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
2021-12-23经典散文
[db:简介]
预谋了六年,今天终于得以成行。2012年,中秋之前,我、房二带着东初去山东。六年的时间,我几乎没有变化,有人说我老了,有人说没发现老。我一直在广州,在单位和家这两点上奔跑,抓得很牢,乃至六年没离开。不是没想过,想过很多次,回湖南种地,到沂源开个小餐馆,甚至还尝试到南宁去工作。谋了六年,也换了工作,最后——现在还是在广州。广州不是迷宫,不是磁铁,不是陷阱,不是漩涡,正是广州什么都不是,我就因此呆了六年,寸步不离。见了朋友酒友,都要说,哎,为什么不离开广州呢?哪怕只离开一阵子。没有人反对,没有人沉默,都说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说这话的人,不是有了房子,有了车子,有了企业,就是有条件十分优越的就业单位。我有什么?他们有的,我都有。我没有的,是决心,或者心情。我一直暗暗使劲,这一天,终于把自己推上了火车,看到走廊里找座位的旅人,我想,这一次是真的离开,却如同梦境。
3点的秋天的广州,从火车窗看出去,有些阴沉。我知道,那不是玻璃的原因,玻璃确实很脏,夜露在上面画出的痕迹已经说明了一切。但是,广州的灰霾也很严重。3点,望出去,中信大厦的上半段都没在了灰霾中。铁路边是红砖砌的墙,缝隙里覆着白灰。墙下是一些植物,木棉,月桂,荆棘,都蓬头垢面,犹如跪在大街上迎来送往的乞丐的裤子。广州有天河北、珠江新城连成片的高楼,不经意的时候,也会在惠福路、大基头发现过往曾经的破败与沧桑。火车一启动,思维断了,火车滑出广州,思维又接上了,惠州,或者其它地方,看到的,都不新鲜,房子,高楼大厦,空洞的村庄,空旷的荒草地,寂寞的灰色天空,灰尘霸占的路边,只有云状物,那是云吗?或者是车窗的玻璃太脏了,看到的一切都不真实。我伸出食指勾起来敲了敲玻璃,很结实的玻璃,很安全的玻璃,坐在火车里,一切寻短见的想法都会徒劳无功。车从建筑群里晃荡出来,我看到了落日,硕大光滑圆满的落日,像一个人工雕琢的徽章,却一点也不美的别在灰云块上,因为这样,看起来十分震撼。
晚餐送了过来,我要了一瓶啤酒。我需要喝一杯酒,不是白酒,那味道太刺激人,而啤酒对其他人没什么影响。我要了一支,房二给我加了一支。在广州住了这几年,身体什么都在变大,肚子、脾气、皱纹,还包括酒量。在茶几上磕开盖子,对面的见我笨,告诉我板子下面就有一个开啤酒瓶的凹口。我不信,低头找,果然有。我笑了笑,喝酒。东初也要喝,抢过酒瓶,喝了一小口,伸头过来张嘴对准我的脸喷了一口,就问:臭不臭?我说臭。他又扭头喷他妈妈,然后问:臭不臭?他妈妈挥挥手装作扫去面前的臭气,他就扑进妈妈的怀里,嬉闹起来,上下卧铺里的乘客都伸头看他俩一眼。旅途,太寂寞了,所以,也容不下喧闹。他妈妈注意到了,连忙示意加威胁,才让东初安心地趴在小桌子上吃泡面。
喝了酒,我仍然看外面,除了偶尔看见灯火,其他的都十分模糊。摸了摸窗玻璃,十分清凉,秋天的湖南,此刻,窝在家的人,虽不至于烤火,但是要穿长衣长裤了。而车厢里的人,老的小的,都穿着短袖,一副表情索然无味的样子。我觉得疲倦起来,一身的肌肉在一点一点散开离去,包括的眼皮。我要睡觉。东初过来要跟我睡一铺,房二也在对面铺睡了下去。我抱着东初,第一次尝到了远离广州的滋味,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管,在车上惟一的任务就是吃好喝好睡好,像是半天中一只随风飘远的风筝。我一路追名逐利,不知疲倦,现在在路上,惬意一消失,便疲倦的一塌糊涂。车厢里关了灯,等我醒过来,车已经过了湖北。湖北的地形、风俗跟湖南近似,而且湖北人的脑袋太多,让其他人都吃不准,因此,只要一开口说是湖北人,旁边的人都刮目相看,却又敬而远之。错过了湖北,我也不意外,在睡梦里比故意绕过去舒服多了。
上次路过安徽的时候,我只觉得落后,路边只有高粱盖的房子。这里落后的主要原因,不是人的因素,而是自然环境恶劣。车在阜阳走了半天,都没有发现一条河流,这相对珠三角,简直不敢想象。珠三角的水资源丰富,但黑了,也让人不敢想像。我们的生活如此富裕,而我们现在的欲望仍然十分强烈,一样超出了想象。列车奔驰,路是大地的伤口,把平静的世界撕裂开来。而大片大片的高粱、大豆、玉米、白杨树又把撕裂的大地缝合起来。我有些惊讶,仿佛有一双巨掌,把车窗两边的大地都抚平了。因为动作太细致,乃至没有留下河道沟渠。我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因为,南方人就是这样,见到这些都会大惊小怪,我要把惊奇带给他们。
八月的路边,没有人影,偶尔可以看得到篱笆,甚至一点点稻田,但是连绵着的,是一望无际的大豆。阳光温暖闪亮,发黄的大豆叶在阳光照耀下,像疯狂的野菊花,把大地蹂躏得令人尖叫。可是,我这么想着,我身边的人却无动于衷。这是他们最为熟悉的风景,也是最折腾他们的风景。他们从广州回来,就是为赶这一场收获。没有人在意我,我继续看窗外面的辉煌大地。从安徽看到江苏,我才感到累了。不论怎么样,我都内心欢喜,广东的城市,两湖的山地,苏皖的平原,都是我们的,而属于我们的,还不仅仅是这些。宝岛台湾,钓鱼岛,黄羊岛,到新疆以西,我们的土地,我们的大海,我们的灵魂可以安放得下么?我去看那大豆。我垂下头来,我发现了,我们不过是这大地的一块泥巴,孕育着私心、利益、功名、正义、幸福。我们所需要的,掺杂在一起,我们没有时间分辨,火车在飞驰。
进入山东,我心慌了。我到了目的地,目的一旦达到,人的精神状况就变了,亢奋、手脚无措、语无伦次、惊讶,接着流露出自豪的神情。然而,心情变了之后,人情多了起来,冷暖寒凉又要去区分,令人感到无聊,在生活中又必不可少。我不安,却忘了要愤怒,好像生活就该是这样,不能随着性子,要讲规矩。规矩,让我们面对现实,记起所有的苦乐哀伤。好无聊,可这是真实的生活。哎,山东的八月,杨树哗啦啦,像无数吟唱,而静立的树干,看不透的林子,让人望而却步。就在这里停下来吧,树枝上跳跃的布谷鸟停了下来,看着我,在琢磨,在思想。我们彼此对视,什么也没做,然后各自离开。这一切,跟这个秋天密切相关,因为太密切,所以怎么看起来我们都不像是路人。
2012年10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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