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身之门
2021-12-23抒情散文房子
肉身之门那条路从一个村庄里出来,悬浮在你最初记忆的一片空间里。那条路像一个黑色的带子,在身体四周绕行。你觉得是在远处看着它。它以一种从身体分离的气息,缠绕你的脖子,你说不出话来。你的眼睛流出泪水。而在那视野里,漂浮的带子远端,你看见母亲颤微……
肉身之门
那条路从一个村庄里出来,悬浮在你最初记忆的一片空间里。
那条路像一个黑色的带子,在身体四周绕行。你觉得是在远处看着它。它以一种从身体分离的气息,缠绕你的脖子,你说不出话来。你的眼睛流出泪水。而在那视野里,漂浮的带子远端,你看见母亲颤微着脚步,快步赶过来,她送你从村庄出走。
你停在那里,等她,站着不动,你朝站在近前的母亲点了点头,说了声“我走了,回去吧。”彼此,就在那个点上。多年里,你想着一个地方,一直藏在那条路的背后。那里有一个巨大的庄园,有一排房间,你在那里藏匿了影子。那里还有童年看过的花树,一个透明的玻璃书店,那里摆满了书,以及一个等着你交谈书里内容的人。那个人长着一张月亮的面孔,那面孔上有一双看着你的眼睛。
多年之后,在一部电影中,你看到一个父亲告诉女儿,说树的枝桠就是树的灵魂,扭曲的、普通的、疯狂的,你选择什么,什么就是你的道路。你看过整个村庄里的树,白杨树、柳树、槐树、椿树、芙蓉树等等,那么多年里,你出门首先遇到对面村路一片黑槐树,你觉得从自己身体里分娩出一缕青烟,藏匿到那些僵硬而有着极大韧性的树枝影像里。它们在明月清辉的笼罩下,和那轮明月做着某种对视。有个声音在若有若无地喊你。喊你的声音变成了一条通往外部世界的道路,它在天空飘成一条美丽的彩带。那一丛丛的花草就在槐树林的秘地之中,生长着。那片贫瘠的土地上的草,那倔强显露着绿色的样子,给了你幻梦,给了你在枝叶和树身之间,穿梭行走的意念。
不光是少年里的,还有成年之后,你已经能逃离身体周围废墟一样的地理了。那些在时间里损毁和废弃的屋墙,那些霉变的气息,以及一些残损的椅子、幽暗的床铺、空间里浑浊的味道,一次次地让你产生强烈的出逃念头。你看到不远处春天的田野。就是那些田野里的植物,散发出来的清洁气息,引诱着你的身体,让你对它们的依恋变得极为强烈。
有一天,你就从电影里,看到那个跑出村庄的女孩子,到了田野间,她躺在金黄的草丛中,在茅草和太阳光的包围里,她的感觉带动身体在半空中浮起。那是她身体里的高潮,像一股溪水被蒸发到了天空里。那是个奇妙的场景,它带你进入一种冥想的境地。你在那里看到藏匿在头脑里的幻象带动身体飞向远处。
在那里,花草流泪,它们铺开了一个河面的水。那是你家乡的运河,你在弟弟运送石料的船上。弟弟在介绍他的船,而你游动的意识里,身体和眼睛却去了远方。在另外那些你生活过的空间,你看到你在一个遥远的城市里,头脑里真切出现这异地的情景。那时,你内心装满了这个村庄,而这个村庄并不知道你在什么地方。
那时,你是一个隐身的人,对于村庄和外边的世界,你是一个沉默的人。那些活着的,就是你那双眼睛,偷偷看到一切。不论,那些活着的影像,在哪个时间里,以什么角度看到你,你和它们都在同条漂浮的船上。船带着你走,水带着你,那些散布在春天里的各种气息带着你,还有那些从天空降落在一条街巷里的雨滴,都带着你朝着一个未知的幻觉方向靠近。
消失记忆里的村头的两棵大树,围着青石板的井口,三间生产队的泥土房屋,只能在幻念中相遇。还有从田野小路上走过来的纯白色羊群,引领着你的目光看到开着黄色紫色花的原野。在绿色的背景里,流溢出的幽柔香气,它们在风的动作里,发出的轻微音响,它们构成如水流的音符,从你身体里,漫过,掀起你内心的波澜。它们在弹奏你的肉身,让你的灵魂如一缕青烟,在一种舞姿里舒展着自由游历。
有一天,你读到了卡尔维诺说:在子虚乌有中,引伸出全部的真实。他一下子说破了,大地以怎么的姿态存在于内心的全部秘密。于是,不光明净的天空看到了你,还有它下面的树林,以及树林里,那些开着花的小小的植物。那时候,你已经从那个村庄里,走了出来。“孩子呀,你从一个封闭而灰暗、破败的地方,跑到一个陌生的区域,那是苦难的另一种开始。”多年之后,天空飘过这个声音,清晰而又温柔,它柔软到让你内心落泪。
你从未见到过的宽阔道路、巨大的山体,就在你的眼前。一所房屋,隐藏在一所空落大院的一角。那里树木成群,红砖青瓦,一扇绿色的门里,那个铺着一张木头床的房间,就是你来到了地方。一路而来,那些路途上的物象,一点点地从你内心闪过,像注入你身体里的幻象,打开你肉身之门,而你还没有细细地看着它们,就匆忙掠过,在你内心留下了未来的伏笔。
你要按你的方向走,那里是你唯一去的地方。站在紧靠一个墙头的小路暗影里,那个你熟悉的人走过来。这个老年女人在喊你回到小屋里,去学习。灯光一直亮在小屋里,你知道门外边,有两棵高大的杨树寂静地站那里。那里没有远方乡村狗的叫声,没有父亲母亲走动的身影,那个遥远的和你相伴十多年的土地,已经被时光埋葬在另一片黑暗中。
你第一次觉得,身体没有了根基。那翻开的书本,一页页空白的纸张,等着你在那里把所有的时间填满。夜已深,深到一种没有底的陷阱中。你仿佛从一个深黑色的地方抬起头来。那些生硬的文字,那些数字符号,是没有体温的躯体,它们又仿佛散乱的墙体的砖头,堆积在身体四周。你的眼睛离开它们,觉得是在从一片废墟中,你移出了身体。
你知道,在你身体里潜藏着“叛逆”的本性。你想着要从外边更大的世界里,把自己找回来。你这么走着,走了很多年,像赫塔·穆勒所说:“我拥有的一切,我都带着。”你的肉身在觉醒中,从一个村庄里,飞逸出来。现在,你觉得穿越了从村庄到城市里的那条道路。过去,已是一种沉默的图案,你从这些物象的声息之中,跃动着肉身,慢慢地脱离沉重,轻轻朝前方,树林的上空飞翔……
2014年4月13日
[ 本帖最后由 房子 于 2014-4-13 12:55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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