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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记忆或者爱情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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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没有风。斗大的汗珠。父亲毛茸茸的腿。窒息。当然,还有玉米叶子剌的手臂上的一道道血红印子发出的火辣辣的疼痛。

那年我13岁,在记忆中最明显的就是这些,多少年过去了,我还能一下子回忆起当时的情形,我一定噘着嘴,抱怨着地里的杂草太多、天气太热,还抱怨父亲没有带水。汗水湿透了我的身体,嗓子眼里却冒着火。我想,我快中暑了。也就在这时,蛤蟆叫我来了,他渐渐的声音从田垄的那头传了过来,颤巍巍的象满地的玉米一样密不透风。他说,巍,洗澡去不?我应了一声,站起来,父亲照样蹲在地里,他光着膀子,闪着黝黑的光芒。父亲没有回头,继续低头拔着野草。我顺着玉米垄跑出来,看见蛤蟆黑里透亮的面孔。外面的空气和地里一样让人窒息,玉米叶子卷缩着,在烈日底下显得毫无生机。

顺着小河往北走,就到了水闸,小河的水就是被这个东西拦了起来,这边的水压满了河床,那边却如干涸的眼睛,荒凉还有寂寞。我们快走到水闸时,却看见祥子在洗澡,祥子一个猛子扎下去,好长时间没有露头,待到他湿漉漉的脑袋露出来时,却引来了一阵清脆的欢笑。原来祥子他老婆正在河边洗衣服呢。我们止住了脚步,因为祥子是大人,况且他的老婆又在旁边,这对正处于身体膨胀时期的我们是很害羞的。我们就在远处静静的看着,祥子向他老婆泼水,他老婆也向他泼水,水花哗哗,欢声阵阵,小河也充满了欢笑。最后,祥子站起来,把他老婆也脱下水了。我看见祥子没穿衣服,他的生殖器毛茸茸的,象硬邦邦的玉米一样挺在肚子下面。我们赶紧跑了,继续看下去的话,对我们来说是一次考验,那是一种心灵上的煎熬。我觉得浑身发热,汗水流进嘴里,眼睛也迷离起来。我不理解,他们为何如此明目张胆地在河边嬉戏?是祥子刚结婚的缘故?还是爱情的力量。

那个年龄段的我,总有一些事情弄不明白。比如一天天萌发的身体,比如公鸡压鸡,母猪发情,比如大人之间的秘密。我觉的想这些东西很无耻,很脸红,可我还是不由自主的往那些问题上想,它们向春天的一粒种子,在发芽、生根,并且一天天长大。长大之后我才知道,这种萌动叫做欲望。

一个个无聊而有闷热的夜晚,我会躺在天井的凉席上看夜空的星星,一切都静下来,就连蛐蛐的叫声也停息下来,偶尔叫一两声,象是它们的梦呓。祥子和他老婆的影子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就象夜色里的幽灵。母亲叫我早点睡,明天还要上学。我跑到小木床上,木床嘎吱一声,然后嘎然而止,我却听见自己的声音。



祥子和根生是好朋友。这是祥子的老婆和根生跑了之后我听大人们说的。他们总爱讨论这些,祥子和根生的故事在大人们的嘴里源源不断的奔跑出来,然后四处飘散,就象炊烟一样,氤氲了整个村子。

一切都是那么突然,祥子的老婆和根生跑掉,一点征兆都没有,一夜之间他们就消失了,没有声音、没有影子、没有只言片语,只有人们的议论、猜测还有无奈。他们替祥子无奈,一个男人怎么留不住一个女人呢?根生有什么好,值得私奔呢?那年秋后,玉米都熟了,玉米秸死掉了,玉米从秸上耷拉下来,象做错事的孩子。人们忘了采摘,他们兴致勃勃地看着祥子失魂落魄的样子,有的幸灾乐祸,有的上门劝说,人们走马观花般的跑到祥子家里,劝他年老的父亲、瞎眼的母亲。他们喋喋不休的对祥子一家人说:“这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咱在找个好的,非得找个婊子么?”祥子父亲只顾吸烟,祥子的母亲在作着冗长的哭泣,两行重重的泪痕挂满了苍老的脸庞。祥子蹲在那里,一言不发,这时候,保持沉默是他的权利。

