眷西风

　　离开你时，还是冬天。那天中午，我和你说好一起到商城去。商城在新城与老城交界的一个地段上，是当地很有名气的一个以绿色环保为主题的商业园林化建筑，是人们休闲购物的好去处。你在来找我的路上迷路了，我穿过你必经的几条街找你，最后在路边商店的台阶上看见了你。我埋怨你又没有忘记了使用电话，你才忙乱地去翻手袋。
　　我们在路上走，积雪堆积在墙角和路边的树沟里，偶尔我们会踩到冰地上。我挽着你的胳膊小心地行走，你总是丢开我的手，一个人走。你解释说这样走自在，会走的更快些。显然你是走不快的，我散漫地走，配合你更加缓慢的步履。路比平时长了，到达商城比想象中晚了许多。等我们的青年耐不住寂寞，去园林找好看的东西去了。我们在一处流水的假山下找了一个长椅坐下来，置身于林木间的椅子与植物和谐的如同一幅画，我们在那里看水里游动的金鱼，人工设计的瀑布周而复始地跌落，五颜六色的鱼儿丝毫不慌张，在喧嚣的水声里继续游弋着。我对你说：妈，我想到远方去。你说：也好，出去走走吧。
　　关于远方的话题，我已经给你说了几次了。每一次，都是认真地试探地说给你听，我不能确定你有没有真的在听。你看着游动的金鱼说：来这里之前，去过你爸爸那里了，戈壁滩还是那个老样子，你爸爸门前的石头还在那里呢。你散淡地说着，我听着，思绪就回到那座空寂的城里了。我的父亲睡在南面靠近火车的地方，那里睡着很多从四面八方来的人，很久以前他们从很远的地方来，最后都睡在那里了。不知什么时候，那里就被叫做铁路新村了。铁路新村还有火车经过吗？我不知道了，我能肯定的是风始终会在那里自由地吹。因为我已经感到戈壁上的风拂过了我的脸颊，正在我的耳边呼呼地吹，我的心却已经越过父亲的家门，看着远处的山了。
　　青年急匆匆地跑来，胸前硕大的相机是他送给自己的新年礼物。他欢喜地叫着你奶奶，叫着我姑姑。你无比疼爱地眼神顷刻就把青年笼罩在一片慈爱的光芒里，你的眼里只有青年了。青年是你的孙子，我的侄儿。那天他牵着你的手，我们一起坐电梯到楼顶上去看冬天盛开的花朵。
　　侄儿给你照了很多的照片。他把那些照片放在自己的空间里，有一天我在那些照片上看到他说：想奶奶了。我的眼前就出现那天在植物园里，他一直微微弯着腰，白皙的手小心地牵着你。在一个楼梯口，我看见你扶着扶手倒退着下楼梯，确切地说是你在爬着下楼，诧异间，我忽然明白有腿疾的你在劳累后，已经不能正常的上下楼梯了。我愣怔在那里，侄儿快速地跑来，他走到你的身后，缓慢地转过你的身体，他抱着你一步步地走下楼梯。
　　我们坐在楼梯口，侄儿去叫车了，你看着他的影子说：从小我抱着他长大，谁能想到我老了，他会抱着我走路了。我想起你说你是喜欢拥抱的。那是你前一年住院的时候，手术期间一直挣扎的你几乎失去了自理的能力，我和兄长还有你一手带大的孙子轮流照顾着你，每天你的身体都在我们的双手里不停地挪动着，被抚摸着，支撑着。一个阳光透过病房的早晨，术后的你穿着红色的毛衣在兄长的怀里挪动着走，我在前方扶着你的手牵引着你。阳光照在你安详的脸上，你说被人抱着的感觉真好。
　　现在，那个冬天过去之后的又一个春天也走远了，我在这个夏日又至的夜晚想你。妈，我想抱抱你。
　　
　　刚刚想到孤独，目光已经去寻找月亮了。我在这个高楼林立的夜空没有看到星星和月亮，我只好骑着自行车拐到那条下坡的路上去，那条近似于郊区的路上，路面少许宽阔些，陈旧破落的房屋要低矮得多，我可以在那里找到月光吗？
　　想到月亮想到光，我会想到她。我一直都很想她，“是的，我一直都很想你”。我们很久没有联系了，这是我们相识三十多年绝无仅有的事情。那天，我在电话里对她说我要走了，她说去吧，好好照顾自己。然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联系了。其实，我们都知道可以随时找到彼此，奇怪的是我们都没有这样做。
