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笔记

☆惊

　　乌云是群鸦的翅膀。
　　我看到它们在低垂的天际缓慢飞翔，巨大的羽翼快要触着我的额了，忽然又作鸟雀散。



　　☆雨滴

　　风拨弄着乌云。灰蓝色的架子上，低垂的乌云如一片片枯萎的葡萄叶子飒飒翻飞——秋天褪去果子的青涩，随手将叶子的青翠也一并带走。
　　葡萄架上结满了一颗颗晶莹的葡萄籽。
　　风将它们悉数吹落地面。
　　剩下最大的一颗，雨停后，垂挂在湛蓝的夜空。



　　☆火山口

　　一座座云峰高耸。
　　天空呈现大大小小的山谷。
　　腥红的落日躲在矮矮的云峰背后。忽然山峰塌陷、漂移，形成一座环形的火山口，落日瞬时化为炙热的岩浆——那么鲜红，那么美。我转而又想到漫山遍野的红桨果。此刻，夕照之光将鲜美的汁液涂满我的嘴唇。



　　☆时光

　　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一朵云被风掷落湖底。
　　温柔的波光，迅速给云披上一层碧青的苔藓。
　　好像，这块云石已经在湖底生长了许多年。



　　☆空

　　没有云的天空，就像没有孩子的母亲。
　　该多么寂寞。



　　☆钓

　　金色的月牙浮出云海，钓出一片蓝色的天空。



　　☆雨前

　　滚滚乌云散布的天空，如秋后的萧瑟荒园，乱石成堆。
　　闪电是溪流，蜿蜒流下天空，又迅速干涸。



　　☆下雨

　　雨大肆洗刷着天空。
　　到了晚上，雨停了。可是太阳已经被洗得发白了。



　　☆烫

　　一棵树站在柔软的山坡上。树的羽毛凌乱，山坡碧绿、饱满。
　　黄昏时分，一枚残余着红色火光的烟头，把天空粉蓝的肌肤烫出了一个泡泡。
　　一只鹰伸展翅膀，惊悸地在山谷上空浮荡，望向日落的方向。
　　孩子穿着素净的衣裳，坐在结实的树杈上，仰头望见一个水泡似的月亮，
　　隔着浩荡的风看月亮——微微晃荡着，又像晚饭时母亲打在蓝色碗底的鸡蛋清。
　　刚刚落下的夜，薄得幽蓝，它贪婪地闻着孩子，似闻一朵初开的花。
　　鼓鼓的露珠把夜藏进衣襟的野花香，重新驼起在弯弯的背上。

　　孩子撑着透明的小伞，唯恐如水的月色，沾湿新换的衣裳。



　　☆孕

　　五色杂阵的夜空：浅蓝和宝蓝交织成一片变幻的海面，白和灰的云分别是海面的浪和泡沫，初升的微黄的月亮，倒映空中的树的黑色剪影。
　　厚腻的几朵云层叠着形成圆滑的井沿，微青的天色附着，是井沿长满了苔藓吧。月亮正好在中间，如积在井底的一汪水。
　　我的心神被这小小的井口吸引着，此刻我是溺井的人，呼吸金黄如月。灵魂变成一只金色的小昆虫，离开我的身体，往上飞。凝神静气间，不知是天空匍甸下来，还是我迎了上去。
　　一切皆是不知不觉的，美好着。
　　我的身体也深如一口井，井里也有一个月亮，它的生命正逐渐地丰满，并将大放异彩。




　　☆牧

　　雨断断续续地下了近半个月，天一直是灰蒙蒙的。今晚，天忽然放晴了。
　　放晴了的天空，如贫瘠的山坡忽然奔出一群白白的羔羊。满山满坡的白色羔羊——天空中，奔涌着铺天盖地的、被半个月的雨水洗得发亮的云朵！原先灰蒙蒙的天空也如裸露着灰褐色山石的山坡，忽然变得葱郁一片。
　　大肆铺阵的云。如此大手笔让我惊叹。
　　我盯着云朵缝隙间的那片蓝。多像是蓝色丝绒绣出来的一片夜空。那半个月的雨丝便是细细密密的针脚罢。
　　月亮被清明的月光撑成了满满的一轮。那样的圆润可爱，让我想起剥开一层粗糙软壳后，贵妃出浴一般端坐于清甜汁液中体态丰腴的荔枝。今年夏天没敢如以往般放开胃口吃荔枝，一颗也未尝吃。馋着呢。真想把眼前的月亮伸手捞来，含嘴里——弹指可破的薄膜下依稀可见更丰沛的汁水，我会小心着不磕破它们，仿佛里面藏有一尾尾的鱼，随时会从这个莹透的玻璃缸里甩甩尾巴游窜而出——想着想着，睁眼一看，月亮的旁边多出来一长片稀薄、纯白的云，急了，是谁偷偷将月亮丰腴的果肉撕扯出一瓣？
　　满空浮荡的云如山坡被风揉搓着的草，茂盛至极。这些“草”是啥时候植满了天空这片蓝土地的？阴雨连绵的天空，让我想起深秋萧瑟的河岸，污黑的乱石丛旁滞流的河，除了荒芜，便是无边的空廖。可是某一个神秘的时刻，大片大片的草长势茂盛起来——于是夜空中布满了密密匝匝的云。
　　在云舒展和漂移间，露出天空浅蓝的有如新生的肌肤。
　　月光洒在高高低低的云层上，如河水流过大大小小的石头。我听到音符在五线谱上流淌的声音，所到之处，皆是天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