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硐古镇让我成为一个幸福的幽灵 陈洪金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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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硐古镇让我成为一个幸福的幽灵
陈洪金
滇西大理再往西不远,就到永平了。那是一个小小的盆地,四周的群山被植物覆盖着,让阳光变得温暖而潮湿。早就听说过永平有个曲硐古镇,静静地守在永平县城的侧畔,那里的人们过着水平如镜的生活。于是,我在一个盛夏,披着一身阳光,悄无声息地去探访它。
其实,还没有进入曲硐古镇,我就早已看到一个洁白的建筑群,让我情不自禁地向着它眺望。那是一座素雅的清真寺。怀着一种宁静而朴素的心境,我的脚步首先抵达的,也是这座清真寺。这是一个普通的日子,星期二,清真寺里很安静,直指天空的新月,圆的窗户,白的墙壁,灰白色的廊柱,都一一映照在礼拜大厅背后的水池里,被白云和天空衬托着。没有缭绕的烟雾,没有幽远的钟声,只有洁净的空气在我的身边弥漫着,连同那种平静的、无欲无念的心境,这让我对这座清真寺充满了宗教般的肃穆与庄严的回味。当我抬起头来,便看见那高高的穹顶被湛蓝色的天空怀抱着。我想,在那高处,开斋节、古尔邦节或者另外的某个日子,肯定有一位德高望重的阿訇,向着曲硐古镇的穆斯林们,唱起一段《古兰经》,赞美他们的圣人穆罕默德。然而,我在这个普通的日子踏进这座清真寺,却看到了曲硐古镇宁静的一面。这就如同古镇里的人们平素的生活,质朴、本份、沉静。在清真寺的西侧,一排小平房里,我看到一个穆斯林女子,穿着黑色的长袍,拢着淡绿色的面纱,在缓缓地清扫她脚下的走廊,一下,一下,不急不缓。扫完以后,她不经意地抬头向着我所在的方向望了望,重新坐到回她身边那把竹椅里,一动不动,仿佛在沉思,仿佛在默念。
清真寺的肃穆在那个雨后的清晨弥漫在空气里。它让我漫游的脚步在不知不觉中渐渐地贴近曲硐古镇的那些古旧的屋檐,贴近那些屋檐下忽隐忽现的巷道。一个男子,穿着朴素的衣服,从巷道的另一头向我走来。另外的一些人,向他低声打着招呼。身边的朋友悄悄地对我说:他就是古镇上的阿訇。我赶向着他刚刚与我擦肩而过的背影望去——那只是一个看上去非常普通的人,跟古镇里的任何一个男人都没有不同的地方。他在巷道里的行走,随着巷道的转折,很快就消失在一段旧墙的拐角后面去了。他的出现,他的消失,在极短的时间里,就像没有出现过一样。这个阿訇的存在,对于曲硐这一片土地来讲,也许只是一个生活着,行走着的具体的人。然而他在曲硐古镇上的穆斯林心里,却是心灵的引导者。他的存在,跟古镇上的清真寺同等重要。当我在曲硐古镇上游走的时候,突然闯进我的视线,然后迅速离去。我的内心里感觉到一种遗憾:我竟然没有看清楚这位阿訇的面孔。这样的行迹又在告诉我:我们是没有缘份的。瞬间的遭逢,只能证明,在我们彼此的生命轨迹里,只有这样片刻的交叉,彼此再不相干。然后,我是特别希望能跟他说上几句话,哪怕是短短的几个词语。
怀着一种遗憾,我继续往古镇深入走去。偶尔,我会在这样曲折的巷道里碰上一两个镇里的居民。有一个女子,同样是穿着朴素的衣服,脸上蒙着穆斯林特有的那种纱巾,除了宁静、柔美、温和的表象,我看不见她的内心。当她走过我的身边的时候,我闪到道边,手里端着照相机,装作拍摄取远处的某个屋檐,其实是在悄悄地把她拉到我的镜头里,悄悄地按动快门。于是,我的照相机里,留下了几张关于这个女子的照相:她轻快地向我走来,渐近,渐近,经过我身边,然后离去,离去。后来,我还看见古镇窄窄的街道边,一家小小的店铺门口,两个老年妇人坐在台阶下面,一边在择菜,一边低声地谈着什么。我慢慢地走过去,用我的照相机镜头选取一个合适的角度,准备记下她们在古镇里生活的原色。也许是习惯了古镇常年累月的寂静,她们很快就觉察到了我的悄无声息的脚步,转过身来,对着我,露出了明快的笑意。这是我不希望看到的。我不想打扰她们,更不希望她们摆出一个状态和笑容,让我去拍摄。我对他们报以一个歉意的微笑,迅速离开了。是的,我打扰了她们,我应该对她们表示一种歉意。再往古镇的深处走去,我看到了一段老墙,一株桃树,把它的枝叶从墙头上伸出来,浓密的叶片,在晨光里浮闪着阳光的色泽。老墙后面是一个小小院落,一个老人,手里夹着已经燃烧了大半的香烟,在低矮的屋檐下,在阳光里静静地坐着,一只黄狗伏在他脚边,也跟他一样,一动不动。老人和狗,连同院子里高高矮矮的盆花、农具、门窗,构成了曲硐古镇上一幅绝美的乡村静物油画。
曲硐古镇作为滇西地区最大的穆斯林聚居的村落,它其实是有着自己与众不同的特征的。当我的目光牵引着我在这些曲曲折折的巷道里游走,沿街的矮屋,许多墙壁上都有人在上面用他们穆斯林的视角,画了许多壁画。阿拉伯文字、清真寺的穹顶、穆斯林小圆帽、纱巾蒙脸的妇女,让那些墙壁弥漫着异族、异乡的气息。这样的气息,同时也注定了要让我的游走深入到一些房子里去。曲硐古镇作为滇西北茶马古道上的一个重要驿站,千百年来,许多人从这里走出去,多年以后再从他乡异地回来。于是,我看到了他们留在曲硐古镇上的一些深宅旧院。时光带来了尘埃,风霜带来了旧迹,在那些曾经耀人眼目的建筑物上面,彩画被柴烟熏成了漆黑一片,我只能不断地贴近,再贴近,用心地去铭记那些潜藏在门上、窗子上、柱子上、房梁上的精美雕刻。只能不断地把椅子不断地挪向一个个讲述者,倾听他们回忆古镇上的某个曾经显赫四方的人,用诗词歌赋或者刀光剑影为曲硐古镇留下浓浓淡淡的典故和传说。许多年以前,他们都已经离开了人世,但是,他们却始终没有走远,在曲硐古镇上,还有一座墓园,古树高高地撑起了绿荫,树下的泥土收藏了他们的肉体和面容,同时也收藏了他们远走他乡时的足迹和荣光。
一个满眼屋瓦的曲硐古镇,炊烟再一次升起来的时候,阳光照耀着滇西连绵不绝的群山,同时也照耀着古镇的屋群、窄巷、矮墙,照耀着素洁静穆的清真寺。某个时刻,某个人在耳畔隐隐约约地吟唱《古兰经》。恍惚之中,我选择了离开,曲硐古镇,从此把我这样一个游走者,从它洁净的俗世,送到另一个更加繁杂的俗世。回望在那些巷道里、屋檐下的游走,我怀念那一段短暂的、作为幽灵潜入古镇的幸福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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