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回来

　　　　　　　　　　平安回来
　　你在那里看见了我，回到一条岸的下午。

　　我平安地回来。在那些日子里，我一直在流亡，在十几米的一条过道里，在语言的包围中，在一丛丛疯长着的植物里，在闪电一样照亮的黑暗中，在梦见死亡的野地和河坝边……

　　有人说：“每一句话语都坐着别的眼睛。”那些话从过去看着我，我在河岸的这边。我经历着河面暴风雨，我在水里颠簸着，被波涛推拥到了岸上。那个人把我的身体捞到了坡地上。水滴从我的脸上，被阳光带走。泥砂蛰伏到身体里，它们保持着到来的样子，以影子的状态镶入，让我感到了疼痛。

　　我看到留在身体上的衣服，一小盒又一小盒被我吃尽肚子里食品，书本、箱子、一张画、一把剪刀，还有我记录的一个人说过的话，都在一个房间里。在一个白天里，我走进了那里，认出了这些出现在过去某个时空里的物件。它们都完好无缺地，在光的暗影下。它们死去了很久，它们在我平安从一条河水里回到家之后，又活了过来。

　　现在，你来了。你把这些东西收拾在一个明亮的空间里。它们成了历史的符号。“我是从头走到尾的那个人。它们融会了我，之后又分离了我。走到现在，看着辙印在肉体内的痕迹，我不断地询问着：它们在我身体里做了什么？”我一点点看清楚它们的面目时，这样追问着。它们在一张脸里，在一些干净的声音里，在一个专注的身体里，也在逼近的时光里。我的手指在那个黑夜的亮光里，游走，从那些物体上经过。

　　我看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的身体，它也像野地理里埋藏的白色箩卜，被挖出来。它在夜里，在黑暗中，泛着白色的月光。在野地里行走的人，遇到了它。它们在生长，在传递着一种气息，它们缠绕在一起，让这个夜晚变得不同寻常。箩卜的绿色，和月光的白，滴落到身体里，发出美妙的响声。而后，它们在身体里发生了骚乱，我有点不能清晰地辨认自己了。

　　那些带着记忆的物体，有时会突然失踪，象一个打开的缺口。在这里，我看到了一片黑色的土地，生长着树木和花朵的沃野。它们在一架锁链的秋千上，在星月照耀下的夜晚荡漾着。它们像飞临的两道光芒在这里交汇，超越到了时间之上。我从一个村庄里出来，带着它的方言，而后，我和另外的语言相语，我们变成了两个巨大背景里的影子。仿佛一个人和另一个人的对立与融合，它们发生在所谓的命运里，像一场在分离中归于融合的某种状态。

　　你看着我，像天空的一只眼睛。你把我像一只萝卜洗净放在一个平台上，或者一个黑暗角落来，等我发出声响，寻找令我觉醒的某种气息。我看见了我在某些时段里的失忆，以及死亡。而我在醒来的时候，又看到了田野，看到我从一条河的沉浮中，回到了岸上。我一个人湿漉漉的，像一片树叶，贴在土地上。

　　在另一个空间里，我不知道的一种存在，那是另一个我。他或者只是一个活体的人存在的另类方式。那时候，我把自己埋葬了，或者说这是无意识的。但我毕竟那样存在过。就像在黑夜，必定要进入睡眠，身体在睡眠中获得休息。第二天要从黑暗中醒来，要走到明亮的天底下去，看看眼前的事物，看看玻璃光中的自己，以及那里存在过的失去知觉的自己。

　　在一个早晨的餐桌上，我看到西红柿、香菜、面条以及那充溢了香气的汤水，它们在一个碗里，冒着热气。我的身体对它们产生了欲求。这些食品填充了身体里的空缺，把未来的一天，安心地带给了我。窗外，太阳升了起来。从树下穿过的道路，把我领向另外一个地方。

　　我看见的事物，一点点在退后。它们呆在原来的地方。只有我和带着我的车辆在一条大街上行走。除了记忆，我听到了更远的消息，看到了它们带来的画面。就像我看见电脑屏幕上，不断出现的文字，它们都有着醒目的标题。我在安全的地方看着它们发生着骚乱，发生着关于打斗以及死亡的记录。

　　我知道，那些死亡的眼睛里，它们在最后的世界里，是恐怖的。之后，它们神秘的失踪，像我在自己经历的记忆里，所看到了美丽的事物经历了相遇、损毁，终于无法抵达，成为一片隐于大海的废墟。

　　这个时候，你站在我的背后，看见了黑夜的窗口。你说听到了黑夜的声音。你说这是真的。问你的人却一脸茫然。他们不知道黑夜的声音是什么。你说从北面墙的背后，你听到了车奔跑的声音，树叶凋落的声音。我知道：你的听觉是完好的，你的大脑是清晰的。你保持着倾听这个世界的能力。

　　那个下午在一个水盆里，所有的光都集中在那里，或者是死亡的阴影也在背后。但是，它们在水面上的美丽，像文字在纸上，像话语在耳边。一条载人的船在海洋里，一架飞机也从大海的上空消失。那个下午，和后来的很多事件关联，形成了一个从眼睛里和内心同时消失的岛屿。

　　我已回来，看着回不来的人，回不来的记忆，在一些物体上，在一些画面里，显现、蜉蝣。我知道世界是一张小小的兽口，随时出来，咬出记忆光影里的痛感。



　　　　　　　　　　 2014年4月28日 [ 本帖最后由 房子 于 2014-4-28 19:48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