　　离开那里的时候，春天刚刚来。似乎是一场预谋好的出走更像是一次旅行，没有人预测我要一去不返。我相信她知道我的出走是为了什么。少年时，我们就开始相约，一个从东面一个从南面出发，固定的时间到一个十字路口，然后一起在路上走。这样的相约行走从高中开始一直到一起工作，再到彼此成家。那条路，我们走了很多年。再后来那个城渐渐地衰退，我们离开那里，在不同的地方生活，经历各自不同的境遇，相约却从没有间断过。有一个时期，我在重新定居下来的城里选择了打工，她已经再度回到我们长大的那座城里经营一家商店。我下夜班的时候，她也关上门回家，我们走在不同的城市不同的马路上，说着话一起回家。很多时候，我们会在电话里描述此刻彼此眼中的月亮，那些月光璀璨了属于我们的夜路。偶尔她会在深夜Q我：下雪了！起来去看雪。于是我飞奔到窗前，想象里的雪并没有来我身处的地方，漫漫的雪飞扬在我们共拥的那座城里。她说：雪在去你那里的路上，你要耐心等待。
　　现在我时常在夜路上行走，匆匆忙忙地走，我还是会经常抬头看看月亮，这样的时候，我真的很想她。可是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就像此刻我骑着车行走，前方笼罩在一片黑暗中，只有我的车轮声沙沙作响，我的身影会隐没到黑魆魆的前方里的，我发现一路行走时惧怕的黑暗并没有那么黑，总有光漏进来，我的眼睛也在一路的前行中适应了黑暗。我一直都知道，她会看月亮的，她也一定想着我。
　　
　　你怎么可以到我的梦里来呢？还抱着我喜欢的沙枣花。你怎么可以不问我愿不愿意就到我梦里来，还在那里叽里呱啦的说那么多的话。
　　那个早晨，我坐在西河坝的山石上，看着你们从远处来。你们的怀里捧着一株植物，我认得那是沙枣花，它开着细碎的黄色的小花，弥漫着诱人的清香。你们一路说着什么，从我的眼前经过，你们没有看到我。我在你们的世界之外，我想起身追上去，我要取走你们怀里的沙枣花。可是，你们还是在我的视线里消失了。
　　我醒了。努力地嗅嗅鼻子，使劲地回想，那种我一直渴望的气息依然没有回来。你们消失在世界之外，梦中的沙枣花再也没能出现。梦中的人却清晰的在眼前了，我扭过头不去想梦里出现的你，为什么是你抱着我喜欢的植物呢。那些花怎么能开放在你的怀里呢。是的，我不喜欢你，怎么能把那些不喜欢忘记呢。何况，你又在梦里带走了我喜爱的植物。
　　你固执的又来了，这次你说你从北边的老房子那里来，那里的菜窖长满了白色的虫子，里面储存的水果和蔬菜是再也拿不出来了，可惜了那些秋天存进去的鲜活的苹果了，存了那么久。却再也不能给孩子们吃了。你在那里一直说着话，我就在那里和你一起去了老房子。老房子在空旷的戈壁上，我记得那是你最初成家的地方，远离市区的单位把家属住宅也建在了荒芜的戈壁上。很多年前，我们要迎着风，穿过空旷的地带，到那里去看你。你在那里生了一个乖巧的女孩，那时你说：到这个家里来吧，你没有姐妹，我会像姐姐那样照顾你。疼爱你的。后来我们真的成了一家人。再后来，你只是我孩子的亲属了。
　　那天在梦里你叮嘱我说：明天准备好大米和粽叶，你要来我的家里教我包粽子。后来我醒了，就在想你到底要告诉我什么呢?你要表达什么呢？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你又凭什么要教我做那些事情呢？再想想，我就很欣慰的对自己说：还好，至少在梦里你没有谩骂我了，我们在梦里像一家人那样琐碎的生活着，你也像最初说的那样，像个姐姐那样的疼惜着我。
　　就这样吧，一切还好。放在西面的电风扇正不慌不忙地制造着一袭清凉，让我把头发散下来，闭上眼睛。风，依然在吹。
[/copyright] [ 本帖最后由 二哥哥 于 2014-6-24 13:27 编辑 ]