祥子老婆的父母要人来了,他们来的气势汹汹、理直气壮,直奔祥子而来,那是个长的满脸凶肉的老男人,他给了祥子两巴掌,还用力踹了祥子一脚。事后,我总是想,这个老男人为什么来找祥子要人呢?是他们的女儿跟根生跑了,应该找根生才是。可是他们不管这些,他们说找不到女儿就拉祥子家里的东西,一天后,那个老男人带着三个儿子果真拉着车来了,他们要把祥子家拉光。这可激恼了村子里的人,呼啦一下子把老男人和他的儿子围了起来。海峰爷爷光着膀子拨开人群跑进来,他满身伤疤,最大的碗口大,最小的也有铜钱那么大小。听人们说,海峰爷爷参加过解放战争,参加过抗美援朝,身经百战,这满身的伤疤就是他的荣誉。海峰爷爷不紧不慢地说:”岂有此理,你们一根毫毛也带不走!语气威严不可侵犯。老男人冷笑一声,带领着儿子们继续装东西。海峰爷爷就大喝一声:“上!人们抄起家伙,就和老男人打起来了。我们小孩子跟着起哄,向人群里抛着小坷垃。人们打的更欢了。

结果可想而知,那个老男人和他的儿子们走掉了,他们走的时候和来的时候截然不同,用大人的话叫做狼狈而逃。海峰爷爷不屑的说:“敢上这里来撒野,真是自不量力,老子当年一口气砍掉了二十多个国民党的脑袋!”海峰爷爷这话不假,我们村子自古以来是尚武的,传到这个时候,虽然衰败了许多,但本性还是有的。我们时常从家里搜处当年的大刀和半截婴子枪来,这些锈迹斑斑的东西代表了一个年代。

到了傍晚,祥子家一下子空了。大人们让我们小孩子留在这里和祥子做伴,他们认为经历了这么大的打击之后,祥子也许会想不开。可是,夜色刚刚掩盖了村庄,其他人就走了,只剩下我和蛤蟆。我觉得这时候祥子很可怜,尽管当时我还不知道可怜的具体意思,只是觉得祥子很让人心痛。夜色深了,我不知不觉的睡去。在睡梦中,我听见哭泣,低沉而又缓慢。我睁开眼睛,只见祥子光着身子坐在哪里,他用手摆弄着他的下身,而他的下身却软绵绵的耷拉在哪里,没有生机、没有活力,象一条虫子。祥子好像自言自语的说:“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窗外传来狗叫,声音寂寞的让人可怜。祥子拉了灯,挨着我们躺下。他轻声叹气的声音吵醒了黎明。



爱情,在我13岁的年纪里,我并不了解它的含义。那时候,我总是莫名的喜欢一个女孩子,她坐在我的后位,小巧而又玲珑,她嬉笑的声音象铜铃般的响在每一节课后。我愿意每天看到她,喜欢她的声音,喜欢她白嫩的手腕,喜欢她的一切。我找不到任何和她说话的借口,只是时常回过头来默默地注视她一阵,她的一缕头发掩盖了半边脸庞,我看不见她的表情。她偶尔一抬头,我会迅速转过头,脸蛋在发烧。她看见了我了么?我一遍一遍地问自己:我爱上她了么?有时候我回头长了,觉得耳边一响,老师的粉笔头不偏不倚地打在我的后脑勺上。老师瞪我一眼,威严不可侵犯,我赶紧低下头,心里一阵狂跳。

所以,我无法用我的爱情观念去衡量祥子的爱情。或许祥子的婚姻不叫爱情。那叫什么呢?

