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雨迟
2021-12-23叙事散文yangyizhuo
清明雨迟昨天已过了清明,阴,也无风雨也无晴。倒是今早,出门就一片清冷气。看水泥地面已经浸湿,斑驳湮晕。整个世界也就冷凉起来。第一眼看她时,我就心下一紧,觉得这老太太不是善人。她分明在笑,牙齿好白,脸上皱纹也笑得开花。只是眉峰处,或者说不明……
清明雨迟
昨天已过了清明,阴,也无风雨也无晴。倒是今早,出门就一片清冷气。看水泥地面已经浸湿,斑驳湮晕。整个世界也就冷凉起来。 第一眼看她时,我就心下一紧,觉得这老太太不是善人。她分明在笑,牙齿好白,脸上皱纹也笑得开花。只是眉峰处,或者说不明白的地方就隐了一层刚强好杀之意。她似乎在说:你别看我在笑,但不代表我好欺负,不信有你好看。 从她女儿那里,我也知道了她的好多事情。早年丧夫,独自拉扯三个女儿。中间又打过几场官司。改嫁,又是连续不断纷争。这都让这人不得不强悍。两任丈夫都是老实窝囊人,她要一力支撑着这一家。如一只好斗的母鸡,乍着翅膀,率领着一家老小,一路觅食,寻窝。一路上凶险挑衅,一路强横骄傲。她也就如此表情,大声的,开花般的笑着。笑纹里掩藏着自己的刀锋。 实际上,我们之间并没有发生过争执。不像有人说,“西方女婿与丈母娘,也正如我们的婆媳之间。总在战争状态”。在她的有生之年,我们并没有什么不愉快。直到现在,我与她的女儿之间算不得“合美”,只是她也已经看不到了。 我做过一个极恐怖的梦。梦里,她就那么阴森森的笑着,让我躺到一个床上。嘴里说着一些好听的话。手里却暗拿了一把刀,按住我,想给我手术了。按她说,“男人都有一根孬筋。闺女啊,我今天就替你把他这根筋剔除了,挖出来。”在梦里,我好害怕,好慌张。拼力挣扎,从她手下挣得脱,破窗跳到院子里。听她在屋子里,大声的哭着笑着。――那晚上,我醒来,一身冷汗,再不能睡。到现在,我也还清楚记得。 这人死了。她还在震慑着我的劣根性。我想笑,也笑不出来。每人内心都会有魔鬼,或许她也是虽死犹生,阴魂不散的驱魔人,她也是更大的魔。 在那时,她被告知,得了绝症。一开始,她还是强悍也不肯低头:死了就死了。人是总归要死的。然而,她还是又软弱了。可见,生命对她来说,还是有得留恋。那一丝可能的希望,还是要想再抓住。不好说是怯,还是勇。 那时,我带她去省城医院。只我们两个人,一路里也少说话。我也尽力的说些轻松的话题。她也配合着轻松。大家表面上都有说有笑。我心下也想盘算着手术的花费,她心里在想什么。不知道。 坐了汽车又火车,火车下了又是汽车。大医院里,跑上跑下,各种大夫……床位太紧张。我们去一家黑旅店里住下,等。那是一座将要拆除的旧楼,不知被什么人“开发”成了10块钱一晚的旅店。那里住着的,都是远来讨命的穷人。各样的人,各样的病,一样的是在生死边上挣扎着。旁边搀扶着的,是他们的亲人,也似在冥界边沿着扯住他们。略一松手,阴阳两隔了。 那间破的旅店里,还有电扇,摇头晃脑的在头上转着,我也担心,半夜里会突然从上面掉下来,直接把人砸死了。就让她去离电扇远一点的床位上躺下。我又去买了蚊香。晚上,她竟然睡得安稳,我也竟然睡得着了。恍惚间,我们成了相依为命的娘两个。应当是她的命依在我这里了。 手术后,她就一直昏迷。她的女儿也来了。守住她,按大夫所说,用棉签蘸了水渍,浸抹到她的嘴唇上。她就一直半昏迷的呓语,手也不停的摸索。浑身抽满了管子,我们只好一次又一次把她的手拉回来,按住。 到第二天,清醒了。我们问她,她说:只是做梦一样。觉得院子里种的豆角熟了,在摘豆角。想想正是。她的手就在被子上摸着,摸到一根管子,就用手捋顺着掐掐,好像在看里面长豆了没有。熟了的,就扯下来。我们只好一错眼的盯着,把她的手一次次抓回来。说不准哪根管子被扯下来,人就没命了。