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岛情话(散文诗)
2020-09-17叙事散文芦汀宿雁
一 当小蝌蚪甩掉大黑尾,白茫茫的菖蒲下,就多了一对对列队演练的蛙们。 扑通扑通,秋水塘响,夕阳洒金。 我,凛然地站在水中央,像居高临下的王,观摩演练。 晴好的日子,总有三五只叫不出名的雀儿,栖息在我的胸膛上,或立,或卧,恋恋不去。一
一 当小蝌蚪甩掉大黑尾,白茫茫的菖蒲下,就多了一对对列队演练的蛙们。 扑通扑通,秋水塘响,夕阳洒金。 我,凛然地站在水中央,像居高临下的王,观摩演练。 晴好的日子,总有三五只叫不出名的雀儿,栖息在我的胸膛上,或立,或卧,恋恋不去。一只只生灵助我起兴,装饰着我的一帘秋梦。 稻枯蛙也哭。菖蒲,斜挑在长且硬的茎上,如如不动,像一群白头翁,群集性失言。那一竿竿蒲棒是我临水自照的影子,垂钓着我的一腔苦水。 朝露夜霜,我不惧怕。凄风苦雨,我也不惧怕。 但我惧怕,秋风猎猎下,路有冻死骨的凄惨,一幕接一幕,上演…… 秋收的镰刀,仍饥饿难填。 农家的土屋前,风干的蒲棒,和稀粥,燃出了一缕缕熏烟,熏黑了一个个寡淡的夜。 那朱门酒肉臭的寒光啊,逼瞎了人间。世间一抹黑。 秋边雁声过,赵家楼,只剩下旷芜的田野,一片白茫茫的菖蒲荡。 与天空平行,我一站几千年,活成了一枚不解风情的石岛。
二 环滁皆山的赵家楼,轻烟漫笼。 玉米棒子,新嫩焦脆。南瓜杂饭,香清甜润。韭菜蛋面,鲜香滑爽——一股股粮食的烟香,与白云结盟,搭成了一座曲而有姿的桥,在平旷的田畴间招摇。 云烟桥下,浮出了一个羊角辫的女童。她像一只喜鹊,俯冲而下,飞进一位圆墩墩的妇女怀里。 机耕主道上,一群叽叽喳喳的村民,荷锄而归。喧闹的人声压过菖蒲荡,茫花飞动。 茫花,石岛,我想和它们玩!大妈—— 她的左手笔直地指向了野莽丛中的我。她的右手擎着一根竹筷,竹筷上挑着一根焦黄的玉米。 哟,好大一块青石!好大一片蒲草塘! 蒲草扎人,野水有虫。紫英啊,去不得的……圆墩墩的大妈一叠声吓唬着。 赵嫚子,劈条路?路是人走出来的嘛。老赵头拄着片锄,爆出粗嗓。 割草,抽水,填塘……李老拐的快嘴,吸溜一声,就是一串农业学大寨的台词。 荒山换土地,荒塘变良田,青石……被唤着赵嫚子的大妈,圆脸挤出一对圆酒窝。 要得噻!妇女队长也摩拳擦掌了。 青石晒场,谁也甭跟我家抢。紫英,你和我家黑子,一起玩去。左老姆子,一把拉过紫英,半是讨好半是邀功。 啃一口玉米,添一圈黑胡子,小紫英一乐,好客的村民也乐了。 红旗遍地飞扬,高音喇叭,也没日没夜地嘶鸣。 一声声笑浪,被一蓬蓬的菖蒲花拦截,疏散,飞回漫天霞光中。
三 解冻的露水渗入草地的嗤嗤声,野芒草灌浆的汲汲声,水鸟扎入水底的波纹声,大雁南飞的振翅声,春笋破土的拔节声,忍冬复苏时的吼叫,栾树挂上一串串红灯笼时的热烈…… 寄生的灌木,紫鲜的喇叭花,别在我袒露的四肢上,轻抚相思弦。 缠绕的水草,迟暮的菖蒲,潺缓的野水,闪烁的云岫,四季的律动,轻拥小小村庄,摇醒一曲《云水谣》,不绝如缕。 蒹霞苍苍,云水一方。
四 一条单行道,链接了我和赵家楼。 我,不再是我。我是一片平坦如砥的青石晒场。 黄橙橙的大豆,金灿灿的稻谷,白花花的玉米……它们在我裸露的胸肌上翻滚,嬉戏。 黑子大小伙来了。他展陈着自己健壮的腰腿,也展陈着左老姆子家秋收的丰硕与喜庆。 紫英大姑娘来了。独辫子,丹凤眼,一身轻气,乐天派。在“四清”运动中,她与父母兄弟自“贬”还乡,她栖身在我身边,躲过了罚跪,燕飞和一场场陪斗。后来,她下嫁给了一位同样被政历“符咒”附身的民办教师,做了一个自由的农民。 土里刨食的村民来了,带来了他们的家长里短和苦乐经。 上山下乡的知青也来了,带来了书香,爱情,和精神粮食…… 收音机,电视机,自行车,缝纫机…… 一声声冲天炮直冲云霄,一个个红灯笼飞上了屋檐,一幅幅对联新贴在门楣,一枚枚小硬币藏在汤圆里,阖家团圆的年夜饭,走家穿巷的声声祝福…… 富足、幸福和温存的时光,都是相似的。但,错综的人生和泛滥的物欲,却迷了世人之心。 大跃进,吃食堂,学大寨,人民公社,文革,包产到户,打工移民……各种翻新的名词,各种时代的哨音,各种欣欣向荣的变迁、发展与富裕,于热闹和繁华处,流衍,转换,泛涌出一叠叠碎片化的纷乱、喧嚣和疼痛。 赵家楼,真正的楼房盖起来了,却人去楼空。半老的、年轻的村民,脱下农装,一波波地涌进都市,像游魂一样,活在城乡的夹缝中,来回奔突。 土楼平了,耕牛没了,田园荒了,溪流枯了。生活,已不再纯粹。 田园,山水,禾木,甚至每一粒尘埃,都携裹着不安与动荡的病菌。 乡村的清气,已然消散。故乡的灯盏,一息尚存。
五 秋鸿春梦,缓缓沉降。 当紫英蹒跚地向我走来时,我警觉,时光是一位高超的魔术师,于不声不响间,就将一塘蒲白移植到了她的头上。 时间是公正的。紫英老了,乡村老了,我也老了。 巴山夜雨中,滴答的菖蒲,滴答的月色,滴答的时光,温柔在诵。 岁月永安。 可眷眷的地方,只在不老的情话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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