听大人们说,祥子的老婆和根生肯定在玉米地里发生了关系。他们理直气壮的认为:为什么根生那一阵子老往祥子家跑?他肯定和祥子的老婆有奸情。可是,他们在祥子家里肯定来不成好事,他们约好了到玉米地里拔草,那里面掩盖了一切。玉米在呻吟,大地在摇晃,就连太阳也被云彩遮了起来,一切顺理成章的发生了。大人们咬牙切齿的骂根生,俗话说,朋友之妻不可欺,可是狗日的根生怎么能做出来呢?当然,祥子的老婆也是个水性扬花之辈,不守妇道,是个不要脸的狐狸精,是只破鞋。

事情过去了,日子还要继续过下去。人们回过头来,才发觉玉米没有采摘,还没有准备好小麦的种子。他们把一切罪过都归根在根生和那个狐狸精身上。他们抗着锄头下地,骂着狐狸精归来。日子在他们的骂骂咧咧中悄然而过,然后恢复平常,人们还是离不开油盐酱醋,每天照样吃喝拉撒,为了孩子30块钱的学费会愁的疵牙花子,母猪生了猪仔会高兴的吼两声跑调的调子。生活,就是这么简单。

祥子每天天不亮下地,然后背着星星回家,有时候,他会骑了自行车到县城里去,一整天都不会归来。据在县城看到祥子的人说,祥子骑车去了医院。

祥子去医院干吗?人们问道。那人说,当然看病了。人们说,祥子有病吗?那人说,或许是吧。

第一场白露落下来的时候,天气骤然变冷,整个村子都被染白了。这时候根生和祥子的老婆回来了。他们的归来和他们的出走一样突然。还没等人们明白过怎么回事来,祥子老婆就和祥子离了婚,然后光明正大的搬到根生家住了。

村里人又一下子骚动起来,他们疑惑的眼神和不屑的话语如同深秋的白霜一样萧萧而落,蔓延了整个村子。有一天早晨,根生和狐狸精开门起来,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们的院墙、枣树、麦秸垛上挂满了破鞋。那些破鞋都是人们穿烂了的破布鞋,它们如同一双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一样注视着根生和那个狐狸精。根生气的哇哇大叫,狐狸精却一双双解下来,堆在天井里,待到早饭过后卖给了一个收破烂的。狐狸精用自己特有的方式回敬着人们,不言不语却一刀见血。人们一下子没有了往日的激情,像秋天里的茄子一样瘪了下去。这有意思吗?他们自言自语的说道,然后凑到一块喝酒去了。

根生和狐狸精的欢笑充盈了他家的院子,就连他家的老母鸡都硌硌的叫着报窝。狐狸精的笑声和在祥子家中的声音一样,清脆、鲜活、悦耳。在我眼前浮现的总是她和祥子嬉水的情形,那是天真的笑吗?那是爱情的笑吗?抑或那是假意的笑、轻蔑的笑?



事情过去多年了,经历了刻骨铭心的伤痛之后,我明白的了爱情的伟大与无奈。不经意之间,我总会想起祥子、想起根生,当然还有人们所说的狐狸精,想起和祥子在一起睡觉的那个夜晚,想起当年那件轰动整个村子的事情。这只是一个记忆,埋藏在心底深处的记忆,苦涩还有其他说不出的滋味。那件事情放在现在是见怪不怪了,结婚、离婚、婚外恋、第三者,爱恨情愁如同家常便饭一样平常,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或许这件事情根本没有发生过,或许这是一个梦境,或者这是我构思的一篇小说。事过多年,坐在电脑前的我突然想起了这么一件事情,它从遥远的村庄和尘封的记忆里突然冒出来,没有一点原因和前兆。窗外的阳光很好,我觉察出了暖洋洋的感觉。春天很近,村庄很远,我被春天的喧嚣打断,那个朦胧的记忆随着阳光滑落,没有任何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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