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

　　　　
　　　　　　　　　　　　　　　　　　　　　　　暴雨迎风
　　我很多时候都在想，这路上哪来那么多车，来来往往川流不息，这大街上哪来那么多人，人来人往，忙忙碌碌。深夜了，万物都疲惫地进入了梦乡，灯光黯淡的树荫里，那些个人，男的，女的，还在优哉游哉瞎转悠；灯影疏离的空旷街道，那些个车，忽地去又忽地来。
　　从公交车的窗口望出去，晃过眼帘的是高楼、人流和车流，每到一个站口，从打开的车门吐出几个人又吞进几个人，于是使劲喘两声又蜗牛般爬行了。一个头发全白腰弯得胸部将要贴着膝盖的女人，手上提着一个是她身体体积好几倍的庞大包袱，司机厉声喊了几声东西莫来也没能阻止女人将包袱塞进车厢。臭死了！一车人都捂起了鼻子，抱怨连天。原来是一个拾荒的老人，大包袱里装的全是垃圾。我说大娘，你这么大年纪，还出来折腾啥？你儿女们都不管你呀？没想女人耳朵不聋，嗓门还挺大。谁说他们不管我，我三个儿子都在外面当老板，每个月一人给我一千块。他们给我的钱我都存起来了，放着今后老了用。我觉得好笑，我问她多大年纪了，她说都八十五了。
　　我不由得想起了乡下的父亲母亲，都七十岁了，可就是放不下那几块肥田沃土，死活不进城来。二老每年收获三四千斤玉米和三千多斤稻谷，闲时还育菜秧卖，家里喂了一大群鸡、两头肥猪、一条七八岁的黑狗和一只养了十八年跟父母一般瘦骨嶙峋的老黄猫。今年家里的土地流转了，心想这下他们该进城来了，没想父亲母亲将那些没流转的荒地开挖出来，他们又在那些小块地里，用汗水和辛劳，折腾出了新的收获与希望，那个农家小院依然折腾起一派繁荣和生机。
　　人只要活着无时不在折腾。除非眼睛一闭四腿一蹬，否则折腾就不会停息，如我的七十岁的老父老母，如公交车上的八十多岁的女人。
　　世界无处不充满着折腾。中国人去坐马来的飞机偏偏失航了，小日本偏要争中国的钓鱼岛，俄罗斯直接出兵乌克兰，美国在世界各地四处惹硝烟。地球上折腾得还不尽兴，现今都争着到太空上月球折腾了。就是一个小小的县城，哪天不在折腾？昨天还是好好的一片庄稼地，今儿就被钢筋混泥堆砌的楼房给占据了；昨天还是茂绿的一排排行道树，今个儿就挖了要改栽银杏；昨天还是好好的水泥街道一下子就白改黑了；刚刚装修半年不到的银行大楼又在拆旧换新了；那个只有20平米的门市今年已是第三个老板重装盛大开业了……
　　回想我们每个人的一生，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开始折腾了。他要从娘肚子里出来，就像琵琶公主肚子里的孙悟空，大闹子宫，折腾得他娘死去活来哭爹喊娘。
　　他从娘肚子里出来了，吃喝拉撒睡，无时无刻不在折腾，折腾了父母，折腾了公婆，还折腾了外公外婆以及所有的亲人。他上学、就业、结婚生子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折腾和被折腾。
　　人生，在不断折腾中延续、更迭、发展；生活，在折腾中变得五彩缤纷精彩纷呈。
　　妻子是一个典型的爱折腾的人。我不只一次听她唠叨，这件事完了后再也不折腾了，可她至今还在折腾着。
　　她先是进厂，厂子垮了，回乡干农活，其间跑温州打工三次，然后干个体做生意，在家加工豆芽卖，到学校承包食堂，然后在镇上修房子，再卖了房子进城，在城里四处打工挣钱，开面馆当老板，积蓄多了，把钱全砸到了省城的房子里。一天儿子说房子小了点，要想买大房子，于是她又开始积极谋划把面馆开到省城。
　　我说你一辈子折腾不累吗？她说，累，但心情畅快。
　　我是一个最不喜欢折腾的人，可几十年来我没有一天不在折腾。十年寒窗苦读，师范毕业到了一个深山老庙里当娃娃头。我哭，我闹，我骂，一点没用。我勤学苦练，四处找关系改变环境，改变环境了想努力上进，上进做了主任，却想升副校长，做了副校长又想升校长，校长当了还想升职称，职称也拿最高了，年纪也到了升职的红线了，心里还不消停，重新拿起笔做起了二十几岁时夭折了的文学梦。
　　在我内心里，一个声音在悄然发问：人是怎么死的？一个声音总会回答：折腾死的。
　　我不想折腾死。我最大的梦想是到乡下一处僻静的山林湖畔，筑一个农家四合院，院里种满各色的鲜花，四季花开不败。平常，引一条胖滚滚的黄狗，跟在身后走在夕阳斜照的田埂上；伴一只憨态可掬慵懒散漫的肥猫，卧在脚边盯着花丛里的蝴蝶翩翩飞舞，琉璃般的眼珠不停地骨碌碌地转。
　　看倦了书，写累了字，站起身来，伸个慵长的懒腰，爬上后背的小山，看黄昏的日落，听归林的鸟儿的稠啾，然后回家枕着阵阵松涛入眠。
　　选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划着那叶斑驳的铁皮小舟，穿过荷丛，立在湖心，独钓一池春水。
　　我也不想做苦行僧。通过手机和互联网，我保持着与外界文明的联系。我的小说和我的散文通过互联网发到全国各地报刊杂志，然后开着自己的老别克去镇上取回我的信件和杂志报纸样刊，还有微薄的稿费。
　　季节到了，扛了锄头走进田间地头，学了陶公去耕耘单属于自己的那份心境，累了，冲个太阳能热水澡，酌一杯小酒，吃着全绿色环保蔬菜，心怡然自得。
　　自从有了这样的梦想，我的折腾就从肉体到了灵魂，我在烦嚣的城市感受着一种折磨，不如归去的心灵呼唤一声强似一声。
　　朋友听了笑说，归隐不又是一番更大的折腾吗？我心一下释然，大隐隐于市，只要心灵真正归隐，何须在乎喧嚣和折腾。
　　（1928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