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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最初的花园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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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初的花园(外一篇)


  在喧嚣的大街上,有一截路,路旁被拆迁了一大片,杂乱、破败,是一种对固有秩序的破坏。破坏之后,某一天立起来,再没有原来的痕迹。在梦里,我曾经来过这种地方,残砖断瓦,杂草丛生,废墟里有一株野花诱惑我,淡淡的花香,扑上了我的翅膀。我扇动薄翼,落在花上,拥抱花香,让花香把我拥抱。轰隆的机械声让我颤抖,飞扬的粉尘压抑着我的翅膀,我无奈地离去。前些天,有磅礴的大雨被狂风吹动,我无处藏身,簌簌发抖。我多么怀想最初的花园。流水潺潺,暖阳轻晒,广阔的原野我望不到边,柔软的草地开满了野花,黄的、红的、粉的、白的、蓝的,有一大群伙伴跟我一起,在花丛里飞舞。哦,是的,我是一只蝴蝶。我们都是环境的奴隶,街角的车祸足以引起我们内心的不寒而栗,一片乡村的原野让心境突然平和,甚至一个晴天猛烈地扫去心底的阴霾。我想像坠入梦境的自由,是摆脱生活种种劳累、烦扰、不幸、郁闷的自由,但是一种沮丧的心情突然闯进来,哪怕我化为蝴蝶也无法摆脱。
  可是我希望自己是只蝴蝶,用我的触角,用我的复眼,去寻找最初的花园。风吹着丰腴的流水,绿色无边无际地铺开,一棵大树遮天蔽日,灿烂的阳光渐渐向桔黄变化,模糊的月影开始浮现在另一边天际。当这时候,我发现遥远的炊烟,朴实、散漫,若有若无,被风吹过来冲淡了空气中的花香,我希望沉浸在这样的臆想中。但闯入梦境的沮丧告诉我,无数年以前的祖先,就听着它们的长辈一代又一代地向下传说着这种美丽。当我醒来在这片田野,我闻到了遥远的稻花香,那么遥远,比梦境的最深处还要遥远。此刻,我的脚下,河水发黑,植株枯萎,黄土在空中飞扬,而那一片飘着稻花香味的田野却在那么远的地方,我已经意识到,我飞不到那里。就算我心中怀着无限憧憬,到最后,也只能翅断肢残。哪怕是翅断肢残,我也要努力往前飞,因为那里多么像是最初的花园。在最初的花园里,我们自由飞翔,不受粉尘,没有污染,只有纯粹的存在。我们扑向花朵,欢快舞蹈。我们自由交配,繁衍生息。我们在晴天里高歌,我们在阴云笼罩下无所畏惧。
  现在,我从蝴蝶的梦里沮丧地醒来,摆脱了梦境的诱惑和困扰。往事正在蓝色天空和潺潺流水的映衬下渐渐明晰。我看到童年的村庄,我出生、成长,欢笑、哭泣的那个地方。我童年的村庄低矮、简陋,黑泥砌就的墙,青瓦覆盖的房顶,木头做的门,幽暗、神秘、直朴,被烟熏黑了的烟囱和挂满蛛丝的窗洞,一切在阳光里明明灭灭。有雨时,透过房顶的明瓦,只能见到一阵阵的灰蒙蒙景象,雨水却已经透过瓦间缝隙,悄悄滴在平静的梦里。我童年的村庄被流水环绕,被田野拥抱,被阳光照射下的山影所映衬。时光仿佛停滞,一阵低沉的牛哞被凝滞在村庄的上空,又一阵猪叫响起,烘托出村庄的宁静。我在田野里看见蜜蜂和蝴蝶,听到了小虫的鸣唱,我用张开的书本覆住自己的脸,让自己沉入暖暖的阳光里。我飞翔起来了,有一只蝴蝶跟我打招呼:前面有一大丛油菜花,香哪!我瞧见自己的身躯,轻盈、透亮、沾满花的香气。我在田野的芳香里迷失了。我愿意在这样的梦境里死去,不再醒来。可是后来,我醒过来,捧起书本,咿咿呀呀,呀呀咿咿,念着不知所云的课文,在幻想中,远离逼仄的村庄,简陋的童年。
  可为什么,我开始怀念,逼仄的村庄,简陋的童年啊。草木灰细微的黑雾在飘荡,鸡鸭猪牛的粪便在空中弥漫,坍塌的院墙挡不住偷食的野狗,朽蚀的柴门被风甩得噼啪作响……像翻书一样,这样的一页又一页就翻过去了。我看见一只枯瘦的蝴蝶,在高楼敞厦间迷失了方向,那似有实无的香气,徘徊在它的梦里。或者,徘徊在我的梦里?
  
