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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村庄里的光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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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庄里的光

太阳光

古老的村庄在时光的深处沉默不语。经年的老屋在幽暗的夜色里关闭上厚沉的木门。抑郁的羊在寂寞的光阴里遥望树影的脚步,数不清的夜色和黎明一步步向羊的记忆逼近。忧伤的老榆树上挂满风的叹息,一声声,像村庄低处不安的喘息。麻雀一年四季在屋檐和树枝之间跳跃,燕子是鸟类里的贵族,绵软的春天空气里,它才大口呼吸。
太阳周而复始地从东方升起。湿漉漉的村庄上空阳光穿透薄雾,雾散去,露珠沿着老榆树紧锁的眉头掉落下来。寂静的村庄,阳光踏进家门,左脚迈进堂屋,右脚跨上羊棚,红润的眼睛嘻嘻地照耀那串火辣辣的红辣椒。阳光伸开纤细的小手指推开一个个农家院门,红亮饱满的光泽照耀在每一张熟悉的脸上。在柔软或坚硬的太阳光里,无数的脸变幻而去。
天上唯一的一个大太阳走进了我家院子里,像一位老人守在了家里。散发着身体气味的被子挂在了绳子上,潮湿疲乏的鞋子走到了鸡窝上,洗涤干净的衣服穿在了衣架上。那些浸润了水汽的麦子摊在了地下。绿豆在簸箕里瞪圆绿绿的眼睛,芝麻在屋墙上张开了紫莹莹的嘴巴,柴草散发出潮湿的霉味------
太阳光照在被子上。棉布的被子上夸张的牡丹花盛开出极致的华贵,浅绿映着深红,紫兰调和着杏黄。一张艳俗的被面渲染着色彩的明亮,阳光柔软的细指,抚摸着那些精致的人造花叶,棉线编织的花叶在太阳光柔和的光线映照里呈现出流动的线条美。农家小院里,一面色彩斑斓的墙,竖在了庭院里。两个辫小辫的女孩子钻进被子里,她们捂在被子里藏猫猫,咯咯的笑声像银铃。
窗棂下青砖红瓦垒起的鸡窝像房舍的模型,小巧精致,别具一格,是两层的向阳小楼房。鸡们夜间在下层睡眠,白天在上层下蛋。正午,上层房间里卧着下蛋的老母鸡,通红的脸满面含羞,粗粗的脖子缩在胸口里,一身紫微微的羽毛光滑明亮。太阳光斜射进鸡舍里,老母鸡半个身子露在太阳光里,太阳的光就那么静静地照在鸡的身上。鸡一会儿闭上眼,一会儿睁开眼,隔着那层薄薄的眼皮,鸡看到太阳的光泽,那是一泓博大的湖,漫延出巨大的红色的水之韵。
太阳的光浸透进白色衬衫里,衬衫洁白如一块飘扬的云。阳光和云彩的友谊,像左手和右手相牵在一起。那件白色的衬衫在阳光的照射里缩尽了水分,轻盈如一块丝帕,在安静的庭院里氤氲着浓郁的烟火气息。
宽阔的屋门前,麦子沐浴在日光里。泥土一样的麦子油光透亮,饱满的颗粒坚硬圆润,充满原野的气息。麦子离开了村外的土地,离不开阳光的检阅。它们在粮缸里紧闭着那张绷紧的嘴巴,一张口,潮湿的气流就要浸透它们坚硬的外壳,潮湿的气流会变成一只只黑色的小虫子,驻扎在麦子的内里,直至把麦子坚硬的外壳钻透,把麦子内里的面粉窃走。麦子喜欢太阳的温度,躺在太阳滚烫的手掌上,麦子闭上眼睛做梦,一地绿绿的原野啊,那是麦地里奔跑着的孩子。
簸箕在板凳上,绿豆在簸箕里。绿豆在簸箕里一动不动。绿豆以其静止的状态获得阳光的温度。无论太阳走到哪里,簸箕里的绿豆都会被晒到。太阳细细的针尖穿透绿豆薄薄的外皮,扎进它墨绿的身体里。绿豆的身体骨骼一般坚固。太阳光看似漫不经心地从绿豆的身边经过,钝器一般的光,却是锋利无比的。太阳光有足够的耐心和足够的时间和一切事物抗衡,直至把它们化为灰烬。绿豆体内的潮气是执拗的,太阳更是执拗的。它一定要把那些散布在粮食里的潮气带走,把麦子还原为麦子,把绿豆还原为绿豆。
柴草是最不经腐化的。柴草的性格是懦弱的。夜晚,露珠和薄雾落下来,它们便屈膝附倒,整个儿瘫痪在地下。太阳照耀进湿淋淋的柴草里,柴草打了一个盹般机灵醒来,挺直了腰杆,站直了身子,硬梆梆的形态显现出来。
太阳的光那么多,我想按重量称一称太阳光有多少斤重,可是这世上没有称它的秤。我想数一数它的光有多少束,这也是数不清的事情。所有的人在使唤太阳的光,动物、植物都在使唤它,那么随便地使唤,那么大方地使唤。太阳的光,是人人都用得起的光,不用花钱去买的光。太阳的光是穷人家的财富。富人想多占有也占不走。
太阳光守在农家小院里,春天它喊醒那些掩埋在墙角下的小草,秋天晒干墙上的玉米和屋顶的大豆。冬天的雪花落在屋瓦上,太阳光从屋瓦上走过,屋瓦上洁白的雪瞬间化为乌有。夏天的太阳照射到墙壁上生锈的锄头,经过窗口上那把镰刀旁,倏忽消失在了院墙外,小院渐渐暗下来。


月光
在月光的清辉里村庄默默无语。那朦胧的月光带着上苍的旨意照耀在古老的村庄上。披上月光的村庄在虚幻和真实之间无所适从。在月光的柔指间,村庄惶惑了,它不知道这样的温柔的抚摸是上天真情的流露还是蛊惑的深渊?
