。盖上之后,我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似的,长出了一口气,一股喜悦爬上了我的眉头。在人生的旅途上,我只孕育过女儿朵朵,一个孩子尚且让我小心呵护,如今,我要亲自孕育这么多小韭菜,那得是多少弱弱的小生命呀?我更加小心百倍,提心吊胆了。
  春分这天,我去田里,悄悄掀开稻草苫子,天呀,三天未来,草苫子下面细细的黄沙土之上,已经冒出了无数的头发丝般的细苗儿。那些细苗儿是嫩绿的颜色,柔弱纤细得仿佛不敢喘一口大气,它们与刘三土炕上的苗儿别有一种不同,那里的苗子都是粗的,肥的,这里的苗子都是细的,瘦的。我掀着草苫子的一个角,看着细细密密的韭菜,不仅嘿嘿地乐出声来。
  我提了喷壶,隔着草苫子向上喷水,想象着稻草下韭菜芽都张开了嘴巴,贪婪地吮吸甘露琼霖,像是唐宋词人笔下的“春风吹蚕细如蚁,桑芽才努青鸦嘴”。古人写诗,一定也亲眼所见,亲身实践了的,否则怎么可以写得如此逼真?微风吹动,蚕细如蚁,桑芽初绽,仿佛鸦嘴嫩黄,而韭芽比之桑芽更细,如若譬喻,像什么呢?像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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