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歌的年轮

　　这首歌我已经忘记，深深烙印于脑海的却是一个画面。那个原本街头徘徊的小姑娘，忽然被一段跌宕起伏的乐曲带进了另一个世界，竟是久久驻足，心泪一颗颗断了弦。如此莫名其妙的伤感，与她背包里满满的梦想毫无关联，与她之前走过的路也全无重合，就是单纯的听到了一首歌，觉得很动人，继而动了心。
　　那个夏天，第七百货还是第七百货，新华书店还在第七百货的对面。她可以目不斜视地路过，也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头与那头。音乐的世界距离她一条马路，虹口区少年宫没能教会她唱歌，一些少年儿童合唱的曲目，无过多起伏的愉快音调于她就是滥竽充数。她混在人群中，不起眼无张扬。人群里看不清她的脸，只有恍惚一个小姑娘的样子，似乎茫茫人海就是那个样子的。
　　这首歌发现了她，远远的诱惑着，沉沉的悲鸣着，音乐的鼓点抓住了小姑娘的心房，请她跟上节拍，走一走她从未去过的远方。小姑娘就去了，勇气和软弱交集成错综复杂的条条小道，条条小道又汇聚成一股不可抗拒的洪流。听，川流不息；走，汹涌澎湃；随，浩瀚汪洋。她的背包里装有画板画笔，还有颜料还有洗颜料的瓶子，她的心血从来都是热的，这是她穷尽一生都无法描绘的音乐。
　　她看见了这首歌，如同提前看清了她自己的一生。那个用情挥霍的女子，为爱而生因爱沉沦，无怨无悔天生情种。人世间最美妙的神秘或有此一遇，在最稚嫩的青春，邂逅未来的自己。簌簌发抖，全身无法遏制的战栗，恐慌与震惊，心在飞逝碎裂，又在神速痊愈。那些未发生的，那些明知会受伤害却依然会遍体鳞伤的，那些凝固的鲜血，黯淡也红艳艳。
　　乐曲的鼓点轻柔起来，合拍伤感以后的她的心。冷的是空调，炎热在身后，她站在音乐面前，午后的阳光在她们背后。一半是永夜的寂寥，一半是永日的火烫，天旋地转，大理石的地面传递出很多很多年前，此地的枪炮反弹声声不绝，弹得她几乎站不住脚，无处容身。第七百货的大楼是解放上海之役，市区内一个极其重要的交战区，在四川北路上战死的英灵们，他们飞溅出身体的鲜血，染红了整个路面。
　　她在这首歌未完结前，仓皇而逃。她伸出虚空不可见的双手捂住双耳，那神秘的歌曲却钻进了她的脑壳，更强大的鼓点开始振聋发聩。人群化为人流，人流纷纷逃窜，就像暴雨落下，水珠四射，水流入阴沟。人，无处可逃于空旷，只得任由铺天盖地的倾盆大雨洗涤尘世。那些卿卿我我的红男绿女被还原成单独的水珠，那些衣冠楚楚的狼狈又汇聚成地面上的潜流，天地间唯有那首歌反复重复着同一个调子……
　　我不知道，以后能否再遇到那一首歌，也许遇见了也不认识，也许还会有更强大的歌曲将我击溃把我俘虏。我也不知道我是否还会逃，又或百转千折依旧逃不出梦回边缘。我只是清楚，那个小姑娘再不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