――就这样,好大一个手术。拆断两根肋骨,一道刀疤从后背到前腹,截下来巴掌大一块,又植入人工的器械到里面。就这样,她的一生积蓄全部倾尽,我们几家也跟着伤筋动骨。这就样,对着正好一年的时间,又一次复发,扩散,她就真的死掉了。 到最后,她人只剩下几根骨头。按她女儿的说法,只是看胸骨下面,一个血包似的东西在那里跳着。她转身去拿东西,想再喂点水什么的。回头再看,那血包不动了。人就死了。没有遗言,也没有别的什么谜面似的动作。 麦田里,柳树下,她的女儿跪倒在新坟前。在那时,我就突然想到,前面那个穿白孝的女子,她就是我的妻子。她现在是个没娘的孩子了。在这个世界上,她已经没有了最疼她最能保护她的人,她是多么的可怜!而,我,是她的丈夫。不要让她受了委屈。不要。 然而,今天,我们并不如新婚贺辞里说的那样“美满”。她的女儿是个好女人吧。但,我们之间的隔膜也多了。我不想委屈她,但也不想自己受委屈。于是,大家就只好如此隔膜下去。委曲求全,是下策,但我又不知道上策在哪里。 清明是个好日子。让阴阳两世的人们可以说说话,聊聊天。也让同在一个世界的人有了交通的借口。我觉得自己是个活鬼似的人物。生在阳世间,却对这个世界没有太多的兴趣。走在拥挤的人群里,还是觉得冷凉又孤独。我不惧怕阳光,却也感受不到它的温度。总觉得,我的路还在远方,远方那个世界里,会有属于我自己的美丽。于是,在别人的眼里,我也孤魂野鬼般的飘游不定,又迷离不经。 死亡对于好多人来说,是一种诱惑。我想,这源于人们对于现世的不满足和不确信。 不知道,那位老人家在另外一个世界里会怎么样了。我昨天见她的女儿准备了一大兜的东西了。要坐车去娘家的坟上看她。坟头上,她们哭了没有?说了什么?你们是不是也常在梦里见面?老人家,你在那边也一切都好吧?那里应当是个没病痛,没贫苦,没吵闹,没烦恼,当然也就少了诸多人间滋味的地方。 还能时常想起你。站在院子里,豆角架下。一手拿着挖苗的小铲子。风吹过你额前花白的发,你就站那里笑着。亮白的牙齿,绽开的笑纹,掩藏着一些戾杀之气。 祝您节日快乐。
昨天已过了清明,阴,也无风雨也无晴。倒是今早,出门就一片清冷气。看水泥地面已经浸湿,斑驳湮晕。整个世界也就冷凉起来。 第一眼看她时,我就心下一紧,觉得这老太太不是善人。她分明在笑,牙齿好白,脸上皱纹也笑得开花。只是眉峰处,或者说不明白的地方就隐了一层刚强好杀之意。她似乎在说:你别看我在笑,但不代表我好欺负,不信有你好看。 从她女儿那里,我也知道了她的好多事情。早年丧夫,独自拉扯三个女儿。中间又打过几场官司。改嫁,又是连续不断纷争。这都让这人不得不强悍。两任丈夫都是老实窝囊人,她要一力支撑着这一家。如一只好斗的母鸡,乍着翅膀,率领着一家老小,一路觅食,寻窝。一路上凶险挑衅,一路强横骄傲。她也就如此表情,大声的,开花般的笑着。笑纹里掩藏着自己的刀锋。 实际上,我们之间并没有发生过争执。不像有人说,“西方女婿与丈母娘,也正如我们的婆媳之间。总在战争状态”。在她的有生之年,我们并没有什么不愉快。直到现在,我与她的女儿之间算不得“合美”,只是她也已经看不到了。 我做过一个极恐怖的梦。梦里,她就那么阴森森的笑着,让我躺到一个床上。嘴里说着一些好听的话。手里却暗拿了一把刀,按住我,想给我手术了。按她说,“男人都有一根孬筋。闺女啊,我今天就替你把他这根筋剔除了,挖出来。”在梦里,我好害怕,好慌张。拼力挣扎,从她手下挣得脱,破窗跳到院子里。听她在屋子里,大声的哭着笑着。――那晚上,我醒来,一身冷汗,再不能睡。到现在,我也还清楚记得。 这人死了。她还在震慑着我的劣根性。我想笑,也笑不出来。每人内心都会有魔鬼,或许她也是虽死犹生,阴魂不散的驱魔人,她也是更大的魔。 在那时,她被告知,得了绝症。一开始,她还是强悍也不肯低头:死了就死了。人是总归要死的。然而,她还是又软弱了。可见,生命对她来说,还是有得留恋。