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路车系列九：老油茶（吉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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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这天，九路车上竟然冷不丁碰到杨经理。老杨可不是庸常之辈，小县城一霸。曾经，西山县里一个基层公司一把手。自己在地区公司办公室当文秘干事，时常和他打交道。好多年不见，他还是到地区开会那身行头：一身西装革履紧裹，头发染得像打了蜡汽车锃亮锃亮。 已经退下来定居山下古城，身边寸步不离的，由跟班司机换成老伴，由风光边落寞。在他的地盘上，老杨一手遮天说一不二，手底下都怯火。这么一个人，却喜欢喝油茶啃烧饼，吃饭不是那么太讲究，像山里人。
     那些年，我和他一进门头一句话是打趣地问道，杨经理，早餐又到老地方喝的大铜壶油茶，外加两个一层一层火烧？对方一听，一般都是哈哈大笑，嘴里带着把儿，可不是啥啊，咱就没有吃大鱼大肉的胃。说完，发出雷霆威虎山般狂笑，办公室房顶被震得一颤一颤。每逢看见这种情景，自己便联想：大铜壶油茶外出吐时，有点像山泉；一层一层火烧饼子，有点像山上梯田。难怪，他喜欢这样的茶和饼。
      此时此刻，杨头已经失去往日风采霸气，和老伴坐在一个位置等车开动便开始闭目养神。上车后，我就发现他坐在后半截车厢。站在车厢前面，我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一条龙下了山。
      一只猛虎扑下山，虎落平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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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西两山基层公司经理里面，杨经理属于出类拔萃的经理，不光是工作能力超强，小县城如鱼得水耍得也开。而且，有本事的人脾气都大。听说，一次他手底下一个到某个机关办事受了窝囊气。跑到他经理办公室诉冤。上世纪九十年代，杨经理威名如日中天，当即眼一瞪，低声骂，龟孙子反了不成，打狗还看主人呢，欠揍不是？他叫来办公室主任，马上召集人马，跟我走一趟。好家伙，公司年轻人分乘两个工具车，浩浩荡荡杀上门兴师问罪。
       对方是一个局机关，上班的人没有几个擅长打架的。那局长一看惹上老杨，心里叫苦不迭。杨经理往那局长办公室一坐，二郎腿一翘，老杨顺手抄起桌头电话说，选吧，给派出所打呢还是给你的部下打。今天，如果不给我的人一个交代，信不信我把你的摊子荡平。本来。一开始那局长想给派出所打的，转眼一想，又觉得不合适。既然老杨敢让他向这个地方打，那就是不怕进这个地方，手里一定捏着一张畅通无阻的王牌。那局长当然听说过杨经理腰里别着刀子到副县长家问动他职位的故事，想了想服了软。退一步，海阔天空吧、
       没办法，那局长打发通讯员自己管辖的人，让惹事者给杨经理和杨经理挨揍的手下老老实实的鞠了三个躬。当天中午，又在机关食堂摆了几桌给打上门的几车人压惊。这样一折腾，这算了事。临走，对方还买 一兜小包装油茶，悄悄塞进老杨专车后备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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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戴着大口罩，杨经理显然没有认出我来，坐那里接受老伴絮絮叨叨的数落。等老伴数落完，杨经理慢悠悠回了一句，强龙不压地头蛇，退一步咱海阔天空，一辈子白活了你。原来，上次在一家超市排队买减价货油茶时，一个愣头青年轻人，插队插到已经排了半天的杨经理和老伴前面。假如在山上县城，老杨早把那愣头青一个蒙古跤摔到一丈开外，但是那天他却咽下这口气。对于老头的按兵不动，老伴极不理解，怎么怎么怂啊？隔了几天，老两口又坐九路车从东城到西城买油茶，老伴见老头说出这样的软话，便挖苦地怼，我看你是喝油茶喝的，啥都渍住啦。
       不过才六十多岁的人，就因为下了山，就成这样？心里，我也挺同情老杨的。如果他就攘倒也罢啦，一个英雄好汉，这样装孙子，无异于古代好汉倒霉时的表现——面对老伴咄咄逼人，杨经理补充一句为自己开脱，秦琼走投无路还卖马，和咱杨家几百年前一家的杨志还卖刀呢。英雄好汉，还不是英雄好汉？他的老伴嗤之以鼻地嘁了一声，冷笑着说，还搬出秦琼和杨志，脸皮比城墙还厚。一听，杨经理理直气壮地说，现在的人，有几个薄的，要薄，还插队还抢座阿？这下，轮老伴不吱声。
      快到单位门口，我赶紧移到门口，跳下车。老两口又到超市排队采购减价油茶，我不便打招呼，避免都尴尬。九路车一头豹子似蹿向下一个站点，我对自己说，退出江湖偃旗息鼓，是不是人都有那么一天，老油茶之类记忆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