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上的树

　　　　　　　　　　　　　　平原上的树
　　　　　　　　　　　　　　　武志强

　　除了思想的山谷，平原也是一种存在，当我从睡梦中醒来，那在梦中连绵不绝的平原此刻也一并展现在眼前。我的目光愿意越过芜杂坎坷的现实，到达平原，一眼望不到边的平原，眼前的平原并不让你感到有什么压抑，而是会有一种意外的舒展和喜悦，在这静静的呈现中一定充盈了什么，或许人生幸福的余光也诞生在这里，吸引了我的眼球，让我久久地注目，不愿意离开。

　　我出生在一块平原的土地上，童年给予我平原最初的印象，常常进入视线的就是平原的树，如果平原上有树，那么这片平原就不会觉得孤单和落寞。就像我们的身边如果有一个高大的人物，你就不会觉得自己空虚和寂寞，因为他的存在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你，你是渺小的，你是泥土，泥土一样卑贱，泥土一样要被践踏，而你全部的呐喊和疼痛也只是默默不语。你的生活中有了需要仰视的东西，生活从此不再贫乏。

　　因为平原上的树，它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成为我的偶像，需要我关注和倾情。因为平原上的树，我不再麻木，不再随波逐流，不再放弃自己一直以来对生活的坚守。平原上的树，无论白天黑夜，都给予我诸多的想象，提升了我的生命，丰富了我的生命，让我像它一样能够站立起来。树是我生活的老师，教会我很多东西，使我做人做事都要向它看齐。

　　平原上的树是安静的，它把自己的根深深扎进大地，并伸出枝叶拥抱天空，在炎炎夏日下给旅途的人一片荫凉，让他得以喘息和歇缓。在风云际会中，树不动声色，以不变应万变，处事不惊，遇事不慌，把自己的思想都安静地扎进下面的泥土中，深藏不露。但是作为一个深爱着平原上树木的人，作为一个常常关注着平原上树木的人，我还是能有所发现，发现树身上有很多值得我学习的地方，它对我的生命也在产生着不可忽视的影响。

　　树安静自然，不言不语，无论风雨阴晴，无论春夏秋冬，它都站立在那块土地上，以一种巨大的高度提醒着路人它的存在，而其实树是并不需要人来关注的，它只是自然的存在，自在的生长，而它也并不招惹呼朋引伴的鸟儿飞来群聚，只是鸟儿们禁不住吸引，要聚集在树的枝叶间叽叽喳喳一番，给树的身边增添一点烦躁。而当鸟群离去，树的周围就又安静下来，安静才是树的本质。就那样安静着，在一种地久天长中，一定会对你的内心有所触动，让你感悟到自己生命中的一些什么。

　　树不需要人来为它做什么，它在自然的土地上生长，在我一出生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外面的树叶，那绿色的树叶和眼前的树叶一样，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不断在成长的我在经历着自己人生的变化，早已远离了自己的童年，而正在向人生的中年迈进。

　　真是日月不居，时光如流，转眼就已经人到中年。以中年的眼光来审视平原上的树，眼前浮现的依然是故土平原上的树，自然又有一番人生感慨。那是些默默站立的大树，饱经岁月的风雨，经过无情的严寒霜雪，它们的身上早已伤痕累累，但是你却听不到它们喊一声疼痛，叫一声苦楚。树就是树，它并不向世人表白，它也不需要言语，更不要聒噪。在树这里，没有滔滔不绝，絮絮不休，有的只是天然的一派大度和安静，但你看到它，就不能不生出某种感激和敬畏。它们默默生长，静静地看着人间的沧桑变化，盛衰荣辱，有多少人作古，离开世间，埋入地下，惟有树们还活着，站立在那块土地上，只是望上去更加的枝繁叶茂，庄严厚重了。树木就是这块土地的历史，只要你耐心的去读它们，就能读出这块土地的历史，就能多少看到这块土地上的人世变迁，乃至于悲欢离合。

　　树并不要人养活它，在那些沟渠田畔落地生根的树，见风就长，逢雨而生，并不需要人为它做什么，但是还是有被砍伐的树，树被伐倒是人的需要，当我看到被砍伐锯割的七零八落的树身树干，内心有过一阵揪心的痛，但或许这就是树的命运，我自己是无能无力去拯救它们的。只能看着它们被大卸八块，装上车运走，以满足人的需要。人是有私心的，人无论在哪里都有私心，所以人是没有树高尚和伟大的。

