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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记住一起矿难

2020-09-17抒情散文河西村夫
记住一次矿难 梁正虎那年,我在响水河煤矿打工,工种是在井下开机车往外拉煤。万斌是一个包工队长,我们每天都在井下见面,他总是提着一把安全锤,边走边弄出一些咣咣的声音来,这几乎成为他的特征。他走到我附近,看见

记住一次矿难 梁正虎
那年,我在响水河煤矿打工,工种是在井下开机车往外拉煤。万斌是一个包工队长,我们每天都在井下见面,他总是提着一把安全锤,边走边弄出一些咣咣的声音来,这几乎成为他的特征。
他走到我附近,看见我迷瞪着眼睛休息,就故意用这把安全锤敲击矿车轨道,他一边敲击轨道,一边用沙哑的声音高喊:“老家伙,好自在,你在睡梦里魇住。”说着,他就虚张声势地用拳头在我屁股上捣一下,或者在腿上拧一下。然后,我起来,他再躺下。我们在这休息间隙,开心地聊上一阵。他的小姨子是队上的炊事员,我就调笑他和小姨子如何如何。我们互相骂着说才高兴,才给力,这也许适合荒蛮粗野的井下环境,一本正经绷着个脸,反倒显得无多大趣味。
我本是一个老实人,这种老实,表现在干活上就是比较卖力,能较出色地干好自己份内的活儿。这一点,万斌是很满意的。有时候,我来了兴趣,找一块硬纸板,用粉笔写上“万斌号专列”,挂在机车头上。我拉着十几节装满煤的矿车,轰隆而过。万斌看见了,乐呵呵的,手舞足蹈起来,象小孩子那样。“好、好,就这样,就这样,给我鼓个劲,我多出煤。”
我和万斌很投缘,有时候,万斌口袋里装一瓶饮料,悄悄来塞给我,或者给我一把葵花籽。井下嗑葵花籽,那香味更浓,别有一番滋味。我们的午饭都要在井下吃,我们民工的午饭菜多肉少,万斌是队长,他的午饭档次较高,常常是骨头卤肉。万斌于我,表现的非常大气,他一定招呼我和他一同吃肉,或者就直接调换过缸子,他吃菜,我吃肉。时间长了,我有些过意不去,可他以骂人的口气说:“吃,这么大一个包工队,你能吃多少。我转一圈就上去,你的班子要十二个小时呢。”
我和万斌不是老乡,和他的交往也仅仅就是这些。我们在矿井底下萍水相逢,因兴趣相投,我们说说笑笑,吃吃喝喝,把矿井底下灰暗的日子打发得有滋有味。
可是有一天,万斌没有到我那儿去,我有些想他。我开着机车拉煤的时候,一路特别留意他。拉了几次,我终于看见他了,他在另一个巷道里摆弄一盘水管子。之后,我就进进出出拉煤,再没有留意他。当我又一次拉煤回来,刚躺下休息的时候,柱子上挂着的电话铃响了,电话是一个叫宋平山的绞车工打来的:“老梁,快来一下,不得了了。”我听到宋平山急切的叫声 ,意识到他那儿准是出事了。
我飞快地跑过去,想不到竟是万斌,他已躺倒在地上。宋平山满头大汗,有些神经质似的,他搓着两只手,嘴里胡乱咕叨着:“没有了,没有了,不是我……”
原来,万斌往另一个巷道里拿水管子,他把水管子放在矿车上后,就顺便扒在矿车的碰头上。本来矿上规定是不能扒乘矿车的,挂车工也劝说了万斌。可万斌是队长,自己嫌走路费劲,似乎有点小小的特权。他经常这样,似乎习惯了,看不到危险所在。挂车工打了信号铃,宋平山开始提升,到了半巷,宋平山隐约看见车头上有矿灯的影子,他心里也清楚,矿车上扒了人。宋平山本能地放慢了提升速度,使矿车平稳一些。也就在这时,宋平山看到矿车上的灯影子忽然掉到了地下,不动了。宋平山意识到不大对劲,他随即停下绞车,跑下来一看,原来万斌爬在矿车沿子上的时候,没有意识到这一段巷道太低矮,矿车勉强通过,万斌倒爬在矿车上,没有看前面,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结果万斌的头就死死卡在矿车与顶板之间了。其中产生的这点阻力,这么大绞车是丝毫感觉不到的。一个人的生命,在这儿,显得多么脆弱,多么无能为力啊。
宋平山傻眼了,急忙拉万斌,可是卡得太死,又无法移动矿车,怎么也拉不下万斌来。无奈,宋平山又急忙跑回绞车处,松开刹车,使矿车往下走一走,万斌才从矿车上跌下来。万斌跌下来,就一动不动了。
慌乱中,我们以笨拙的人工呼吸试图抢救万斌,可万斌就这样不言不语了,没有气息了。一个鲜活的生命转瞬即逝了。很简单,万斌没有弥留之际,也没有一句遗言。万斌留给我们的是被煤尘染过的,尚有余温的尸体。我掏出了手绢,擦拭着他脸上的煤尘,止不住一股悲怆涌上心头,人生何其简单,一生一死。伤感的眼泪流下来,我感到矿工的苦楚,这苦楚于我,于你,于他,都是极其深刻的。
我想起一句俗语:“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们为了什么?为财?还是为了生活?
万斌的尸体被运回了地面,这事故的责任是谁呢?在这残酷的矿井深处,也就只能怪万斌自己了。不管责任在谁,万斌死了,死了死了,死为大。万斌的命没有了,煤矿要损失一疙瘩票子了。
我头重脚轻地回到了机车旁,十几辆矿车里已装满了煤,排成一列,等待我拉出去。煤矿的机器在不停地运转,可以说,这儿的生命不是命,人如蝼蚁。死伤是很平常的事,一笔钱就了结得互不相欠。这些煤是该拉还是不该拉呢?我反复拷问着自己。死去的已经死去了,活着的还需要好好地活着。
这时候,巷道里很安静,阵阵伤感向我袭来。干湿变压器在嗡嗡地响着,这嗡嗡声似乎越来越大,而且乱了套,仿佛变成了呜咽的唢呐声,里面还夹杂着钹鼓的声响,当然还有一片哭声。我的眼里出现了幻觉,万斌的那两个傻小子,披麻戴孝地守在灵前,一个道士手执招魂幡在绕棺:
哦,黄泉路上无老少,颜回四八的生亡,魂魄早归,彭祖儿寿高八百,终归灭亡。黄泉路上来来往往,泰山门下去去入入;
啊,万贯的家财买不了你的生死之路,孟尝君门下有三千客,哪一个替免了生死的路;
哦,人生免不了释迦牟尼佛制下的生老病死苦,去,去,去,莫留恋……
我渐渐从幻觉中清醒过来,是了,万斌是忽略了游戏规则,忽略了生命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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