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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河:深秋或初冬的影象 甘肃孟澄海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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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河:深秋或初冬的影象   甘肃孟澄海
  
  
  
  我坐下来。黑河从面前悄然流过。秋天,准确说是晚秋,流水很平静地映着祁连雪峰、云朵、鸽群、阴郁而伤感的杉树和白杨。衰草连天,冷风萧萧。一条河在黄昏的影子中缓慢前行,穿越田野荒漠,然后消失,像一个梦境,或者是留在梦境里的灰色飘带,轻盈、魔幻,迷迷茫茫。
  
  面对黑河,我总有一种置身远古的幻觉:金橘般的夕阳从褐灰色的冈峦上滚落,点燃了河谷里的芦苇,绯红的火焰笼罩着水波。一棵胡杨撑开满身灿烂的黄叶,摇曳,闪亮,飘洒,坠落,让蝴蝶似的叶片覆盖刻有咒语的陶罐和铜镜。芦花飘荡的河岸上,月氏的女萨满赤身裸体,挥舞着剑,一边舞蹈,一边吟唱祭奠水神的歌谣……
  
  风吹过来,风声很大,像有人在吹埙。幻觉中的事物没有轮廓。我看见一弯月牙,忧伤地挂在对岸的峰顶。月色下,只有起伏晃动的野草和灌木。一只狐狸在不远的地方蹀躞,偶尔抬起头,朝我张望,目光暗淡苍凉。商人?秦人?月氏人?鞑靼人?匈奴人?也许,狐狸就是先民的一个幻影,一个亡灵,从古到今,默默地守侯着河岸,在这里等待那消逝的家园。月光回溯着以往的宁静,狐狸在暮色中渐走渐远。河床里的红柳雾气氤氲,暗影幢幢,恍若鬼魅。从胡杨树丛里望过去,我发现有一块巨大的页岩横卧河心,流水漫过石头,贱起隐隐水花。苍老的岸,苍老的石头,苍老的山河树木,那么,水呢?水流激石的时候,会不会有苍老的皱纹跌落在波心?
  
  我不能描述黑河。黑河就石黑河,一条流淌了数亿万年的河,一条大西北普通的河,一条没有木船帆影的河,一条缺乏审美意义的河。黑河之于我,完全是偶然的机缘。若干年前的一个初冬,我丛偏远的故乡出发,走进了祁连山北麓的荒原。我是来这里寻找诗歌的。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唐人留下的苍茫意想,给我心灵以巨大的震撼,使我第一次靠近雪山和漠野,第一次目睹了蛮荒而粗砺的沙滩与河流。那个冬天有雪。蝴蝶般的雪片落在荒草中,落在黑河边,落在石头上,但没有一瓣能落进我的心湖。热爱诗歌的我始终是干涩的,犹如长满枯草的河岸。我漫无边际地向前走着,在黑水国遗址,遇到了几个考古工作者,他们来自遥远的省城,一直驻扎在这里搞丝路文化研究,据说挖掘出了许多有价值的文物。在他们眼中,一片残陶和木箭,一个瓮棺和陶罐,一支鸣镝与箭镞,都能构成极富内涵的人文立面。而我苦苦寻觅的诗歌意想却杳如梦幻,甚或连一句在场的句子也没有酝酿成功。暮云合璧之际,我看见了平静如初的黑河,还有河边闪着磷光的鬼火,以及坟场,坟场中被风吹响的枯骨和骷髅。
  
  秋风白露的季节,我又一次来到黑河边。这一次,我已经远离了诗歌和激情,内心的视角开始转换。不再多愁善感,见落日而伤情,闻秋风而伤感,怀古的幽思一点点崩溃、坍塌,如芦花草叶,随烟尘飘远。黄昏的天光里,黑河无声无息。在我目力抵达的地方,有几个农民正在拉运玉米秸,车子嘎嘎做响,人和牛都弓着腰,一幅拖沓疲惫的样子。而他们的后面则跟着女人和孩子,还有毛茸茸的小狗,似乎在吵嚷着什么。从他们的头顶望过去,高处是庄园,比庄园高的是雪山,更高的就是天空和云朵。苍凉空阔的背景下,卑微的生命亘古如斯。这里似乎没有诗意的景象,除了艰辛苦难的农人之外,剩下的只有沉默的河,以及岸边的枯草老木。河滩被挖沙的民工占领,到处是心疼的伤疤。在我的面前,只有零星的野菊花在秋风中摇曳,瑟缩颤抖,若孤魂般幽怨。
  
  我曾经在一本民间刊物上读到过一则故事:很久的年代,一个村姑恋上了黑水国的王子,但由于门庭相差悬殊,她无法走进那个深宫大院,后来相思成疾,卧病不起,死时便化做菊花的种子,随风飘进宫墙,从此后,年年岁岁,在黑水国的土地上就有了深蓝或黑紫的花朵,经秋不衰,直到初冬才开始凋零。我一直不喜欢野菊花,因为那幻若月亮的花盘有太多的阴郁和伤感。相比之下,更钟情黑河岸边的蒲公英,即使在晚秋,那些洁白的伞盖依旧于风中闪烁、盘旋,让人想起白衣飘飘的剑客侠女。
  
  距离黑河最近的城市就是张掖,那是一个有着千年历史的古城,风华绮丽,热闹非凡。元朝时,意大利探险家马克·波罗游历河西走廊,曾驻足于此,用一双蓝眼睛打量张掖的异域风情。那个年代,佛教盛行,梵天净土的云朵擦拭着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当然也不乏世俗生活的温情与浪漫:驿站、会馆、赌场、妓院,戍卒、商贾、诗人、嫖客,所有的场景和人物会聚纷纭,构成别样的景观。但马克·波罗并没有留恋这里的风烟阜盛,在他的笔下,出现最多的词汇,依然是黑河,是黑河两岸破旧的茅舍、衰落的村庄,以及无家可归的乞丐和流浪汉。也许在他看来,河流是历史的记忆,千古兴亡之后,只有苦难的黎民百姓,才能洞见黑河亘古的永恒和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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