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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一盏茶的距离

2021-12-23抒情散文何足道哉
老张坐在老槐树下,独自一人,自斟自饮。老槐树花开正盛,一头白花似雪,披披拂拂。缕缕花香从树冠上飘散下来,小小的院落,每一个缝隙似乎都弥漫着扑鼻的花香。老槐树下摆放着四把椅子,一张大理石桌,桌子上面有一壶,四个茶杯,茶杯里有茶香袅袅。老张的兴……
  老张坐在老槐树下,独自一人,自斟自饮。
  老槐树花开正盛,一头白花似雪,披披拂拂。缕缕花香从树冠上飘散下来,小小的院落,每一个缝隙似乎都弥漫着扑鼻的花香。老槐树下摆放着四把椅子,一张大理石桌,桌子上面有一壶,四个茶杯,茶杯里有茶香袅袅。
  老张的兴致并不高,闷着头,小口抿着。茶似乎沏浓了,喝到嘴里,有些苦涩。本该三个人喝的茶,只剩下他一个人喝,自然是又浓又苦的了。老张放下茶杯,另外两杯茶还在袅袅着茶香,然而,不一会儿,淡淡的茶香就被浓烈的槐花的香所覆盖了。在花香四溢的院子里,老张似乎只感觉到了心里的苦。
  老张喜欢喝茶,是从父亲那里继承的,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也都受他的熏陶,自幼喜欢喝茶。他的院子虽然很小,却有一棵老槐树,槐树下面安放一张理石桌子,有一套精致的茶具。夏天的时候,槐树花开季节,父子几个,就会围坐在树荫下,理石桌子旁边,沏茶、品茗,谈天说地。那种情境,比那一树花开,满院生香都迷人,不知引来左邻右舍多少羡慕的目光。
  一壶茶喝光了,对面两把椅子空着,身边的一把也空着,老张的心空了。桌面上的两杯茶凉透了。喝在嘴里的茶,一直苦到心里。他不知道,这自幼养成的喝茶的习惯,是不是还能继续下去。对面那两把空椅子,是不是还会有人来坐。
  老张环顾了一下自己的小院,不知该喜还是忧。他在这个小院生活了几十年,这里的所有一切,都和他的生活息息相关。身边的老槐树,就是自己和父亲一起栽种的,年年郁郁葱葱花香四溢。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是在老槐树下长大的。在老槐树下的石桌旁,喝茶、聊天,是他们一家已经习惯了的生活。用不了多久,这棵老槐树,连同这个小院就将不复存在。在棚户区改造的过程中,同邻居们的房屋一道拆扒,改造成新的住宅小区,他们一家里的有些人,和其他拆迁的人家的有些人,会陆陆续续搬进新楼房里去。
  这是一片有些历史的平房区,居住的大都是当地的村民。随着城市的扩张,四周土地不断被征用,用来开发,原来种菜种粮的土地变成了高楼大厦,形成了一种城市包围农村的态势。土地成了高楼大厦,一点点向他们这里逼近、蚕食,他们的平房渐渐变成了名符其实的棚户区。而他们这些失去了土地的农民,没有了生活来源,又因为城市的挤压,逐渐失去了原来住在城市郊区的地理优势,生活每况愈下。平房越来越破旧,不让扩建,不许翻盖,钻风漏雨,生活日渐惨淡。与那些住在高楼大厦的人家相比,的确是贫困人家了。
  他们的院子不大,因为土地紧张,两个儿子都挤在一个院子里。老张和大儿子住在三间正房,小儿子一家住在前面的门房里。虽然不是很宽裕,但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院,属于自己的家,也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一家人勤勤恳恳,早出晚归,也是其乐融融。
  自从政府确定这里为棚户区改造规划区,平静的生活被搅乱了,每个人的心里都起了波澜。
  今年棚户区改造执行以房换房政策,有证的一平换一平,没证的按市场价折算。老张三间正房有证,可以换两居室楼房,前面的门房没有证,想要换成楼房,估计得添不少钱。老张老两口,大儿子一家,小儿子一家,在平房居住是没有问题的,可是换成两个两居室,这问题就来了。政策出台了,房屋也量过了,每个人的心里都算起了“小九九”。无形之中,一家人仿佛一下子有了隔阂,见面说话变得不自然了。很多的时候,都是关上门,各自在自家里嘀嘀咕咕。
  老张和老伴开始失眠了,喝茶的次数越来越少。
  老槐树不知道不久就会被连根拔掉,几十年的岁月走到了尽头,犹自茂盛开着。繁密的花朵被风一吹,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缤纷如雨。细碎的槐花撒满了石桌,也落在了老张的头上、身上。老张的心底泛出了阵阵苦涩。
  随着拆迁日期的临近,老张的头发白了许多,像老槐树满头的槐花。他的嘴整日里紧闭着,不说一句话。他感觉儿子、媳妇们都变得沉默了,见了面,像是陌生的路人,匆匆而过。他发现人们的眼睛都紧盯着他的嘴巴,好像他一张嘴,就能吐出楼房。他什么都不说,他不敢说,他怕一张嘴,那壶滚烫的茶水,就会涌出来,烫伤了手,烫伤了脚。他只能紧闭着嘴,什么都不说,过一天,算一天。很多的时候,一个人,坐在老槐树下,一杯一杯闷头喝茶。
  只是,这茶的滋味,再不如从前了。
  女儿回来了,见他一个人坐在那里,看着桌上茶壶茶杯发愣。便拿起茶壶,到屋子里重新沏了一壶茶,给他倒上,自己也倒了一杯,坐在对面,说:“你看别人家拆迁是喜事,平房换成楼房,改变了居住环境,提高了生活质量。像前街的王大爷家,一个儿子一处院,每一家都是上百万,一夜之间,都成了百万富翁了。怎么轮到咱家,就成了闹心的事呢?”老张喝了口茶,摇摇头说:“你不懂,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你听听,东院你孟大爷家。”放下手中的茶杯,爷俩听见有哭声从东院隐隐传来。老张叹了口气,说:“孟大爷家和咱家的情况差不多,两个儿子早就闹翻了。大儿子提出自己住一个两居室,有两个孩子,住不下孟大爷老两口了。小儿子也想要一个两居室,得添不少钱,天天逼着你孟大爷出钱,你孟大爷到哪里去给他弄钱啊?就是给了钱,小儿子换了楼房,孟大爷老两口住哪儿呢?老了老了无家可归了,你孟大娘天天哭,哭得人心里难受啊。”老张的声音有些颤抖了,眼睛里闪烁着泪花。女儿见了,知道爸爸的心事,赶紧又倒了一杯茶:“爸爸,您别急,咱家和孟大爷家不一样。”“怎么不一样,只不过没有挑明而已啊。”
  爷两个都不做声了。有两朵细碎的槐花落下来,掉在茶杯里,在水里溅起了一阵涟漪。槐花在水中沉浮了几下,沉在水底,再不动了。
  老张没有倒掉那杯茶,也没有将茶水里的槐花捞出来。他端起茶杯,一仰脖,喝了下去。他是想把所有的苦涩,都吞到肚子里吗?
  他把两个空茶杯放好,分别倒满茶水,看着茶水再次升起袅袅茶香,看着桌子旁边两把空椅子,长叹一声:“丫头,你说,这一盏茶的距离究竟有多远呢?”
  细碎的槐花纷纷落下,像一场雪,覆盖在老张的头上,身上。
  老张感觉到了阵阵寒意,浸入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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