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大猪”
2021-12-23叙事散文天堂草
入夏以来,衣服越穿越少,头发越剪越短,却只能在屋内感受这样的改变带来的凉爽,还是不敢暴露在阳光下,因为对紫外线过敏,只是让太阳光亲近一会儿,皮肤上就奇痒无比,还会起一些如小米粒一样的细密的小疙瘩。每当这时,浑身都跟着痒起来,就连发根也痒得难……
入夏以来,衣服越穿越少,头发越剪越短,却只能在屋内感受这样的改变带来的凉爽,还是不敢暴露在阳光下,因为对紫外线过敏,只是让太阳光亲近一会儿,皮肤上就奇痒无比,还会起一些如小米粒一样的细密的小疙瘩。每当这时,浑身都跟着痒起来,就连发根也痒得难受。那感觉,就跟小时候身上、头发上生满了虱子一样。
小小的我,瞪着一双好奇的眼睛,盯着奶奶,连眼睛都不肯多眨一下,生怕漏掉奶奶手上的任何一个动作。
只见奶奶先是把衣服的正面仔细看过,似乎没有什么发现。然后把衣服轻轻地翻过来,再仔细地看一遍,边看,边把发现的“活物”用拇指和食指尖小心地掐下来,放在炕席上,顺势用拇指甲一按一拧,随着一声“啪”地脆响,炕席上,出现了飞溅状的稀少的血迹和那个“活物”扁扁的空壳。有时,这“活物”的生命力极强,还会扁扁地贴着炕席爬,而且动作极快,奶奶就会更快更坚决地再用那只最强有力的拇指甲连按几下,直到那“活物”“粉身碎骨”,真正变成“死尸”为止。 看完大面儿,奶奶就沿着衣服的缝一点一点地细看,把每一寸衣服缝都翻起来看了又看,发现“活物”,就重复着拇指甲强有力的按压,有时,来不及把那“活物”掐到炕席上,就在衣服上,用两个拇指甲对按着,随着那声或大或小的清脆的“啪”,奶奶的指甲上,就会多一点点血污。每次,当奶奶完成了这项看似有些神圣又有些艰巨的任务后,都会露出很满意又夹带着些许的神圣或者是虔诚的表情。 渐渐地,随着我一天天地长大,我知道了那被奶奶既恨又爱的“活物”叫虱子,也开始慢慢地学着奶奶的样子,拿着自己的小衣服左翻右翻地,很认真的样子,却找不到一个“活物”,每当这时,我就会撅起小嘴,很生气的说:为什么我抓不到虱子呢?奶奶就会笑着摸一摸我的头:咱小丫蛋儿再长大点,就能自己抓虱子了,等你变成大姑娘,身上就不再生虱子了。奶奶边说,边脱下我的衣服,帮我翻看,一旦发现那“活物”,就会掐起来,放在我的手心里。见那“活物”在手心里或是“装死”或是尝试着向外爬的顽皮的样子,我突然喜欢上这个“活物”了,更喜欢上了那“啪”的脆响。
等我真的长大一些了,学着奶奶的样子,寻找“活物”,用指甲按死“活物”,听着那“啪”、“啪”的脆响,就是我体验到的最初的成就感。
渐渐地,熟悉了“活物”有不同的长相,还有不同的状态。大的,小的,黑的,灰的,白的,小小的头下,是细小得几乎看不出来的几对小的爪子,后面是跟头部极不成比例的“硕大”的身子,那身子在我们这些孩子的嘴里被称为“虱子的肚子”;还有一种白色的,亮晶晶的比小米粒还小的椭圆型的,一头有着细尖儿的叫“虮子”,用两个大拇指甲一按,也能发出“啪”的脆响。 有一天,几个孩子聚一起玩抓虱子的游戏,比谁抓到的多,看谁抓到的大。正当大家都非常专注地寻找着各自衣服上的虱子时,不记得是哪个孩子突然欢呼起来:看哪,我抓到了一个“大猪”。只见那孩子的手心里放着一只颜色很深,近乎全黑的比常见的要大上几倍的虱子,肚子涨鼓鼓的,像是要把肚子撑破了一样……看那个孩子满脸的得意,我们这些小看客们,也个个是心服口服的羡慕,都暗自加劲,也一定要找到一只“大猪”不可。
自此,在那些物质极其匮乏,卫生条件极差的时光里,寻找“大猪”就成了我们童年快乐源泉的一个支流。而每当孩子们为谁的“大猪”更大而争论不休时,大人们就会用一句极威严地断喝:“快(把虱子)掐死了”了事,最后,也没人知道是谁的“大猪”最大,只知道我们每个人都可能是那个最大的“大猪”的主人。
当我长到该上学的年龄,奶奶说:丫蛋啊,奶奶帮你把虱子抓干净了,弄盆水好好洗洗身子洗洗头发,换身新衣服,上学了,就不再生虱子!
