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在天空里飞度

流云在天空里飞度


　　在一张纸上写字，就看到了一个巨大的空缺。它是你存在的全部世界，干净而泛着白色的光，像你隔世的一张床。那个在时间里过世的人躺在那里。溪水从他的躯体下经过，发出敲打人知觉的声响。

　　然后，你看到了石头，石头连成的桥。你看到一个瘦削的人，从那里走过的身影。“他是一个女人失散的男人，他在多年后回到出发的地方，想起了那个让他从泥土里复活的日子。”是的，你想到了，多年之后。你在这里和一个失散的人重逢，和庄稼在田野里遇见，那从不例外地成为一种重逢。

　　那棵树老死在了那里吗？还是它有了你不知道的去向。“它定然将我忘了。像从这棵树下经过的人，不记得那时这里下着雨，田里的麦苗在倒伏之后，又直起了身子，生长起来。”你知道是那些雨水扶起了它们。在之后的充满阳光的天气里，它们精神抖擞地看着流云在天空里行走。

　　你一次次地看着一张脸。它仿佛藏在深山里，睡在雪野之中。那一会，你想到雪夜的纯白。一只麻雀在雪地里，它的样子看不出是生是死。你不敢靠近它，以为它睡在了那里。你不能惊动它。在这个背景的梦里，你发现一个坐在身边的女人。她向你讲述母亲的病情，声音里抖动着歪歪斜斜的一对翅膀，飞不起来。你担心它们折断了筋骨。

　　那个女人哭泣起来。现在她只是一个怀念母亲的人，她不再是一个作家，也不再是一个有着自己专业学术素养的教授。她那么柔弱起来。那个在她身边的男人，说着一些话语。他没有动，他说：夜很凉了。回去吧。女人擦着眼里的泪水，她隐忍的哭声在夜里停止了。他的手和他的人一样，依然没有丝毫的动作。

　　风停止不动了。天空在一个巨大的山里。“可怜的人儿，她刚才暴露了她的欲求。”他窥视到了她内心空旷而荒凉的秘密。”在这个夜里，她像一个发光的黑点。刚才，一群在这里和他说话的人，沿着月色下的石头路走到那个巨大的建筑里去了。那个男人在想：他们在一个房间里等着他回去。“他们为什么要等着我回到那个地方去呐？！”

　　那个夏天的她，孤独地行走到这个山坡上。在过去很多年里，她走过的地方，连着山川河流。她像一只孤独的鸟，披着一身美丽的羽毛到处飞翔。她柔弱的身子，看上去多么疲惫。是什么支撑了她在许多个城市里的行走与飞度？隔着这个透明的夜晚，你看见了她时光拉长着的虚弱的肉身，有着无数伤痕。而那伤痕究竟来自什么地方？

　　是的，她说到了将她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的母亲，将她丢舍隔开她的一种惶恐，抓住了她的身体。除了这个，一定还有她说不出来的秘密。这是一个谜团。你从这个谜团的边缘离开，走到梦外了。哗哗的水流声，在整个夜里响起来。你听到了松涛阵阵——那些山里的树木不肯歇止的动作，像在续接她断在他身边的梦境。“她需要一个巨大的手掌为她摊开一个世界，她需要一个像麻雀一样的巢穴让她放松自己的身躯。她的小小的灵魂就可以在那里休憩。”

　　没有人能给予她这些。那个从她身边走开的人，沉默得像只会移动的石头。“他在另一个世界里，看到了和他曾经相同的存在。”他从山坡上，走回了他的梦里。他觉得那是一个悬浮在天空里的树。她就像一棵树长在没有泥土的水中。谁能将一棵没有泥土的树带回自己的空间呢。

　　那一会，那个穿着飘飘衣裙的女子，像一幅不会移动的贴画，在那个山里的空间了。山像一个隔开外部世界的岛屿。所以来这个山上的人，都带着山外的使命。山里充溢植物芳香的空气，通过他们身体里的细胞，唤醒了他们潜藏的悲伤。他们在山上看到了红透的树叶，那里缭绕出的芳香气息是他们飘散在山间的一缕缕魂魄。

　　不久的将来，她或许有另外的一个山间的夜晚。那时，她的母亲离开了她，她将母亲送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她更真切地看到了一个人的身影。谁会以另一种方式接纳这个身影，将它融合到另一片动荡的月色之中。她又看到了整个山在她的念想中，活在了鸟语花香之中。她还能看到从山顶流淌下来的水，在岩石上迸溅出来的水花。那些分裂的水滴绚烂夺目，她的身体跟随那样的水滴，折射出太阳的光芒。

　　在那里，她以这样的方式醒着。她在自己等待里，像被风吹开的一片片花瓣，在扩散、张开。“她从死亡里新生过来。”——你替她想到这些。那个从山坡下隔绝消息的人，她从虚无里走到了你的面前，你们象路人，像依然有着不可交叉重叠的两片树叶。在各自的窗子里，看到同一个山坡上的春天，那些鲜绿的的树木，或者倾听着那些必然越过寒冷而去远方的脚步声……

　　她越来越老了。没人知道她能等到你为她想象的后来。在你后来的幻念里，她已离世，像所有的生命，他们都完成着自己和这个世界告别的仪式。那时，这里的山，青葱无比。群鸟从树梢上飞过，它们在你的一张脸的张望里。

　　它们给你说了这样的遇见。像目光遇见了脸，手指遇见了肌肤，泉水遇见了山间的石头，弓箭遇见了你的臂膀……它们在构成一个共建的姿态。那里充满了融入的力度，像一只刀子进入苹果，在那种动作和声音里，你听到生命被打开的瞬间声响。你渴望倾听的，在一个瞬间到来。你说：我看到了。那时，流云在天空里飞度…… 　　　　　　　　　　　 2014年5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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