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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谁是你的佛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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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焦山定慧寺的友人捎信让我去取经书,八月十九日正好礼拜天,抛下手中的俗事去了。一本厚厚的《金刚经》在手,沉甸甸的。正欲转身离开,朋友说:寺里今天有撞钟会,四方居士云集诵经,不妨去听听经文。怀抱经书登船离岸。离孤岛越近,钟声与佛音离心越近,依稀可听参天古木间的蝉声与寺院的禅声。
      多年没来孤岛,码头上的那根缆绳经年浸泡江水中,缆绳结碧绿的水苔,柔柔绒绒的样儿,让心绵软着。脚步跟着诵经声向定慧寺西侧行去。我不是常客,古刹钟声,香烟缭绕,檀香让心越发笃定。一位年长的居士见我一只脚跨进门里,一只脚还在门外,进退两难窘相,用含笑的目光示意我在莲花蒲团坐下。在莲花蒲团上打坐,众僧双手合十,闭目诵念“南无阿弥陀佛”一阵高过一阵的长音从居士们的丹田深处响起。突然间收到远方的诗友纠结于红尘俗事中的信息,她向我诉说俗事的种种磨难。诗友相隔数千里,我无法相助,情急之下心中的泪决了堤,当着众居士的面狂泻而下!自己平时还算是淡定,情感的阀门一旦打开,辅以这佛音让心震颤不已。远方的友人,我在佛堂前为你祈福:除了天崩地塌之苦,这世上何止你一个人在受苦?如若有心灵感应,应为这份看不见的素情所感动!佛堂的木格窗外,树木花草婆娑着,自有他们的世界,我相信这些自然之物是听得懂这佛音的,一草一木都是我的佛。在泥尘中走了这么多年的路,见过无数的人,说过和听过许多口是心非的话,来来回回,我的两掌心空空如也。
       离开居士院,信步向东。仰望山顶万佛塔,震慑之余,顿生皈依之心。人在低处,抬头仰望高处的参照物——佛塔,形瘦似人形的塔静静地端坐在山巅。建塔,为苍生造福,胜造七级浮屠。焦山万佛塔的重建是定慧寺名僧茗山大法师,在八十岁高龄手捧自己于“文革”中泣血抄写的《金刚经》,默然坐在街头义卖化缘筹资而成。茗山大师为弘扬佛法,于茫茫人海之中跪求,在江心的孤岛上竖起一座航标塔。大师的悲智之情最后得新加坡居士林司理李木源的协助,由居士林的众檀越来筹集建塔资金,心系四海的大师廓然而大公,一心独朗。88岁的茗山方丈含笑圆寂,按佛家规矩,他的舍利子藏于地宫下,地宫随之封存,留下纪念堂前“悲智双运”几个大字与来此参观的众生相见。
      本市作家、画家王先生受法师之邀请设计建塔,为500米地宫作壁画。王先生所著的《塔:王者自居》、《佛法东来》、《一佛一世界》,在佛教的进程中,以一颗寻常人的心解读佛与塔之间的渊源。先生用尘世中的那双慧眼观塔,巧手绘塔,把塔写于笔端,那是一双对美的追求充满愉悦的第三只眼睛。茗山方丈与王先生来自芸芸众生,都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在不同的世界中参佛悟道。
      我与王先生同在一个城市,居所相隔一条街,在大街上曾许多次远远望见王先生昴然阔步,深邃的目光穿过城市的上空,伸向远方。虽慕名已久,却因陌生擦肩而过。终在诗友的引见下相识,却似相识了许多年。先生见过许多名塔之后,突然与定慧寺的万佛塔结缘。我想他更是因为对一生礼佛的茗山法师敬重,法师布衣芒鞋于佛门中行走,讲经说法,普度苍生。王先生虽不是佛门中人,游历世界各地,观塔悟塔,传播的是现代艺术文化,对美的不倦追求,以善为本。先生博学多才,不作高深,平易近人,旁征博引,对我的所问不厌其烦,一一解答。
       一直以为佛坐高处,我见了佛须低眉。其实所有有佛性佛心的人们就在我的身边行走,高僧只讲家常话,从不打诳语。红尘内外的两位大师,共同履行自己的使命,用自己的心血聚沙成塔。
由此看来,不修心,即使山中闭关,也只是造地狱囚。修行的目的不就是“定”和“慧”吗?而松能入静,静能入定,定能生慧。
所谓的佛境,即是乐境,也是妙境。
        我看见法师纪念堂前的放生池边有人在放生,有人用铁叉在叉鱼,叉上来的鱼被扔到草丛中,血淋淋,离水受伤的鱼喘息着作最后的挣扎。活在尘世中的人又何尝不是一尾鱼?当身上的鱼鳞剔除后,交给佛祖,放上祭坛,成全自己。我问寺里的和尚:为何有人放生,有人杀生?大和尚笑答:“佛祖看到了人放生,也看到别人杀生,作为一具泥塑的金身,过河尚且自身难保,岂能保鱼的性命。”因此佛劝世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生杀之间的决择,有情非得已,有身不由已,作为泥塑金身的菩萨同样无奈。
      乌龟与红鲤鱼在放生池的绿水中游弋,它们都是心怀善念的信徒从尘世的中花钱买来,放到佛祖面前供养。放生:放过自己才得已生还。
     对《金刚经》中的佛偈:“一切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用如是观。”半解为“佛能看到一般人无法看到的东西,仅是比常人客观,纯粹和明晰,洞察眼前的世界,发现另一个世界。这大概就是“放生”的真实意义吧。佛在万法中轮回,我在佛塔下徘徊,想自己的亲人与朋友们,如果真的能放下一切,坦然自若起来,真的是三生有幸事!禁不住在佛前垂泪。如自己一样无能力了却尘世中纠结的人,注定要渡船穿烛,进入时光的隧道继续修行。泪毕,心顿时平静了许多。心中敬仰的法师一定与我一样,幼年流过泪,中年受过难,老年有过恙。一切悲喜尽在无言中!
