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楼下

　　96年末，我搬上了商品楼。楼下邻居是位退休老干部，当时有过一面之缘，知道他姓谭，退休前是贮木厂的书记。贮木厂是一个比较大的企业，职工上千，但是厂长负责制的年月，书记的权力不大，无非是开个会讲个话，来客人了陪个酒。那时候我在税务局，收税的时候难免去贮木厂，跟着股长的后面借了光，被人假惺惺地尊严着，吃喝玩乐也少不了，可能和谭书记就是这么认识的，没想到，他退休以后，居然和我住上了邻居。他还有个身份是我们两口子的同学父亲，只是我们和那女同学关系不好，也没和他提及这方面。　　　　

由于本地的楼房还不多，我买的有浴室的在本地还是开了先河。顺带说一句那时的楼价，54平方（6米长的阳台不算面积），厨卫瓷砖贴好，墙面刷好，客厅是地砖铺好，总计房价33000元。对于长期住平房的人来说，有浴缸当然很高兴，所以我迫不及待地就烧水洗澡，结果身上水还没擦干呢，楼下的谭书记两口子找上门来，老谭头瞪着牛眼珠子，说我家浴池漏水了。这倒是有点始料未及，我也挺不好意思。还没等道歉，旁边的老谭太太已经大放厥词，出言不逊。　　　　

我虽然老实，可也不能容忍别人欺负到家门口来。于是我让她闭嘴，有事说事，别往外喷粪。老谭太太不干了，要跳老虎神，老谭也撸胳膊挽袖子的要和我拼。我想想，毕竟有同学关系在，虽然那女生为人不咋地，但是咱也得有点香火情。我就温和地对老谭说，谭叔，我知道你是当官的，可我用不着你，你也管不着我对吧！你跟你手下职工可以任意打骂，你别跟我来这套，我不欠你什么！现在我们都是刚住的新楼，漏水情况我也不知道，这样，我下楼看看你家损失多少？然后我再修浴池。　　　　

老谭看我一脸正气，说话也是在理，他也就收起了那付嘴脸，也假意喝斥了五马长枪的老太太几句。却不让我下楼看，只告诉我湿了两卷卫生纸。后来纸没让我赔，我找人咨询，才知道盖楼的时候偷工减料，所有浴池的下水管全是塑料的，全漏。后来我就换了铜管，放了水试试，再下楼问老谭，老谭说漏点儿不多了。我赶紧又重新拆装，装完后再问老谭，老谭说漏点儿没事。我毕竟年轻啊，只有26岁，我就在家发愁，怎么还漏呢？倒是帮我干活的朋友说了，老谭是撒谎，折腾你呢。要是漏的话早吱声了，哪有说漏点儿不怕的道理。我这才恍然大悟，老狐狸玩人啊！果然，从那以后，楼下再没漏过水。　　　　

然而，事情并没有结束。有时候我在楼上走步走得急了些，楼下就开始用铁器敲暖气管子，丁丁当当的。我觉得有意思，估计是老谭太太在报复，可我无心之过，至于这样吗？又想，我何必生气，敲的是他家管子，有本事你敲漏它！更有甚者，夏天天热，我身宽体胖的，晚上不吹电扇睡不着。老谭不知道从哪知道了我的电话，夜里十点多打电话来，让我关了电扇，说有动静他睡不着。我苦笑，我说谭叔，打呼噜也有动静，你让不让我打呼噜？　　　　

老谭老羞成怒，说我再打电扇，他就在楼下造声。我说你造吧，我在楼上玩“水漫金山”。老谭看震不住我，态度也软了。我说这样吧，你们老两口在大卧室睡，我就在小卧室吹风扇；你在小卧室睡，我就在大卧室吹风扇。老谭居然说，我们老两口一人一个卧室。　　　　

我虽仁义，也有点生气，这什么人啊！亏你还当了几十年领导干部，这素质还没掏大粪的工人高呢！但我想，忍吧，谁让咱老实呢，谁让咱惹不了倚老卖老的呢。我就琢磨了，风扇有轮子，当时卸了下来。于是我把它们翻出来安上，这样与楼板有距离，声音就小多了。第二天问老谭，还有动静吗？他还是老一套，有点动静，没事儿。这回我没上他的当。　　　　

楼上楼下关系，就这样冷淡着。但是孩子出生之后，我们变得谨小慎微了，生怕弄出点儿声音来，楼下再敲管子，再吓着孩子。那段时间相安无事，后来孩子会走了，围着我们跑来跑去的，楼下的管子又响起来。那时候我想下去找他们理论，可是媳妇说算了，大人吵起来无所谓，万一再敲管子，受伤害的还是孩子。我想也是，还是保护孩子要紧，于是我们就约束孩子，在大屋有地板的地方跑，到客厅千万不要跑，免得楼下敲管子。　　　　

可是孩子太小了，他虽然时时小心，但也难免“犯规”。一次过节，我们俩在客厅包饺子，看孩子好奇，就给了他一个小擀面杖，给他一小块面，让他擀着玩。孩子兴高采烈的，不小心把擀面杖掉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响。一个小孩子手中的小棍掉在地上，能有多响呢？但楼下丁丁当当地就敲起来。孩子当时就吓哭了。我和媳妇对望了一眼，再忍下去，这日子还能过吗？我说你先去骂，我下楼去捡几块砖头，他们要出来还嘴，我就把他们的玻璃全砸了。　　　　

媳妇二话不说，抱着孩子到了二楼，对着他家门口破口大骂。骂了半天，老谭两口子屁都没放，别的邻居都出来劝，我们也就不为已甚，回去继续吃饺子。那以后孩子更加约束自己，我却告诉孩子，别怕，使劲跑，当我们不需要忍耐的时候，楼下就是个屁！有一天去同学家玩，看他外甥在他家一楼，骑在椅子上，在做上阵打仗的游戏，那动静咣咣的，我就记住了这孩子，总想着要把他领我家去玩，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那段时间，老谭见我第一次有了笑脸，还主动打招呼。敲管子的声音再也没有响起，很多年后我才明白，宽容厚道要分对象，一味的温良恭俭让，换来的只是刀和枪。遇文王兴礼乐，逢桀纣起刀兵。这才是颠扑不破的古训！　　　　

那顿骂换来了十年消停日子，十年以后我们搬到了市里，卖掉房子前我特意去了同学外甥家，问他们有没有意思买，据说那孩子已经成了小霸王，我比较喜欢把房子卖给这样的人家。可惜的是，后来另一位女同学坚持要买，也就便宜了两千块钱卖给了她。她是离异女人，在楼上倒是不造声，只是擅长骂人，有时候站在走廊里骂，声音清脆，骂得一楼到六楼全是静悄悄的，也算是一道“另类”风景。　　　　

在市里住上了新楼，和楼上楼下也有矛盾，漏水的事在所难免。但我们以礼相待楼下，宽容对待楼上，彼此间虽不熟络，相处得却也融洽。我忽有所悟，原来不是所有人都没素质，我原来的楼下，只是一对不懂人情世故的东西罢了。而我所有的忍让，貌似吃了亏，落了下风，事实上，却是我培养宽容博大胸怀的的最佳锻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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