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的日子

一直都习惯于享受父母给我的宠溺与呵护，也习惯了躲在父母的荫庇下做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娇女。从来没想过，一旦离开或者父母染恙，我平静安逸的生活会被怎样打破。

年前拆洗窗帘，妈妈不小心从藤椅上摔下来，好像是扭到了腰，疼得无法动弹。我跟老爸都吓坏了，立即把她送去医院。好在检查结果出来只是轻度骨折，休息治疗半个月左右就能恢复。可老爸一着急，血压就上去了，头晕得厉害，医生建议静养。

老爸老妈同时病倒，手足无措的我感觉天都快塌了。看着爸妈苍白的脸色和焦灼歉疚的神情，我拒绝了他们请个保姆的建议，决定揽下所有的家务，做个烟火的女子。

生活就是这样，你永远想象不到它会以怎样的姿态出现，又会以怎样的方式给你措手不及的打击或磨砺。退居二线的爸妈做了我的生活导师，我信心十足地开始了我伟大的家居计划。

早上七点，嗜睡的我不得不在闹钟的催促下起床给爸妈准备早点，然后出门买菜。一脚踏进市场，看着地上杂乱的污渍和喧闹涌动的人潮，我犹豫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缓步其间。身边，是摩肩接踵拎包提袋的人流；耳边，是此起彼伏的吆喝与叫卖，陌生的面孔，混杂的人群，在各种蔬菜的清香夹杂着鱼肉、海鲜的腥味里穿行，与繁华闹热的都市生活气息相互揉和在一起，让我感觉到既陌生，却又有着真实的感动与亲切。没有亲身经历过，你永远也无法想象出这俗世里的芸芸众生，究竟是以怎样一种原始简单的姿态存在着。

卖鱼的阿姨非常热心，也非常利索，三两下就把一条去鳞切片的脘鱼装好递给我，见我被鱼池里飞溅的水滴弄得有点不知所措，她友好而爽朗地笑起来：“小靓妹，第一次来买菜吧？”

我讶然：“你怎么知道？”

“呵呵，我在这摊位好几年了，风雨无阻，可从来没见过你。”

我释然。或许，这茫茫人海里的每一次相逢或偶遇，都是一种缘。只不过，有的人珍惜，有的人忽略。而这位卖鱼的阿姨，却在粗重繁忙的劳碌之余，试图记住每一张面孔。无论熟悉或者陌生，她都会以自己独有的方式给予回应。这个薄凉的尘世，一句简单的问候，一次短暂的交集，又能给人留下多少印记？而她这份如此简单执着地保持着人最初的善良与热情，又怎能不让人心生温暖与感激？

回到家，正在看电视的老爸一边起身将我手里的东西接过去，一边关切地问我手疼不疼。我瞄一眼被勒得红肿的指关节，故作恼怒地说老爸小看人，然后跑进厨房把门一关，一个人开始捣腾。

午餐的主打菜是水煮鱼、瘦肉西芹炒兰豆、猪骨花生莲藕汤，外加蒜蓉麦菜和西红柿炒蛋，既简单，又营养。虽然平时我很少进厨房，也没有亲自操刀，但这么多年的生活经历还是让我有着小小的聪明和自信。洗、切、腌、调、配，当我磕磕绊绊把几样菜准备完毕，整个厨房已经被我弄得惨不忍睹。我摇头苦笑，果然看事容易做事难啊。

老爸几次推门进来要帮忙，都被我严词拒绝。我系上围裙，煞有其事地开始我的水煮人生。几分钟后，我黑着脸气急败坏地跑出来说燃气灶打不开。更让我汗颜的是，在我手下只知道嘶嘶作响就是不冒泡的燃气灶，没想到老爸进去轻轻一拧，蓝色的火苗嗖一下就窜了出来。我瞪圆双眼，这，这不是欺负人么？

无论如何，几经波折后，我的自煮计划终于成功启动。凭着昨晚抱电脑恶补的做菜小常识以及老妈在一边的口口相授，四菜一汤总算新鲜出炉。当我把饭菜摆好请爸妈吃饭时，一种别样的感受突然如鲠在喉。不过是一顿饭，就让我如临大敌手忙脚乱，那爸妈这几十年来如一日的精心操持，又该是怎样地辛劳与无私？原来，这一菜一汤，一粥一饭里盛下的，满满都是对家、对亲人的牵绊与眷爱！想到之前因某道菜不合胃口还曾随声抱怨，想到之前曾因某些观点不合而横加指责，想到这日常用度里柴米油盐背后的冗杂与艰难，我的心，突然就疼得厉害。

每一个孩子的成长，都是以父母的老去为代价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疼我、爱我、护我的爸妈已经不再年轻，他们的思想与身体一样，正逐渐变得敏感和脆弱。而我，只知道习惯性地躲在他们身后，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们给我的荣光和宠溺尚不自知。光阴似水，岁月沉钩，他们的青春以及他们人生中最好的时光，就在这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琐碎的操持中消逝。即便如此，他们依然是那头俯首的老牛，沉默着，在纵横交错的年轮里无怨无悔地交付着他们的余生。

老爸开玩笑说我很有做饭的天赋，虽然是第一次，居然也做得有滋有味，也许是得益于母亲的遗传因子。我志得意满地举双手以示赞同，而老妈只是扶着碗，秉承着这么多年来少说多做的原则，笑而不语。看着爸妈埋头苦吃，一副很享受的样子，一种叫做幸福的感觉悄然溢上心头。是的，幸福其实很简单，有时候是一个默契的眼神，有时候是一句贴心的话语，有时候是一段温暖的挂牵，有时候是一顿家常的便饭。只要心有阳光和爱，幸福就会穿窗而入，瞬间将你拥个满怀。

收拾整理完毕，强忍着腰酸背痛的我一边开始给老妈做热敷和按摩，一边跟老爸闲聊，偶尔老妈会插一句。倾城的日光穿过暖冬，穿过阳台，洒落一地碎白的光圈，而电视画面里的光影流年，仿佛成了很深的背景，让时光一下子就回溯到很多年前。那时候，也是这样安静的场景，爸爸备课，妈妈做家务或织毛衣，我看书或写作业，每个人都做着自己的事情，互不干涉，却又互相依存。即便偶尔有短暂的交流，也不会破坏彼此之间的那份默契与信任。我想，这，应该就是一个家庭和谐完美的核心。

思油盐柴米，掌锅碗瓢盆，身披烟火，贴近生活，与年华渐远的父母一起，静静享受着这段没有工作没有纷争的日子。每一天，都重复着简单琐碎的忙碌，每一天，都过得那么平淡，却又那么温暖充实。也许，这才是生活的本质，至简至真，至纯至性，不为虚伪熙攘的名利，只为自己和自己最爱的人活着，只为体验这世上最美最深的情感。

很庆幸，我有爱我至深的父母，有一个温暖幸福的家庭。也很庆幸，我还能陪父母走完他们的后半生。那么，就让我做个烟火的女子吧。从此以后，执半袖清烟，染一身俗物，尽所有余生，精心烹调出世上最可口的生活滋味，为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


—— [ 本帖最后由 李兴文 于 2014-3-31 21:08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