      寺里的僧人告诉我一件真实的事件:有三名身患绝症的南方女子,放弃化疗,自愿来寺里与青灯古佛相伴,吃斋打坐数月,奇迹般康复如初,欣然离去!我想这奇迹不是来自佛祖,而是她们放下了尘世间的诸多欲望,让心归零,救赎自己。
槐荫树下,有花叶飘落,树上的小虫子落在手背上,小家伙前进的路上哪管在何方行走,自顾自爬着,遇险掉头,遇水绕道,不亦乐呼。读茗山方丈1978年的日记,感悟大师的修行。他住在这四面环水,草木茂盛的孤岛上,忍受蚊咬虫盯之苦,他宁愿让它们吸血,也不忍杀。在他心中,蝼蚁也是一条命。
        手捧方丈手抄的《金刚经》,在他的纪念堂静默。19岁的法师俗名钱延龄,江苏盐城人,在母亲的引领下出家。隔着厚厚的玻璃与法师对视,有一见如故之感。方知,一切心性相通的人,都应当是今生来世的知音。大师脸上的佛光熠熠,感觉自己的模样也在改变。他告诉我:人人都是泥塑的身,佛堂上的金身,全靠自己日后来重塑,人生的意义不在于占有什么?而是从生命中体验到什么。在身灭的那一瞬是,所有的物质生活都将灰飞烟灭,唯有活着时留下的话语永存!纪念堂中的醒目的四个大字“悲智双运”,这几个字我等它多年,眼前顿觉如电光闪射,神魂震撼!这四个字与弘一大师圆静时泪别尘世默念的“悲欣交集”相同。这佛法的星光烛照过多少人!是的,善念随时随地会起,恶念的心魔随时作怪。两位大师心海中的那个“悲”字,在他们的心中并非世俗中的悲情,而是赋予了佛的意义,以慈悲为怀,从不快乐中把伤拨出来,化为快乐与欢欣,并用智的思成全自己及众生。所有对众生的真情、温情,以及舍我而去的睿智,又可以做到决然和洒脱。那么,我眼中的入世与出世又如何去理解呢?所有的生命归结都凝聚在大师的“悲智双运、悲欣交集”之中。即便在临终之际,也不会忘情于此,因此有悲情之泪流淌.....生与死于他早已不是界限。都言出家人万念俱空,出家无家,了无牵挂,四海为家,无喜无悲,而出家人终极关怀在世间皆在“大情”的世界里流转。
      茗山大师的佛骨埋藏在佛塔下,整个孤岛被他的佛光笼罩着。大师,恕我误入红尘不能常来跪拜你,你手抄的《金刚经》将日日陪伴着我。你的弟子为我讲经,他说:“我爱江山,更爱每人。成佛不只是为了自己,还为著一切众生”。
是啊!回望这一路上扶我上马送我一程文字之路上的恩师们,千里之外通过网络为我治病疗心的医生;含辛茹苦育自己长大的双亲;延续我生命的孩子;危难中出手相助的友人……他们何曾不是自己生命中佛陀的转世!
       来来去去,谁都是自己的一座孤岛。定慧寺的孤岛不孤,滔滔江水拍打着九曲回廊,寺院的钟声围起一方天空,并不寂寥,木鱼声声,把江水击碎,慧眼一睁,心无羁绊。一江秋水,荡涤出崖壁上千年以前无名书法家刻写的碑中之王“瘗鹤铭”,多灾多难的瘗鹤铭,是焦山代代高僧与艺术大师们在日本侵华期间,用血肉之躯保护下来的“大字之祖”,让这里成为海内外书法者的朝圣之地,这又何尝不是定慧寺的众僧们的无量功德,佛就在这“瘗鹤铭”的碑心中,千古不解的迷藏于江底,长生不老的圣字铭刻于碑体。
       数不清的风流人物,曾久久徘徊于这座孤岛,林立的碑林中,高耸的万佛塔下,我把自己的心洞察。这颗俗世中的心在涛涛江水间跌宕,在佛号声中清明,心海无风。
      绕塔,读经,打坐,本想把自己的身心,从泥尘中转到此地来修行,可是,我还有许多事要去担当。幸得大师手抄的《金刚经》,感觉到佛的温度。这是本有福音的书,比任何书有质地,纯净,深情!读一遍是不够的,任何时候,有必要一读再读,无论翻到哪一页,都如同从头开始,随时入心。我想佛对世事也难料,凡事不可攀缘执著。我已不再是我,只是佛瓶中的一滴水,不敢诳言滋润苍生,能时时洗濯自己足矣。
      时近中午,居士们诵经完毕,脱了居士服,还原到原来的模样,一起到厢房用斋饭,一碗米饭,一碟豆腐,几筷素菜。跟随他们上船回去,短短的几分钟后从此岸便到达对岸。回到尘烟滚滚的现实世界中,这短短的半日,岂能把广大的佛参透,更多的时候,我们需时常打开自己的心,在行走中诵念: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走的时候,再看寺院圆柱上的楹联:“存心自有天知,积德难无人见。”,“佛门广大,难度不善之人。天雨辽阔,不露无根之草。”
      在佛祖还没成为佛祖时,只是红尘中的微尘。
     今生我见或不见,佛还在那里,明日我来还是不来,心还在这寺里静坐。我是你的佛?亦或你是我的佛?见心皆见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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