老屋在月光的银白里敞开那扇雕花木门,如水的月光倾泻进屋子里,小床边的月光映照了李白的诗句,思亲的人儿果真在举头遥望着明月,低下满头银发的头颅思念外出二年未归的游子。颤抖的老手握住月光的长袖以为握住儿子的手。一个虚空的姿势,一个守候在村庄里的老人,思念被月光勾勒出来。
小羊在月光的明亮里闪烁着那对天真的眼睛,对于幼年的小羊来说,无边的黑夜月光是最明亮的灯盏。老榆树稠密的树叶漏下月光的银丝,大地被照亮。大地上秘密约会的小虫子唱着柔情的月光曲两两紧抱在一起。麻雀在屋檐下的小窝里遥望远天的银河,那是一条无水之河,隔河相望的人儿岂止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七夕,成全了天下执着于爱情的痴情男女。月光如水,对月许愿的小燕子把生命不能承受之轻倾诉给天上的嫦娥,嫦娥的恻隐之心啊,幻化为无尽的光华,越发地靠近地面,越发地明亮了。
月光是村庄的奖章。只有村庄才配发这枚奖章。村庄在大地上等待了五千年,五千年前的村庄和五千年前的月亮执手走来,誓约从未改变。
月从天庭款款走进村庄,村庄笼罩上一层皎洁的光亮。月光照在树冠上,树冠郁郁葱葱,暗影稀疏,光华闪烁。月光照在屋瓦上,屋瓦层层叠叠,光华鳞次栉比。月光照在弯弯曲曲的小路上,小路洁白清亮,像一条白色的带子,环绕在屋舍和院落之间。月光照在小河上,小河里的水波光粼粼。河岸边的草,在月光里开出一朵朵洁白的小花。月光照在村外的大地上,大地无声无息。寂静是今晚的大地,寂静是月光无声的倾诉。玉米在月光的明亮里亭亭玉立,它修长的身姿袅袅婷婷,它水袖一样的阔叶柔曼曲折。在大地的沉默里,玉米悄悄地长大。
月在中天,玉米地空旷辽远。田间的小路掩映在玉米地之间。月光照亮长满青草的小路,路边的田埂、草茎、小树在月光下隐约可见。田埂伸向远处,把田地隔开。豆地和棉花,玉米和红薯,各种作物分着界限,留着空隙。月光把那些空隙和不一样的植物照耀得清清楚楚,豆地像一张银灰色的地毯,平铺在大地上。棉花稀疏,宽宽的行距间是棉花多姿多彩的身影。在月光下,棉花是一株姿态优美的盆景。红薯的秧蔓在大地上爬行,月光跟着它行走,低的垄沟,高的坡岗,植物的影子幽暗,月光的脚步舒缓。月光行走在大地上,月光的裙裾在植物的叶脉上窸窸窣窣。
月光升起的夜晚,村里村外的小路上踟蹰的行人且行且慢。荷把锄头,斗笠草帽,红色的手帕干在风中。归家,却不急着走,在明亮的村道上磨蹭、消耗时光是一种极致的享受。或坐在村口的桥头上,或缓步在灌木遮挡的小河边,或是在村外的田间小路上闲步。月光挂在天际,大地一片洁白。远处的灯光闪烁,路边的小虫子唧唧啾啾。村庄半睡半醒,大地似睡似醒,河水轻声地流走。月光下的小桥弯弯,小桥下面一池波光粼粼的水面月光潋滟,水面之南是开阔的田野,青蛙在田野里低一声高一声应和着夜晚的寂静。桥头上的人儿一身的月光,心远了,嘈杂的世界消失了,只剩下眼前的一片玄幻。一生的疲惫,满腹的苦怨,算什么!扛一肩闲情月华,小憩在风清月明的村口,不回家,任月华消尽今世繁华。
月亮在村庄的上空照耀,村庄在月亮之下明亮。在月光的视线里,村庄宁静深远。有月照亮的村庄是诗意的村庄,浪漫的村庄。村庄的粗糙、村庄的陈旧,村庄的污垢,在月光的照耀里,一切都遮蔽了,村庄灵秀、精致、美丽了。村庄的美,是含蓄的,在月光之下,露出处子般的深沉之美。
月亮和村庄是五千年前的情人。月亮升起的夜晚,我愿意做村庄的红娘,把那根丝线,牵上月亮的手,让她永不离开。

星光
在星光的闪烁里村庄沉默无语。老屋在星光的辉映里半掩那扇黝黑的木门。羊的眼睛和星的眼睛一起眨,羊在羊的家,星在星的家。老榆树忧伤的眼底闪着泪花,天上繁星点点,地下泪花涟涟。老榆树一年四季都在寻找丢失在春天里的钱串子。风不理会它的悲伤,直到第二年春天,才还给它一个成长的玩笑,新的钱串子,挂满老榆树的枝梢。小麻雀在村口失去了心爱的玩具,它没有勇气在夜晚的天空寻找到丢失的快乐,屋檐下的小窝里,麻雀失神地凝望远天的星星,若有所动。小燕子是黑夜里的大侠,黑色的大氅裹住它纤巧的身姿,把温暖的小床留给孩子,小燕子整夜守候在星光下。星星不眠,小燕子也不眠。