　　那些高大、粗壮、漂亮的树，就是平原上的奇迹，一个平原上是应该有奇迹的，否则也太平庸了。平原上泥土里不应单有沉死的骸骨，还应该生长出这样伟岸优美的树，让路过的人惊叹，说这片平原上还是有东西可看的，不是光秃秃的一片荒芜，不是什么都没生长。树的生命呈现在它的年轮里，每一棵树都有年轮，年轮是岁月的印记和刻画。没有年轮，树木就无法记忆时间，而平原的历史也并不仅仅由日月纪念，更有这些默默地生长的树木记忆。在某种意义上，树木的历史就是这片平原的历史，一棵大树倒下了，就是这平原的一部分记忆坍塌了。而历史总是要被书写和记录的，所以平原上总是要有树木生长。没有树木生长的平原是死寂的，荒凉的，是鸟都不飞过的。

　　我在树木的年轮里读出了岁月，读出了树的生命，读出了平原一段飘零的历史，而我的心魂飘荡，在记忆的风雨中书写自己的人生厚重或浅薄。无论如何，我的生命都是不能与树相比的，我渺小的存在只是与泥土为伍，遭受被践踏。在这里没有选择，似乎一出生就已经注定了一个人的一生，所有的经历只不过是早已安排好的预演，而我只是在经历，却并不清楚前方还有什么在等着我。如果人生就是宿命，生活就是挑战，那么在一棵树的身上也是写满了沧桑瘢痕的，对于一棵终将被砍倒的树，在它倒下的瞬间，也是血肉飞溅，灵魂断裂的瞬间，但这并不影响它生长中要经受的种种风雨霜雪的挑战，因为这是它生长的使命，而在它倒下魂飞魄散的时刻，我甚至想到它也是快乐的呢，既然无法逃避，无法再去选择，那么倒下也是一种解脱，一种超越，一种迈向高远的过程。

　　每当我在阅读树的年轮时，一圈一圈，岁月的波纹荡漾，每一圈都在记录着树的宿命，这些看似简单的圆圈里，写满了树木的生命符号，有些是我们难以读透和解释的。树木生命的记忆在这里得到永存，并瓦解着我们的人心和贪欲。树木并没有向人索取什么，而人却向树木索取了一切，所取了所有，从枝叶到树根树干，从树的花到树的果，树美丽了一片平原，美丽了一个世界。树向它生长的土地贡献了自己的全部，到最后什么都没剩下，只给人留下一圈一圈读不尽的年轮。

　　树有根，树的根只会扎进土地里，而不会像人一样行走，人有腿脚，可以让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走来走去的，把世界转悠个遍，最后又回到原点，但树没有腿脚，不能行走，就只有站立在它扎根的地方，就只有安静地不停地向上生长着，伸出枝叶去拥抱天空，和天空的云朵一起呼吸，接纳大地的风一起唱歌一样摇摆，在雨雪雷电中高高挺立起自己的身姿。树的生长是不惧挑战的，它宁可粉身碎骨，也不背叛自己生长的土地。它宁可选择倒下也不乞求人的垂怜，它的意志是刚直不阿的，值得我敬重，它的高尚伟岸的风格值得我仰慕。如果能够，我自己也愿意做平原上的一棵树，把自己的生命站立在生我养我的这块土地上。

　　真正有生命力的大树是与天地风云融为一体的，它与土地共呼吸，共艰难，共命运，无论遇到什么情况，无论环境有多么严酷，都不离不弃，坚守至终。每当在平原上行走，每当与一棵大树相遇时，我都要怀着敬爱之心仰望着它，看着它枝繁叶茂，生机勃勃，我的心情就溢满喜悦之情，觉得自己也应该这样无愧于天地的生长。平原上屹立的树，以它顽强的生命力，让所有路过的人，让所有懂树识树爱树的人，都要望而生出敬仰之心，爱慕之情。

　　一棵大树，就是一个王国，一座宫殿，在经历种种艰难打击下，树的伟大和高贵才显现出来。树是不言不语，但你不能说树没有思想和智慧，它的思想和智慧或许比我们人还要多得多，还要厚重得多，以致是我们无法想象到的。树无声，但它一样经历惊心动魄的生长，不比我们人类的磨难少。

　　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让我一直无法忘怀一棵树，它落在平原的土地上，先是从一棵小树长起，在漫长的生长过程中，在无数大大小小的灾难中，它都没有倒下，它那备受摧残的心灵经受住了时间的考验，相信时间，只有时间才能成就一棵树，让它成为一棵大树。每当我隔一段时间去看它的时候，它总是以一种熟悉的目光迎接着我，让我觉得分外亲切，像是见到自己久别的亲人一样，久别重逢中，眼眶里溢满了激动的泪水。

　　在这样的时刻，你不能不激动，你也无法压制自己的内心，树的生命力和阅历让你生敬畏心，细细端详这棵树，我会找到自己生命的记忆，满足自己对生长的渴望，在大树的雄伟身姿上充分领略它的精神风貌，在无言的恋慕里，感受自己生长的岁月悠悠，内心里不由的要多出一些无言的沉默和感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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