那一丝可能的希望,还是要想再抓住。不好说是怯,还是勇。 那时,我带她去省城医院。只我们两个人,一路里也少说话。我也尽力的说些轻松的话题。她也配合着轻松。大家表面上都有说有笑。我心下也想盘算着手术的花费,她心里在想什么。不知道。 坐了汽车又火车,火车下了又是汽车。大医院里,跑上跑下,各种大夫……床位太紧张。我们去一家黑旅店里住下,等。那是一座将要拆除的旧楼,不知被什么人“开发”成了10块钱一晚的旅店。那里住着的,都是远来讨命的穷人。各样的人,各样的病,一样的是在生死边上挣扎着。旁边搀扶着的,是他们的亲人,也似在冥界边沿着扯住他们。略一松手,阴阳两隔了。 那间破的旅店里,还有电扇,摇头晃脑的在头上转着,我也担心,半夜里会突然从上面掉下来,直接把人砸死了。就让她去离电扇远一点的床位上躺下。我又去买了蚊香。晚上,她竟然睡得安稳,我也竟然睡得着了。恍惚间,我们成了相依为命的娘两个。应当是她的命依在我这里了。 手术后,她就一直昏迷。她的女儿也来了。守住她,按大夫所说,用棉签蘸了水渍,浸抹到她的嘴唇上。她就一直半昏迷的呓语,手也不停的摸索。浑身抽满了管子,我们只好一次又一次把她的手拉回来,按住。 到第二天,清醒了。我们问她,她说:只是做梦一样。觉得院子里种的豆角熟了,在摘豆角。想想正是。她的手就在被子上摸着,摸到一根管子,就用手捋顺着掐掐,好像在看里面长豆了没有。熟了的,就扯下来。我们只好一错眼的盯着,把她的手一次次抓回来。说不准哪根管子被扯下来,人就没命了。――就这样,好大一个手术。拆断两根肋骨,一道刀疤从后背到前腹,截下来巴掌大一块,又植入人工的器械到里面。就这样,她的一生积蓄全部倾尽,我们几家也跟着伤筋动骨。这就样,对着正好一年的时间,又一次复发,扩散,她就真的死掉了。 到最后,她人只剩下几根骨头。按她女儿的说法,只是看胸骨下面,一个血包似的东西在那里跳着。她转身去拿东西,想再喂点水什么的。回头再看,那血包不动了。人就死了。没有遗言,也没有别的什么谜面似的动作。 麦田里,柳树下,她的女儿跪倒在新坟前。在那时,我就突然想到,前面那个穿白孝的女子,她就是我的妻子。她现在是个没娘的孩子了。在这个世界上,她已经没有了最疼她最能保护她的人,她是多么的可怜!而,我,是她的丈夫。不要让她受了委屈。不要。 然而,今天,我们并不如新婚贺辞里说的那样“美满”。她的女儿是个好女人吧。但,我们之间的隔膜也多了。我不想委屈她,但也不想自己受委屈。于是,大家就只好如此隔膜下去。委曲求全,是下策,但我又不知道上策在哪里。 清明是个好日子。让阴阳两世的人们可以说说话,聊聊天。也让同在一个世界的人有了交通的借口。我觉得自己是个活鬼似的人物。生在阳世间,却对这个世界没有太多的兴趣。走在拥挤的人群里,还是觉得冷凉又孤独。我不惧怕阳光,却也感受不到它的温度。总觉得,我的路还在远方,远方那个世界里,会有属于我自己的美丽。于是,在别人的眼里,我也孤魂野鬼般的飘游不定,又迷离不经。 死亡对于好多人来说,是一种诱惑。我想,这源于人们对于现世的不满足和不确信。 不知道,那位老人家在另外一个世界里会怎么样了。我昨天见她的女儿准备了一大兜的东西了。要坐车去娘家的坟上看她。坟头上,她们哭了没有?说了什么?你们是不是也常在梦里见面?老人家,你在那边也一切都好吧?那里应当是个没病痛,没贫苦,没吵闹,没烦恼,当然也就少了诸多人间滋味的地方。 还能时常想起你。站在院子里,豆角架下。一手拿着挖苗的小铲子。风吹过你额前花白的发,你就站那里笑着。亮白的牙齿,绽开的笑纹,掩藏着一些戾杀之气。 祝您节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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