悄然远遁

  他们都到哪里去了?我找不到我的伙伴。是在我做着白日梦的时候他们没有叫醒我,还是在一起飞翔时我掉了队,现在这些都已经没有答案。我站在这棵树皮剥落、叶子枯黄的树上,看到那残旧的古屋顶上,层层尘土覆盖着残枝败叶,居然还有一只被谁扔掉的高跟鞋。破败的院墙,枯黄的草堆,还有载不动太多垃圾的流水,全在如血的残阳里,发散着虚幻的光。那窝燕子比我幸福,在人家的屋檐下躲避岁月的雨水,而我的眼睛在翻滚的晚霞中看到了积攒的泪水,忧伤击中了我,我不知道,那一刻我该栖身何处。
  我是一只被遗忘的麻雀。不,应该还有人惦记着我,我的父母和兄弟姐妹,可能他们在不知名的远方正焦急地呼唤我,可能他们为此还在发生争执。但是,另一种不安的情绪更加强烈,我怀疑,他们都已经消失了,再没有一点证据表明他们曾经来过这个世界,他们的骨肉和羽毛,在火中、在雨中、在岁月中,全都化成泥土。另外惦记着我的,还有那头发灰暗的老妇人,她继续着可恶的把戏,撒一把谷料,拿细棍撑起簸箕,用诱惑埋伏了一个陷阱,是针对我的陷阱。我看透了她的险恶用心,我知道她注意我很久了。都多少年了,这赤裸裸的诱惑仍在继续。我不想上当。我看到旁边一个拖着鼻涕的小孩,正跟她交头接耳,从他们龛动的嘴唇,我听到他们的对话。“那是什么东西?”“麻雀,专门偷吃粮食。”“什么是麻雀?怎么只有一只?”“被人赶走了呗?”他们在商量着把我捉住,给小孩当玩具,热切的眼光,灼痛了我的神经。我决定离去,远离鄙视,远离这没有亲人的世界。我心有不甘地凝望那簸箕底下的稻谷,嘶哑地叫唤了一声,张开无力的翅膀飞离这棵树。我遇见了一只幼小的燕子,它热情地向我打招呼,我漠然以对。尽管我们都拥有翅膀,但不是所有的翅膀,都用来飞翔。
  我的目光掠过掩盖在被高楼阴影里的老屋,庭院的地砖被疯长的野草撑裂。我看到另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嘴里喃喃自语,嘴角有一丝浑浊的细线垂下来。天地辽阔,我们却狭路相逢,相互孤独以对,看透了彼此的心事。
  左边是高楼林立的城市,右边是新房迭起的农村,左右两边,在向晚的暮色里渐渐缩小了差距。我看向日渐迷蒙的天空,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他们一定都躲到远方去了,他们比我敏感,早就看透了水泥的坚硬,早就闻出了农药的恶毒,而那些在斧锯下簌簌发抖的树木,和倔强的野花,总是天天诉说着焦灼的话语,他们早都听懂了,他们一批批地撤走了,走得远远地。只有愚笨若我,还在这里彷徨无定。我羡慕纷飞的蚊蝇,和无所不在的蟑螂,甚至,那毫不起眼的蚂蚁,都让我感到深深的刺痛。“你们继续你们的欢乐吧,我将孤独地离去。”我念着不着边际的话语,不再犹豫。
  再也没有风景,只有夜色笼罩。相继亮起的灯火,从来没有、也永不可能属于我,推土机巨大的声音仍在叫嚣,疲倦一阵又一阵袭上来,我不知道我还能在空中坚持多久。如果明天,在某个地方,你发现双翅紧搂着自己躯体的僵硬的我,你大可一脚把它踢进荒草地里,若还觉得不够,你还可以咒骂一声:“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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