虽然,上学后,不再注意自己的衣服上是否还有虱子,只是有两件事记得非常清楚。
第一件,在班级里,有时,同学们互相比着挠头皮,看谁挠下来的头皮屑多。比赛前,通常先在书桌上放一本书或一个本子接着。看着那或多或少如雪花一样飘落下来的头皮屑,一阵阵欢笑充盈着教室,偶尔,随着那雪花一同飘落的还会有一只两只的“活物”,在那片白花花的头皮屑中,是那么的扎眼。那“活物”的主人就会红着脸,一把把接着那些头皮屑(当然,重点是那“活物”)的书或是本子掀起,往地上一抖,再用脚使劲地抿一抿,嘴里还咕哝着:没意思,不玩了,不玩了……
放学后,无论是那“活物”的主人还是看到那意外出现在头皮屑里的“活物”的人,都会回家拿起蓖子,细细地蓖着头发,甚至仔细地翻看自己身上的所有衣物,都想极力确定自己身上,不再有“活物”,因为谁都不愿意再当上学前一直引以为骄的“养猪的人”了。
第二件,我慢慢发现,奶奶捉虱子的时候,不再是翻看,而是改为了“摸”和咬。只见奶奶沿着衣服缝细细地摸,偶有收获时,就低下头,沿着衣缝用牙试探性地咬着,直到听见那声声“啪”的脆响,奶奶就会满意地自语道:还能生虱子……一时半会儿是死不了的……我却总觉得那是奶奶仅剩下的几颗牙齿相碰的声音。……直到有一天,我听到妈妈跟婶婶说:咱妈真的老了,也糊涂了,我新给她买的那件的确良衬衫,只穿过两次,她就用开水烫,说是有虱子,看不见抓,烫烫虱子就都死了。结果,好好的一件衣服,烫抽抽儿(的确良面料最怕高温,“抽抽儿”是北方方言,意思是烫皱了,严重变形,缩到了一起。)了,没法穿了。 其实,那时,家里各方面条件都好起来了,尤其是卫生条件,虱子,已经远离了这个家。奶奶总以为自己身上有虱子,是想证明自己“还死不了”,是对这个世界越来越强烈的留恋……
我最后一次看到别人身上的虱子,是上高中的时候,一个阳光很好的上午,课间操的时候,前面的同学的后背上,赫然地有一只“大猪”在被阳光晒得热乎乎的衣服上迅速地向上爬着,我本能地伸手去抓那“大猪”,就在手将触及时,突然意识到这样做,前面的同学将多难为情啊,还是假装没看见吧。这样想着,手就从半空中又落了下来。但,在以后的日子里,每当我想起那一幕,就觉得那“大猪”是爬在我的后背上,浑身都痒痒的。
我最后一次与“大猪”的亲密接触,是刚上大学的那年寒假。刚回到家里的我,兴奋地跑到大哥家看可爱的小侄女苗苗,见炉子上的水开了,大嫂非常体贴地说:坐车坐得埋汰,洗洗头发吧,轻松一下。来,用苗苗的这条毛巾吧,新的。
当我回到家,跟妈妈讲着学校里的趣事时,两位嫂子一起来了。一进门,二嫂就笑着说:我来看看咱家的大学生,听说你改养猪了? 我一头雾水,楞楞地看着二嫂:谁说的? 两位嫂子相视一笑,好奇地问我: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头不痒吗?
我抓了抓刚洗过、很柔顺的头发:没有啊!
两位嫂子一边把我按在炕沿上,一边说:这人啊,头上生了多少虱子啊,弄得苗苗的毛巾上都挂满了,还说不痒。
就这样,我被两位嫂子“收拾”了大半天,先是一左一右细细地翻看着头发,一个一个地把虱子按死,再撸下来,然后,再一点一点地把已经在头发上“编小辫儿”的虮子撸干净,整得我整个头皮都生痛,我也不敢出声,怕又引出嫂子们夸赞我是“养大猪的”。妈妈却一直在为我找理由:可能是换水土的缘故,也可能是她回来前,在学校附近的小卫生所里打点滴时弄上的……
至此,就再也无缘见到给过我许多儿时快乐的“大猪”了。直到我的儿子上学了,有一天,儿子一本正经地问我:妈妈,什么是虱子啊?我张了张嘴,才发现,我从记事起就认识的“大猪”,我却无法描述给儿子。 但我始终记得奶奶曾经最爱说的一段话:人哪,无论寿命长短,都得生够一葫芦瓢的虱子才行呢!有的早生,有的晚生,……身上有虱子的人,是死不了的——因为人快要死的时候,虱子就都飞走了…… 哦,曾经的时光里,还有多少这样被世代传颂的“老生常谈”的经验,随着时代的发展,被湮没得无影无踪了呢?又有多少只能留存在记忆里,却再也无法“昔日重现”的童年的快乐呢? 写到这里,浑身奇痒,像是生了虱子的感觉更加真切!这样的比喻,没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肯定无法想象。如果反过来说:身上生了虱子,就像紫外线过敏那样痒,似乎更能让人理解。(3345字,2014.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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