光华四射的阳光是明亮和热情的使者。皎洁清亮的月亮是夜晚温柔的美人。星光便是夜晚的钻石,镶嵌在天空,忽闪忽闪的,幽静神秘。没有星星的夜晚是黑色的,黑得无边无际,世界被一张厚实的大幕包裹住了,在无边的黑夜里,什么都看不见,没有暗示没有参照没有一点点光亮的泄露。这样的夜是恐怖的,一层黑包裹着一层黑,无底的黑暗淹没了一切事物。触摸不到夜的底部,村庄田野树木道路形同虚设。没有星星的夜晚,一切真实和美丽毫无意义。
阴沉的天空,乌云遮挡了星星,头顶的黑幕深不可测。雨水要从那些黑色的布幕上倾泻下来,空寂的夜,飞鸟归林,游鱼潜入水底,野兽找着回家的路。在无形的黑沉之中,恐惧摧毁心理最后的防线,未知的危险在黑夜的另一边。这时有星星出现在天边,内心的恐惧会消失。
天气晴朗的夜晚,太阳落下,月亮去照亮他方,星星义不容辞地引导正确的方向。启明星早早地升起来,在世界的任何地方,看到启明星,迷路的夜晚,心里也不会害怕。北斗星告诉你在地球上的方位,心中惶惑时候,抬头看到它,它在那里,在你心目中的远方,唤醒你身处的位置。流星带走你心中的烦恼,灿烂过后,令人遐想。浩渺的天际,星光照亮了夜空。无边的夜,星的光微小遥远,它明亮着,不灭的火焰一般一直亮到天色泛白,它才消失。
夏天的夜晚,我们躺在村外的场院边的枣树下看星星。繁星点点,亮的晶莹耀眼,暗的若隐若现,天空像挂满了明灭闪烁的小灯盏。天幕向远方伸展,有一颗小星星一直在向前走,望着星星远行的方向,我担心它走远了再也回不到场院里。天河里,星群密布,大颗的星,小颗的星聚集在一起,牛郎星的两边挨着两颗小星星,那是牛郎的孩子躺在他的担子里。织女星隔河相望,七夕的时候,他们团聚了,天河上所有的星星都笑了。少年的夜晚,和星相伴,夜深了,不知道归家的孩子还在星光下数星星,听老人讲天上的传说。天井星围成一个圆,王母娘娘打水的时候不慎跐掉了一颗砖,看到了吗?那个圆圆的井口缺了一个口。笤帚星像一把笤帚,预示着不详,村里王二家媳妇是笤帚星,进门第二年妨死了老公公。三星在庭院的正南,三颗明亮的星星并排站在一起。没有钟表的年代,夜晚看星星记时间,大人们会说:三星正南了,还不去睡觉!三星西斜了,后半夜了,夜静人稀,狗息猫睡,村庄里没有了声息,只有星星老榆树的枝头闪烁、
星星在村庄里,是时间,是趣味,是传说。《史记·天官书》里解释:“星者,金之散气。五星五行之精。众星列布,体生於地,精生於天,列居错峙,各有所属。在野象物,在朝象官,在人象事”。老人们说,天上有多少星星,地下就有多少人。每一个人都对应一个天上的星星。范进没有中举之前,他的丈人骂他:这些中老爷的都是天上的文曲星。范进中了文曲星后,丈人自然不敢打他了。紫微星是帝王之星,刘邦出生之前,秦始皇的军师在咸阳夜观天象,发现东方紫微星出现,有帝王之气,不久刘邦出生在我的家乡丰县。龙雾桥、凤凰嗉、中阳里。紫微星闪烁的小县城留下一处处帝王的足迹。
茫茫宇宙间,每一颗星都有自己的生命轨迹,最老的恒星132亿岁。漫长的岁月里,它一直在天幕上亮着,132亿年的生命闪烁间,老去了多少人,枯萎了多少植物?和星星的年龄相比,人的生命显得那样轻。
星光下,村庄那样小,火柴盒一般大小。火柴盒一般大小的村庄上空,一颗132亿万年的星星一直在那里熠熠生辉。
村庄之上,神的光,普照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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