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慢船去洞头
乘慢船去洞头
马叙
这是若干年前的一次行旅。
乘慢船。
那年头,一切都慢。一大早起来,吃了两个包子,就到乐清汽车站一个很小的窗口前排队,买票、等车、乘车(乐清到温州总共才两个班车,上午一班,下午一班,时速30公里,一路尘土滚滚)、乘轮渡、过渡口,整整半天多时间。到了温州,去到安澜亭码头,再乘船,去洞头。
那次登船,是一条慢船。慢,成为那次的一个主题。
船与码头始终隔着半米左右的距离,摇晃着,时远时近。船首站着一位船老大,伸出手来,帮助跳上船的旅客拉一把进舱里。在岸上的每一个上船的旅客,事先都要看准位置,然后用力一跳,到达船首,再进船舱。这一跳,在男人是小事一桩,若是女人,这一跳则要艰难得多,半米的距离有时是巨大的,往往是心一横才下定了跳过去的决心。上船后,我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汽笛声听起来像“拖——”的发音。“拖——”。“拖——”。汽笛的这两声长声过后,船首开始离岸并掉转方向。对岸的房屋在视线中慢慢地移开去,慢慢地变远,变小。
这条船的年头有些长了,船帮部分因经常靠岸的原因,磨损得有些厉害,两旁挂着的橡胶轮胎也在反复的挤压中变得破损。缆绳。系缆桩。船上的铁质部分,在海水的侵蚀下,面目早已模糊,深褐色的铁锈一层层地重叠着。缓缓离岸,摇晃,锈蚀,甲板上浸洇的海水,船舱里明灭的烟头,这一切都处在慢的节奏中。因到洞头县城北岙码头的时间还早,船上供应午餐。报菜单的机舱播报员,用闽南音浓重的普通话一个一个地报出菜名,报菜名时速度很慢,生怕船上的乘客听不清,但是,喇叭里的共鸣音太大了,无论怎样报得慢,我还是听不清楚全部菜名。我只听清楚了炒墨鱼、炒鸡蛋两种。船上大多的人说的是闽南话,我因为在泰顺县居住过,经常听到闽南语音,但是我一直没有听懂这种方言,我只听他们发音的美妙,闽南话比温州话要柔软许多,更比生硬的台州话不知柔软多少倍。在船上,混和了柴油机发动机的声音的闽南话听起来没有以前听到时的那清灵感受,但是因着大海,因着柴油机,因着拥挤的船上乘客,听起来更加地贴近,在闽南话说得缓慢的乘客那里,我竟能猜出其中的三分之一的意思。
乘这条船的少部分是温州或温州以外的人,大部分是洞头县人。温州或温州以外的人,坐在船舱里,神情比较迷惘,我估计他们与我一样,大部分都是第一次去洞头的人,不知这船这样的“突——突——突——”缓慢的速度,要多少时间才能到达洞头。船出瓯江口之后,辽阔的海面开始有了大的波动与起伏。海面的波长拉得长长的,不断地反复地把船抛起又放下,乘客的体重也不断地反复地随之突然的加重与减轻。慢慢地乘客之中的言语也减少了,有的进入了睡眠状态。有的直盯着船一侧的海浪看,海浪的变化就是没有变化,每一个海浪浪花都不一样,但是所有的海浪浪花又都是一样!盯着船侧旁的海浪的人,有厌倦,有惊奇,有无动于衷。船仍是“突——突——突——”缓慢的速度。我等待着闽南话的响起。终于从船头传来了很响亮的闽南话。这时我一句也猜不出其中的意思。这时的闽南话于我,仿佛船一侧的海浪浪花,我只观看、听讲,而无法理解其意思。
船上有两个人说起了温州话。在这时,我感觉到了温州话的别扭。温州话是不是不适宜在这种场所里说?一种话,一种方言,是可以在任何场合说的。但是,在此时,我不喜欢听到温州话所传达出的语音。在这船上,对我的先入为主的语言是闽南话,它对应了我对这条的感觉:潮,慢,咸味,松散,摇晃,些许腥味的海风,时速15海里。
到达北岙码头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在这条船快到达的时候,于摇晃的船上,远远地看到了码头上的灯火一盞一盞地亮起来。船只也从剧烈的摇晃慢慢地回复到了相对平稳的状态。
乘慢船去洞头,这种时光已经不再。再没有当年的船,再没有当年的乘客,再没有当年那种慢不经心的乘船的心境。
2012-1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